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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又是仿佛巨锤落在心神之上,苏长宁牙关紧咬,方才按下涌至喉间的那一口腥甜。
    正在此时,身周黑色虚空中异变陡生。
    只见原本的一片漆黑之中,随着一股无可阻挡之力的蔓延,突地有了阴阳分析,有了天地开辟,有了山海湖泊,正是一派开天辟地之景!
    每一缕天地清浊的分判,每一处山河湖海的形成,都令加诸在苏长宁身上的割裂之感更为强烈痛苦!
    在虚空中盘膝而坐的身形,已变得有些模糊虚幻。
    但是,那声音仍是毫无波澜地续道:“故天有时而崩。”
    随着语音,原本已自黑暗中分判而出,碧澄如洗的天空,骤然开始出现处处龟裂之痕,清气凝结,一团团崩裂而下,有些正砸在苏长宁身上,但那疼痛比之她此时心神上的裂痛,竟是丝毫不值一提。
    那声音仍在继续。
    “地有时而陷。”
    本已出现片片青绿,生机已现的大地,在那声音落下之后,深处开始隆隆作响!
    那沉闷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声音如同滚雷般越来越切近,一下下地冲击着地表,终于冲破那一处滞碍,浊流喷涌而出!
    一时间地面之上四处热流奔涌,空气之中满是灼热,令悬于其上的苏长宁亦身受恍若火焚加身之苦。
    但是,那声音显然还未结束:“山有时而摧。”
    在那些由地底最深处流出的赤色岩流与不断震颤的地面交击之下,大地之间那些自然造化而成,独立其上的峰峦,亦纷纷开始崩塌陷落!
    曾经的至高之处,如今只余和光同尘,散下的石块不是落入地面无底的裂缝之内,便是被赤流吞噬,转瞬之间,消湮不见。
    “海有时而涸。”
    没有了山峦阻隔,那些赤流、那些自天而降的清气团块,纷纷然尽皆落入大海之中,一开始很快便被海水吞没,但是随着地表横流的赤色越来越多,清气团块越落越密,原本平静的海水,亦开始泛起细小的气泡!
    那些气泡由疏便密,越来越大,最后翻涌起来,竟成了整片海水的蒸腾!
    咝咝作响不绝于耳,在愈加疯狂的蒸腾之中,那曾经横亘在数片大陆之中的蓝色,终究越缩越小,最后消失难见!
    这一切,都在苏长宁的识海中发生,亦唯有她知道,在自己识海之中有如此天崩地裂山倾海枯的异变发生,是何等的痛苦!
    此时坚守已成了一种本能,对不断凌迟着心神的痛感,苏长宁几乎已觉得麻木。
    那苍老声音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凡有象者,终归于坏!”
    天,崩;地,裂;山,倾;海,枯。
    周遭种种,重归虚无,最后悬空盘膝坐于黑暗之中的,还是唯有她一人!
    识海中的疼痛缓缓褪去,神魂上因天崩地裂而起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但苏长宁仍是不动。
    如此天地开辟复而归于崩坏的景象,在她识海之中随着那苍老语音周而复始地上演,如今已是第十八回 。
    每经受住一回仿佛刻刻都要魂飞魄散的痛苦,她的神魂便会变得更强韧一分,道心更明晰一分。
    但是下一回的痛苦,也会来得更为剧烈。
    可这一次,苍老声音没有重又从头响起。
    在识海中渡过了不知多少岁月,苏长宁对他说的字字早已心中熟记。
    “神满太虚,亦无所碍,故天有时而崩,地有时而陷,山有时而摧,海有时而涸。凡有象者,终归于坏。”
    “凡有象者,终归于坏。”
    闭目之间,仿佛是自己被夙洄穿胸而过刹那,仿佛是青玉楼阁外为混沌席卷而去的亭台草木,更仿佛是寂灭宗那些犹燃暗香,仍温茶盏,是始终在自己识海中盘旋不去,引动出一次次天地山海浩劫的苍老之音!
    “凡有象者,终归于坏,”苏长宁始终微闭的双眸,终于睁开!“惟有道者,永劫无坏!”
    随着内中似含万钧之力的此句出口,识海中的黑色终于纷然消褪,苏长宁的魂体亦自其中消失,重新回到了肉身之中。
    骤一进入身体,苏长宁便觉察到了此时的不同!
    灵肉之间圆融无间,心念动处,如臂使指,再无从前那丝缕隐现的滞涩之感!
    活动了一番许久不用,已有些僵硬的身体,苏长宁下座将落在蒲团之前,此时已黯然无光的两枚紫玉简拾起,心中明悟一闪而过,却是不曾想到,寂灭宗所创下的功法,正替她了却了此桩心头隐患。
    作者有话要说:  在tj之前,自身的升级也很必要啊灭哈哈哈
    压倒卡文怪,这段写的超爽=w=
    第51章
    半截天象
    须知那紫玉简□□法, 的确厉害非常,正是寂灭宗蕴宝阁中那声音所言, 以至引动天罚的那一部。但是, 又非止是一部逆天功法那么简单!
    那声音从前修为极高, 就算是天罚降临, 又岂会没有一二保命之法,而他的选择,便是将保命之法寄托在这功法玉简之中!
    他已料定,举世之内,见此功法而无好奇之心能不探究修习者,无!
    于是便在功法之内留下暗记,若是修习之人中毂,便是他重生之源。
    功法之中,暗含天崩地裂山倾海竭十八番轮转之力, 字字拷问神魂, 若是心智不坚之辈, 早已在那轮番的毁灭之间断开了灵肉系联,而空余孤魂,肉身毫不设防, 时刻皆可为夺舍之魔占据。
    也就是为何那道语音始终重复“凡有象者,终归于坏”的目的!
    就是要闻者渐渐放弃自身肉身, 自以为进入无形无象大自在境界!
    但苏长宁何等人也,不仅未被那声音所乘,反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利用其天地崩裂山海倒悬之力锤炼自身,非但没有让灵肉双分,而是使得她原本有些许龃龉的神魂与肉身之间磨合圆满,最终彻底地合二为一,再无换体重生带来的隐患。
    故而最后,她终是积蓄起反抗之力时,才以“惟有道者,永劫无坏”应之,真正完全挣脱功法束缚,回到了自己本体之中。
    只怕连那声音也是始料未及,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中之计,到头来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而这些年的修行所得好处,对苏长宁来说还不止于此。
    十一年来她体内灵气在混沌带动下运转未停,神魂上一次次的重创使得灵气运行更为快速,不仅稳定住了筑基中期的境界,而且还积累下了许多,为冲击筑基圆满打下了再坚实不过的基础。
    施了一道沐尘诀除去衣袍上的尘灰,随着一声轻笑,苏长宁广袖轻拂,身影下一刻已自静室中消失。
    她本想去简祖师处说明此事原委,再让他一观自身如今灵肉之患是否彻底解决,但是才行至一半,便被天上骤起的异象打断了脚步。
    “这是?”
    只见原本清澄无云的天幕之上,此时正蓦地浮现出许多白云,其中蕴涵无限威压,排布间仿佛暗合着某种玄妙法则,环绕着在一处峰顶盘旋。
    苏长宁定睛望去,那处正是樊桐峰所在。
    许多弟子也如同苏长宁一般驻足观看,有些眼界广的,已低声议论了起来:“是结婴天象!”
    “结婴?”另一弟子讶异地重复道,“莫非是漱月师祖,但是他、他不是才至结丹圆满不久……”
    “天才,真是天才……”
    漱月结婴?苏长宁神色间若有所思,仍停留在天幕之上的目光中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些祥云慢慢地盘旋集聚,其间五色彩光隐现,灵雀、瑞兽皆自云彩中显露身形,只待这阵华光注入结婴之人体内,而后随着元婴修者独具的威压向周遭弥散开来,那便算是结婴成功——
    但是下一刹那,那些白云、彩光、灵雀竟皆齐齐消失,天幕瞬间恢复成一明如洗的原状,就仿佛先前的天象,只是人们的一场幻觉。
    结婴天象只有半截?
    弟子间瞬时一阵哗然,众说纷纭起来,有说漱月功法独特,故而结婴天象特殊的,有说漱月向来行事低调,不欲大肆张扬而压抑住了天象爆发的,却没有一人想到会是那个原因。
    “果然失败了。”收回投注在天幕的目光,苏长宁自语道。
    天象戛然而止,自然不可能是功法特异或是有意压制之故,唯一的可能,便是失败。
    金丹修者结婴若是失败,对其自身而言,影响不可谓不大。
    若是在丹碎前失败尚好,只要心性上未失初心,再行准备妥当冲击元婴便是;但若是在丹碎之后无法成婴,则是生生将那人拉回筑基境界,非有大智慧、大毅力者,此生便难再进一步了。
    苏长宁从前所见后者不少,其中竟无一人能够重新修回境界,大多都在筑基蹉跎终老,更有无法接受,自绝经脉而亡的。
    而此时漱月结婴,天象已成了一半,显然金丹已碎……苏长宁不由摇了摇头。
    在三千年前,门派中尚未事事皆以实力定论,故而如此跌落境界的修者即便没了修为,还能得到一定的供奉与尊重,但是现在的紫霄派中,莫说别的,就连辈份只怕都要差了去,何况其他。
    或许不久之后,樊桐峰便要易主了。
    思及与漱月在西林外的初见,剑意室的短暂照面,苏长宁一时之间,也有些许感怀。
    漱月今次结婴失败,她早在听闻素离真人提及他并非剑修时心中已然隐有所感,但是没想到他最后仍未能将此步迈出。
    从前她所见者,未有能够冲破藩篱之人,而她观漱月,心性尚属坚定,却不知他能否放下过去,从头再来。
    因叶回如今在漱月门中,苏长宁存下日后多加打探之心,便又出发去寻简祖师了。
    可惜她这趟去的倒不甚巧,简祖师年前正好外出。
    身为元婴真君、派中的太上长老,简真君的去向,并无人能知晓,也不知他何时才会归来。或许明日便归,或许一去就是百十年。
    此时苏长宁也唯有先放下此事,回到倾宫峰。
    漱月真人结婴失败一事,因为天象太过耸动,很快便在紫霄派上下传开。
    如此事端,在紫霄立派之史上倒不是头一回发生,故而所有相关处置,都按部就班地在私下低调进行着。
    譬如樊桐峰峰主之位,已然空出。
    譬如原本樊桐门下弟子,皆被给予两个选择,一个是随漱月搬离,一个则是成为新任峰主门下。
    因叶回亦在其中,故而苏长宁的消息,倒比旁人来得还要快些。
    最终,叶回选择跟随漱月,而君宛烟则选择留在樊桐。
    苏长宁对他们如此选择,并不意外。
    叶回虽是剑修,不过心性、功法上的确与漱月最为契合,漱月不是会就此一蹶不振之人,就算境界不再,心境、经历都仍还是有的,继续指点他也不是不能。至于君宛烟,或许是少年时经历颇多的缘故,她从来都知晓如何对自己才是最好。从前漱月收她入门后便未如何上心,前次因闵家一事入执法堂时更不曾替她说过一句,又有素离对苏长宁在旁对比着,怕是君宛烟早就对他心存不满了。她如今也不必顾忌什么派内名声,自然另投名师这个选择更为合适。
    叶回随漱月搬离樊桐的日子已定,那一日,苏长宁亦是到场。
    紫霄派虽说门规约束甚严,但说到底并不能在如今修真界的大风气中独善其身,现今漱月算是彻底失势,日后东山再起无期,除了有些心里打着龌龊主意的女修,即便是在内门之中,他们师徒的境况并不会太好。
    苏长宁亲自前往,也多少有些替叶回撑场的意思。
    如今樊桐新任峰主尚悬而未决,倾宫峰这些年来又稳扎稳打,素离金丹圆满可期,其下宇文成周、齐明涵二个弟子修为进境不慢,剩下的一个苏长宁更是近些年来风头最盛的真传弟子之一,于是便隐隐有些代替成为五峰之首之势。
    背后的倾宫峰,加上苏长宁自己,紫霄门上下敢有轻视之心的,实在不多。
    是以那些来替漱月与叶回处理搬离事宜的职守弟子们,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老老实实地将事情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