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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秦戈心里颇不是滋味。自己仿佛被卢青来和谢子京排斥在外了。他毫无来由地在心里责备谢子京:不是说喜欢我么?骗子。
    .
    卢青来是非常有名气的精神调剂师,也是特管委里不少新希望毕业生的老师,秦戈去得迟了,只能和别人一样站在墙边听。
    卢青来靠在讲桌上,姿态悠然。他没有使用投影仪,也不打算板书,双手空空,就像闲谈一样开讲了。
    秦戈听了一会儿,发现他讲的是向导在对哨兵进行“海域”疏导的时候,怎样不着痕迹地挖掘哨兵的精神细节。
    所有的向导都可以疏导“海域”,但他们只能进行浮潜,所接触的只有浅层“海域”;只有精神调剂师才有能力进入深层“海域”,不断深入,发现隐藏在最深深处的秘密。
    “我们以往都认为,只有精神调剂师才能在侵入深海的时候对哨兵施加暗示,调整哨兵的情绪和精神,但向导其实也可以做到——是的,没错,在浅层海域就能做到。”卢青来笑道。
    秦戈微微皱起眉头:又是施加暗示。他不知道为什么卢青来这么酷爱对别人施加暗示。
    “只是暗示的内容,我们必须认真挑选。”卢青来说话字正腔圆,声调低沉有力,很容易吸引注意力,“肯定不能直接在哨兵的‘海域’里嚷嚷‘喜欢我吧,爱我吧,把钱给我吧’……对对对,小胡说得很好。”
    他指着一个听课之人,微微点头:“我们应该给哨兵的自我判断施加影响。”
    秦戈浑身一凛。
    “每个人的海域里都有一个自我意识,找到它,然后跟它交流。”卢青来的眼神扫过听课的人,短暂地在秦戈脸上停留了一瞬,“告诉它:你是优秀的;你是好看的;你是值得被爱的;你是令人喜欢的。或者……你真恶心;你令人失望;没有人会喜欢你。”
    秦戈愣愣站着,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攥成了拳头,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地从身上冒出来。恐惧和惊愕让他发冷。
    卢青来所说的话同样令在座的人吃惊。这已经不是疏导海域的范围了——他讲授的,是对哨兵或者向导进行暗示和控制的方式。
    有人举手反驳:“不可能这么容易。试图对‘海域’施加影响是引发暴动甚至海啸的最主要原因,任何人都会自我保护啊,尤其我们巡弋海域的时候,我们是入侵者。入侵者说的任何话都不会得到自我意识信任的。”
    秦戈心想,不是的……如果求助者本身对调剂师拥有非同一般的信赖,他就会对调剂师完全敞开自己的海域,并且对调剂师说的所有话都深信不疑。
    精神调剂师伦理道德的相关学习内容里,用了极大篇幅去强调,当调剂师面对求助者时,如何控制好双方彼此信任的程度。
    这是一个危险的职业,无论对求助者,还是调剂师本人。深入“海域”是高危行为,在“海域”中控制求助者更是绝对不允许的。
    听罢提问者的话,卢青来举起双手鼓掌:“很好!非常好!”
    他转身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重重写下“约束”与“保护”四字。
    “这其实才是我今天要说的话题,如何在进入他人‘海域’的时候约束自己,如何在面对入侵者的时候保护自己。刚刚只是一些餐前小甜点……”
    他抬头看向最后一排。秦戈已经离开了。
    .
    谢子京和唐错抵达特管委时已接近中午。
    唐错是赶着给特管委送文件和找秦戈签字,出门时看到谢子京在传达室门口拉着大爷问个不停,才知道他根本不清楚特管委怎么走,于是俩人打了一辆车,一起过来了。
    “我找你们蔡副秘书长。”谢子京对特管委的门卫亮出自己的危机办工作证。
    门卫:“蔡副请了病休。”
    谢子京悻悻收好工作证,完全不掩饰内心遗憾。
    两人联系上秦戈后,按照秦戈说的话,乖乖在门口树荫下等他。
    百无聊赖之时,唐错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毕行一小跑着穿过斑马线,满脸是笑地冲他奔来。
    原来毕行一是二中此次高考检测的带队老师。他们是明天第一批进行检测的学校,毕行一专程到特管委来领取号码牌。
    “我们学校这次只有18个学生,还是很轻松的。”他热情地跟唐错握手,“唐先生在特管委上班?”
    一番寒暄之后,毕行一向两人告辞。他走开了几步又折回来问:“唐先生今晚有空吗?”
    唐错:“有。”
    “毕凡到这边不久,没什么朋友。昨天多亏你帮忙,我们想请你吃个饭。”毕行一笑道,“就家常便饭,行吗?”
    唐错本来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被突如其来的邀请吓了一跳。他支吾半天,直到听毕行一说毕凡一个人在家呆着很无聊,最终应下了。
    谢子京远远看到秦戈走出来,发现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衬衫,十分清爽挺拔。他忍着吹口哨的冲动,光咧嘴对秦戈笑。
    秦戈草草给唐错签了字,立刻把唐错打发到特管委里交文件,随手将谢子京拉到一旁的巷子里。
    谢子京装作诧异,满脸坏笑:“哇……这里?不好吧?”
    “把你脑子里的黄料放一放。”秦戈低声问,“你说只有卢青来和我进入过你的海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拒绝其他向导巡弋的?”
    谢子京觉得他认真起来也很好看,目光顺着秦戈的脖子一直往衣领里溜:“上大学之后。”
    “为什么?”
    “大学时候有卢老师帮我巡弋。大学之后去了西部办事处,我不喜欢那些向导进入海域。他们会认为我的海域不正常。”谢子京生出色胆,伸手勾着秦戈的小指。
    秦戈顾不上甩开,思索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是谁说你的海域恶心?卢青来吗?”
    第24章 房客05
    谢子京一下站直了,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神情已经开始戒备。
    “卢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秦戈没有退让,说不清楚的不安让他揪住了谢子京的衣领,“是不是他在巡弋‘海域’的时候跟你的自我意识说过,你的‘海域’恶心,没有人会喜欢,还有告诉你除了他之外不能让任何人进入?”
    两人靠得很近。晌午时分的阳光猛烈,巷子的墙上,光线正逐寸逼退阴影。秦戈深棕色的眼珠子里尽是紧张,谢子京看着他的瞳仁,像看着一潭深的、漆黑的、引诱自己潜入的水。
    “我不喜欢这样。” 谢子京低声说,“我不喜欢你和卢老师在背后分享我的秘密。无论你是关心我,还是纯粹因为猎奇。”
    秦戈紧紧拽住他的衣领,不让他挣开半分:“谢子京,这怎么可能是猎奇?我想帮你,我想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不是好事!”谢子京抬手重重在秦戈背后的墙上捶了一记,“我说过了,那很恶心。……求你别看。”
    他看上去这样陌生。与这段时间以来秦戈接触的、见到的谢子京完全不同。
    “是谁告诉你,你的‘海域’恶心的?”秦戈放软了声音,“谢子京,我只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谢子京抓住他的手腕,把自己被揉皱的衣领从秦戈手里拉开。
    “不需要谁告诉我。”谢子京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没有看秦戈,“它本来就恶心。”
    秦戈不知道要怎么和谢子京沟通才好。
    恶心是很严重的否定词。即便谢子京的‘海域’多么狭窄,秦戈看到的房间却仍然是整齐干净的。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恶心’沾上一点关系。是被紧锁着的抽屉、书柜与衣柜里有恶心的东西?可当时秦戈并没能打开它们,谢子京却仍然问他,自己的“海域”是否恶心。
    如果没有人对谢子京施加影响,他可能会认为自己的‘海域’不正常,不对劲——但绝对不会是“恶心”。
    他更不会在意进入“海域”的向导是否喜欢它。
    秦戈心中默念九九乘法表,成功让自己冷静下来。谢子京转头要走出巷子,他立刻握住了谢子京的手。
    “对不起。”他跟谢子京道歉,“我不应该不经过你允许就跟卢教授打听你的事情。我错了。”
    谢子京没回应,但也没有继续往前。
    “你说过等你把锁修好,我可以再进入海域看看。这句话还算数吗?”
    “不欢迎。”谢子京生硬地说,“我的恋人才能随便进出我的‘海域’,你不是。”
    秦戈:“……”
    谢子京回头看他,眼神挑衅。
    秦戈很不喜欢谢子京转移话题的方式:“罢了。今晚和我一起加班。”
    .
    秦戈打定主意一定要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谢子京的“海域”如果真的被卢青来影响过,不仅谢子京有问题,卢青来也有问题。
    全国只有五个精神调剂师,稀有又珍贵。卢青来又是新希望学院里的老师,他一旦有古怪,整个哨兵向导的新生代人群会变得异常危险。
    和谢子京回危机办的路上,谢子京罕见地保持了一路的沉默。他和秦戈分站地铁车厢的两侧,中午的地铁车厢并不拥挤,愈发显得两人之间距离拉大。
    秦戈给秦双双打了电话。
    “秦姨,卢青来是在你之后才成为调剂师的,对吗?”
    电话那头的秦双双很诧异:“是啊,我是第三个,他是第四个,你是第五个。”
    秦戈咬了咬唇。
    “你巡弋过卢青来的‘海域’吗?”
    秦双双笑了一声,随后正色道:“你傻了吗?精神调剂师不能互相巡弋彼此的‘海域’。我们成为调剂师之后学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筑海堤,免得在工作的时候被别人影响。”
    “我知道。”秦戈低声说,“这么说,进入过卢青来‘海域’的只有章老师?”
    “应该是吧。”秦戈听见了秦双双喝水的声音,“每个精神调剂师都要经过他检测才能拿证。卢青来既然能拿到资格证,当然也和你我一样,是被章晓确认没有问题的。”
    .
    海域研究学虽然提出来已经很久,但在国内真正建立一套完整的、系统的精神调剂师制度,是在首位精神调剂师章晓游学归来才开始的。
    他创立了符合国内哨兵及向导情况的海域研究专业,并且从零开始推广“精神调剂师”这个陌生的名词。身为国内首位精神调剂师,在他之后的每一个考取资格证的人,都必须要让他进行“海域”检测。
    卢青来通过了章晓的检测,这就说明卢青来是没有恶意的。
    在秦戈的印象中,章晓的海域巡弋能力极强,他可以潜入他人“海域”极深层的地方,挖掘连本人都不可能意识到的内隐记忆。卢青来如果心存恶意,或者试图控制哨兵向导,他根本没法通过章晓的巡弋。
    “卢青来有什么问题?”秦双双问,“需要我问问章晓当时的详细情况吗?我跟他很熟。”
    “先别。”秦戈小声说,“我的怀疑没什么切实根据,我想先确定。秦姨,你千万别把这事情放心上,如果我发现真有可疑之处,我会告诉你的。”
    挂了电话,秦戈忍不住看向站在另一个车门附近的谢子京。
    怎么确认呢?他很茫然。唯一的信源已经毫无妥协余地地拒绝了他。
    .
    两人回到危机办,白小园正补妆准备离开。
    “安徽那几个学校太胡来了,哨兵和向导混住!”她一边飞快往脸上扑粉一边叨叨,“妈的,个个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要是今晚上搞起来了,明天还能出门吗!”
    谢子京:“嚯,刺激。”
    白小园白他一眼:“我到酒店之后重新安排一下。还有啊,二中有三个哨兵要在酒店住一晚上,家离太远了,明天八点怕赶不及。”
    秦戈:“这些你安排吧,我没意见,把票据都收好就行。”
    白小园风风火火冲了出去,唐错还在特管委,办公室里就剩下秦戈和谢子京。
    两人没再多讲话,各自坐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