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90章
    喝了半杯水,谢子京把记事本拿在手里。高穹说这是他的,但谢子京没印象。记事本的封面画着兔头,笔法拙劣,谢子京笑了笑,把它翻开了。
    本子只有巴掌大小,密密麻麻写了大半本,全是关于“秦戈”的事情。
    谢子京想起来了,是和章晓一起给自己做“海域”巡弋的向导。
    【他给了我一束花。他那时候真好看,那么年轻,在千万人之中一眼就能看见。】
    【秦戈睡觉总要开着灯。但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他说黑暗也不可怕了。】
    【难受的日子彻底过去了。活着是一件好事,尤其和他在一起。】
    【不吃烫得太熟的西蓝花。】
    【怕痒,亲耳朵和侧腰的时候反应很有趣。】
    【喜欢听我弹尤克里里,但是他学不会,手指不灵活。】
    【喜欢狮子拍他的手背,但不喜欢狮子尾巴挠咯吱窝。】
    【兔子也会咬人!】
    【报告写不出来的时候会躲进卫生间洗很久的澡,实际上是为了用热水冲脑袋好让自己精神一些。】
    【在落地窗前吃火锅的时候吃了几颗花椒,吐不出来,眼泪流了半小时。对不起我笑了,虽然很心疼但是真的很好笑。】
    谢子京一边看一边笑。
    秦戈被人很认真地爱着,这个人是谢子京。
    这种感觉十分古怪。谢子京知悉了“我爱秦戈”这件事,但没有任何实感。他现在甚至回忆不起秦戈的模样,记事本里所写的东西仿佛是书本里的文字,他能读懂,但不能理解。
    “他让我的幻觉成了真实的一切。”谢子京念出声,“我的‘海域’永远只向他敞开,这一年的春天,是我生命中姗姗来迟的最好的春天。”
    他忍不住笑了。春天,破冰的溪流,潺潺流水。他感觉自己心里也像是淌过了这样的一条水脉,温柔平静。
    记事本里还抄了诗句,谢子京几乎能想象到抄写这些内容时,自己是何等认真虔诚。
    “清淡的月亮像雪花的星星/就在我们头上飞跑。”
    病房的门被敲响。谢子京下意识应了一句“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年轻的向导。他没想到谢子京已经坐起来,脸上顿时带了一丝惊愕,一条腿已经迈入病房,又迟疑地停了。
    谢子京在瞬间就知道他是谁了。
    或许是因为记事本的影响,谢子京冲着门口的秦戈露出了笑容。眼前的秦戈在他看来完全是一个英俊和善的青年,因为自己此时露出的微笑在顷刻间变了脸色:狂喜和激动代替了惊愕,他的眼里瞬间迸发出灿烂神采。
    “你好。”谢子京心想,打招呼总是没错的。
    和这样的人手牵手在清淡的月光下行走,也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但令他意外的是,自己话音刚落,秦戈的神情霎时变了。喜悦的神采消失,青年低下了头,片刻后才一脸平静地关上病房门,对谢子京微微颔首:“你好。”
    谢子京眼睛盯着秦戈。还是别说话了,哨兵心想,“你好”原来不对么?如果这两个字会让秦戈伤心,他决定以后不说了。
    他合上了记事本,静静注视走近病床的秦戈。
    作者有话要说:  “清淡的月亮像雪花的星星/就在我们头上飞跑”:俄罗斯阿克梅派诗人阿赫玛托娃,《滨海公路的道路罩上月色》。
    第71章 孔雀22
    “我是秦戈。”秦戈站在病床前, 先是看了谢子京一眼, 随后低下头,翻开了手里的档案夹, “章老师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是你的专属调剂师, 在你的‘海域’彻底恢复正常之前,我每天都会过来。”
    谢子京点点头。他盯着翻文件的秦戈, 仔仔细细地看。
    他想把秦戈的样子记下来。
    眉毛很浓, 蹙眉的时候两眉之间会隆起小丘陵。双眼皮的线条消失在眼头,这让他就算眯眼也让人觉得温柔。睫毛很长, 室内白惨惨的灯光兜头兜脑照下来, 额前头发在脸上落下清晰的阴影, 睫毛也一样,被纤长的影子粘连着。
    他的精神体是兔子吗?谢子京想起了小记事本封面上的兔头。会跟他一样温柔和可爱吗?他无来由地这样想。
    秦戈察觉到这个人的表情变化,抬头一瞧,谢子京正在笑。
    “……”他放下了档案夹, “笑什么?”
    谢子京摇摇头:“没有。”
    秦戈:“我是你的调剂师, 我希望你能对我坦诚。”
    谢子京又耸耸肩:“秦老师……还是秦科长?章晓说你是危机办调剂科的科长, 我的上级。”
    秦戈:“……都可以,随便你叫。”
    谢子京开始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了。这是他“海域”恢复后的第一个不同。秦戈心里觉得有点儿凄凉:还会有多少不同呢?他不知道,也想不出来。
    他拖动椅子,在病床边坐下,示意谢子京躺下。谢子京手里还拿着一本小记事本,秦戈皱了皱眉:“放好。”
    谢子京看着他:“拿着也没关系吧?”
    秦戈伸手去取, 谢子京把记事本拍在胸口,紧紧按着:“不行,这是我的宝物。”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秦戈总觉得他的笑很不单纯。他放弃了,转而冲谢子京伸出手:“把手给我。”
    谢子京乖乖伸出手。他看见一股白雾从秦戈身上腾起,滚滚荡荡地落在自己手心中。那团白雾最后凝成了一个形体不清晰的小东西,白绒绒的,小爪子挠着他的手心,他觉得有点儿痒。
    但这似乎已经是极限了。秦戈的精神体没法凝聚成更清晰的形状。
    “……科长,你很累吗?”谢子京问。
    秦戈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
    “你白天帮我清理了‘海域’中的杂物,是不是休息一段时间会好一些?”谢子京侧头看他。
    秦戈瞥他,眼神很快移开:“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秦戈的手覆盖在那团毛绒绒的小东西身上,谢子京忽然紧张起来。他的心跳变快,呼吸急促,根本不能闭上眼睛。
    “怎么了?”秦戈察觉他的不对劲,连忙靠近询问,“哪里不舒服?”
    庞大的巨爪一般的恐惧,紧紧攥住了谢子京的身体。他浑身僵直,动弹不得,只能把手里的小记事本牢牢抓紧。他害怕,非常害怕——害怕有人进入自己空茫一片的“海域”,害怕秦戈可能无意说出的评价。对哨兵和向导来说,“海域”是最秘密的地方,藏着他所有珍爱的、憎厌的、不堪的历史,他现在要把它们袒露出来了。
    谢子京的喉结动了动,他想吞咽唾沫让自己平静,但口里干极了,蠢动的喉咙像被刀割伤一样,疼得凶猛。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秦戈吓了一跳,立刻跳起来。谢子京手心托着的那团小东西消失了,化成柔软的雾,把他裹在当中。
    “别紧张,别怕。”秦戈几乎要趴在谢子京身上了,他抚摸谢子京的头发,看着谢子京的眼睛,“我就在这里,谢子京,我陪你,不会发生任何你害怕的事情。”
    谢子京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白床单上一个汗淋淋的自己。
    秦戈的眼睛这样亮,某种急切又激烈的感情被他纤长的睫毛和柔软眼皮掩盖了,谢子京在这短促的瞬间不能完全理解。但在秦戈的注视和声音里,他的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像心悸一样令他慌张。
    但心悸之后,他的恐惧消失了,仿佛从没出现过似的。
    “……你可以……牵着我的手吗?”谢子京说。
    秦戈坐回椅子上,离他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点点头。
    他牵着谢子京的手,问他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谢子京想了一会儿:“我可以直接叫你秦戈吗?”
    秦戈愣了片刻,又点点头。
    谢子京心想,他真可爱。他傻笑了一阵,仍旧把记事本压在胸膛上,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
    秦戈设想过自己会看到什么样的“海域”。以前进入谢子京“海域”的时候,他发现废墟实际上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城市。
    这里应该是谢子京的家,那个说话跟讲相声一样的城市。
    但出乎秦戈意料的是,他站在一片浓稠的雾气里,举目所见,竟然是一片白茫茫。
    “……谢子京?”他不敢随便移动,在雾气里扬声大喊,“你在哪儿?”
    连喊了好几遍,雾中才慢慢走过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谢子京穿破雾气,走到他面前。
    “这里什么都没有?”谢子京挠了挠下巴,“调剂师工作出现了失误?”
    18岁的谢子京果然消失了。站在秦戈面前的是和现在年龄一致的哨兵,这是他“海域”中的自我意识,应秦戈的呼唤出现在秦戈面前。秦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忽然觉得有些古怪:“你吃的什么?”
    谢子京扬扬手里的两颗枇杷:“要吗?”
    秦戈:“又不是真的枇杷,吃了跟没吃有什么区别?”
    他说完,立刻扶额不语。这是在谢子京的“海域”之中,和自我意识说这些闲谈一般的话有什么用?秦戈强令自己恢复工作状态,很快振作精神:“你的‘海域’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实际形状,废墟被清理之后,重建是我的工作。请你信任我……你干什么?”
    谢子京用手指勾开秦戈的裤子口袋,把一颗枇杷装进去。
    秦戈:“……”
    谢子京:“你留着,万一一会儿饿了呢?”
    秦戈不想和他浪费时间,把刚刚的话又讲了一遍:“……总之,你必须信任我。”
    “嗯。”谢子京站在他面前,微微垂首,笑着看他,“我完全信任你。”
    他的笑实在古怪,秦戈忽然想到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可能。他顿时激动起来,一把揪着谢子京的衣领,力气大得谢子京连退了两步:“你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谢子京:“你是秦戈。”
    秦戈死死盯着他:“如果我知道你……你在戏弄我,我……你知道我能在你的‘海域’里做很多事情的。”
    谢子京连忙涂改卷面答案:“你是秦戈,调剂科的科长,我的上级,同时也是我的调剂师。”
    沉默片刻,秦戈放开了手,深呼吸之后平静看向谢子京:“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必须竭尽全力回忆并且尽可能详细地给我答案。”
    他走进雾之中。
    谢子京在他身后问:“秦戈,你可以牵着我的手吗?”
    秦戈压根没理他。
    雾气之中隐藏着形迹不分明的建筑,它们尚未能完全挣脱浓雾。
    “你还记得自己海域的中心是什么吗?就是你常常徘徊的地方。”秦戈问身后紧跟着的谢子京。
    谢子京把手中仅剩的枇杷从左手抛到右手:“中心公园。”
    “它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