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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话也是废话,项述动不了,只被裹在被子里,陈星心想总不能背着项述跑,正要去找马,又怕乱兵冲进来抢劫把他一刀砍了,便将项述从榻上抱下来,连着棉被裹好,塞进床底下,免得被发现。
    “别担心。”陈星又解释道:“我有岁星入命,长这么大,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能化险为夷。”说着便出去找马。
    陈星出了后院,马厩里空空如也,战马全被骑走了,只得出去外头找。
    满街全是烧焦的百姓,兵马四处肆虐,晋军与秦军战得不可开交,城外不停地往里投火油罐,砸中什么便点燃什么。
    “好香!”陈星闻到烧焦的肉味,肚子居然叫了起来。
    找不到马,却找到一辆板车,板车就板车吧,陈星把板车抵在后院,塞不进去,得把项述先背出来。于是又跑回房,正从床底下把项述拖出来的一刻,忽然听见刺史府外大门砰然声响被撞开,紧接着,秦军冲了进来!
    陈星心念电转,马上把项述又塞回床底下,把房内架子翻倒,枕头,衣服扔了满地,扯下帘子,往横梁上一抛,打了个结,拉过椅子站上,把双臂伸进那吊索里,勒在两腋下,将椅子一蹬。
    椅子刚落地,两名秦军士兵便冲了进来。
    陈星吊在横梁上,圆睁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士兵。黑灯瞎火,士兵也看不出那绳子勒在哪儿,只见到处都有人在上吊,骂了声晦气,再看周遭,猜测此处已有人洗劫过,踹翻了桌子就走了。
    秦军一走,陈星赶紧下来,拖出项述,然而刚拖到一半,另一伙秦军士兵又从后院冲了进来。陈星只得赶紧再吊上去,第二伙士兵冲进来后,四处看看,也走了。
    项述:“……”
    陈星吊了约莫一盏茶时分,确认再没人来了,才赶紧解开下来。将项述扛在肩上,气喘吁吁地就往后院跑。
    板车没了,却多了匹不知道哪儿来的战马,像是秦马,马镫上还拖着一具中箭的秦兵尸体。
    “太好了!”陈星把项述顶到马背上,说:“咱俩一定能逃出去的!”
    但陈星忘了一件事,他运气好,项述运气可是平平。
    陈星上马后便载着被子裹住的项述,一路冲出了小巷,来到侧街上,只见漫天全是火箭与火罐,犹如上天倾翻了火盆,襄阳城顷刻间已成火海炼狱。
    战马嘶鸣间,一路颠簸狂奔,颠着颠着,陈星正想回头朝项述说句话,忽然发现人没了!
    “驭!驭!”陈星马上勒马,说:“糟糕!掉路上了!”
    陈星拨转马头,赶紧回去沿路找,看见小巷与正街交汇口处,项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棉被掉下来时掀了小半,幸亏找到了,得把他绑在马背上。找根绳子,马鞍里头恰好就有!秦兵马鞍里随身配备一应俱全。
    陈星在正街上把项述用被子裹好,拿绳索捆上。吃力地顶上马背,用绳子固定好,绑上时,一队晋军士兵策马冲过,喊道:“干什么呢!抢民女么?”
    “男的!“陈星赶紧说:“我爹半身不遂很多年了!”说着赶紧揪着项述头发让看,晋军士兵正要弯弓搭箭射他,见是个男人便放下箭矢,喊道:“往东南边跑!别朝北边!刺史府被抢了!北面全是秦军!”
    陈星道:“你们当心!”
    晋军走远,陈星生怕项述再掉下来,用绳索结结实实,在马背上又捆了两圈,打了个死结,这下确认不会再掉了,擦了把汗,正要上马时——
    ——横里不知何处飞来一杆流箭,钉在了马屁股上。
    战马顿时一声长嘶,发足狂奔,冲回北面。
    “哎!哎!回来”陈星赶紧追了出去,然而战马一狂奔起来,载着项述,已跑得不见踪影,瞬间消失在火海里。
    陈星:“…………………………”
    陈星四处看看,晋军源源不绝地冲往城北,倾巢而出,与秦军剧烈交战,已经杀红了眼。也是幸而黄昏时被陈星折腾了这么一道,虽各自散了,却仍然未睡。否则秦军攻城,城中响应决计不会这么快。
    城中无论军民老少,都知襄阳一破,便是屠城的下场,谁也活不成,是以个个拼尽了性命,顽强抵抗。
    陈星沿着大路跑了足足快一里,战火四起,两道民居全在燃烧,路边满是死尸。
    “马呢?!”陈星怒吼道:“上哪儿去了?给我回来!”
    天蒙蒙亮,今天是个阴天,城中一烧起来,遮天蔽日全是黑烟,陈星被呛得不住咳嗽流眼泪,奔过长街上的拒马桩。已到秦晋两军交战的最前线,霎时一名骑兵发现了他,骑着马朝陈星疾冲而来,挥起斩马刀一掠。
    陈星马上大喊,就地抱头一躺,那骑兵挥了个空,回头正疑惑时,奔马却带着他以高速蓦然撞上了一栋民宅外拉起的晾衣绳,当即将那骑兵挂了下来,撞在地上,后脑着地,七窍流血,不住抽搐。
    太好了!陈星心想,跑过去正要捡那人武器,背后却远远传来马蹄声,陈星赶紧就地一躺,钻到死去骑兵身下。
    秦军骑兵进来后,正在争夺襄阳城内据点,预备与梁州刺史朱序带领下的晋军展开巷战。倒没人注意到陈星。
    又一波秦军过去,陈星知道自己这模样去找人,也是给敌军送人头,便将那骑兵尸体拖进民宅中,扒了他铠甲与里衣换上。其时北方历经八王之乱,晋廷衣冠南渡后,刘聪的汉、石勒的赵、鲜卑慕容氏的燕,乃至冉闵的魏,如今又是苻坚的秦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番立国,胡汉混血,导致秦军中也夹杂着不少汉人,陈星换上秦兵铠甲后倒不显得十分突兀,唯独头盔与甲胄稍显大了些许。
    陈星匆匆忙忙,系好盔带,筋疲力尽地往北边跑,边跑边四处找落单的战马,寻觅项述的下落,奔过城中央的昭明台下,忽然被一名秦军队长叫住。
    “喂!”那秦军队长喊道:“哪一队的?!”
    “我?”陈星道:“我吗?”
    陈星一口雅言官话,那队长便以为是长安直属的卫队,吼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到西北边去!”
    “正要去!”陈星道:“给我匹马!”
    “没有!”队长塞给陈星一面盾牌,陈星只得抱着,队长又推了他一把,喊道:“过了昭明台往西走,押运罐车去!晋军全军出动了!把车推到鼓楼去!当心点!”
    陈星只得快步追上前面的一辆大车,两马不住原地蹦跳,恐惧嘶鸣,两名秦兵正尝试安抚马匹,队长在后面推,吼道:“快走!快!”
    远处高处一声哨响,城中央刺史府中射出千万火箭,犹如火雨般兜头而下!
    陈星正想牵走一匹马,顶着盾牌快步跑来,队长喊道:“到车上去!到车上去——!别管我!”
    陈星跳上车,火箭雨点铺天盖地倾泄而下,队长中了数箭,顿时浑身着火,痛喊道:“救命!救命!”
    陈星只得回头,正要扑他身上的火焰,队长却扳着车上罐子往后倒,里头全是火油,朝自己身上一泼,轰的一声燃起,顿时在火焰里惨叫。两名士兵一看不得了,赶紧回头来救,陈星忙喊道:“救不活了!别去!”
    四处起火,陈星赶紧上车,要把这一车火罐给拖开,奈何刚坐上驾车位,后面火焰便顺着车斗烧上来,两匹拖车的马受到惊吓,这下再也不听指使,拖着一车熊熊燃烧的火罐,载着赶车的陈星直冲出去!
    陈星喊道:“北边!”
    陈星调转缰绳,竭力控制拖车的奔马掉转方向,从西改为北,顿时冲过了秦晋两军交战的最前线,火光万丈,轰轰烈烈地冲进了秦军的大后方阵营中。
    “项述呢?!”陈星回头一瞥不得了,眼看火罐一个接一个喷出火舌,那场面当真是壮观无比,沿途居然还没几个人,刚冲过火墙,一小队骑兵惊慌失措地吼道:“做什么的?!哪里来的人!停下!快停下!”
    “我也想停下!”陈星回头喊道:“不听使唤啊!”
    陈星四处寻找走失的马匹,不料这烈焰战车已冲上了正街,四面八方巡逻的骑兵当即魂飞魄散,全部追着陈星而去,奈何骑兵胯下战马如何死命疾催,速度终究有限。而陈星赶着的拖车马却是屁股被烧,发足狂奔起来发挥了突破身为马的潜力,当即一夫烫马,万骑莫追,堪比闪电般碾过了长街,又冲回北面刺史府。
    三个时辰前,秦军攻破襄阳内城后,将刺史府当做第一个临时据点,正以此地为指挥处,运送火油罐与箭矢,收拢兵队,展开巷战。只要防线有序推进,三天内拿下整个襄阳自当不在话下,其时秦军一众大将,军师正在府内商议作战部署。
    “还没查出述律空的下落?”
    “……一定就在这襄阳城中……”
    “袭营!袭营!”
    也合该这伙统帅倒了八辈子的霉,其中长乐王苻丕、大将军慕容垂、中郎将石越三人正在桌前看地图,一众参赞则或提议火烧襄阳,或提议擒贼擒王争论不休,拒马桩还来不及摆上,战线已推进到城市中央的昭明台前。留守后方的卫队大多都与疯狗无异,冲向城南抢人头立功,谁能想得到这种时候会被敌军袭营?
    “狗胆包天!”
    苻丕一声怒喝,提了剑就要迎战!连着慕容垂、石越在内的三名主帅,俱是以一当百的悍将,个别刺客根本不在话下,谁敢来袭营?简直愚蠢!
    慕容垂道:“敌人到哪里了?”
    “到门口了!”传令兵喊道。
    话音落,接上陈星一声:“快躲开!火油来了啊啊啊!”
    下一刻,烈焰战车轰轰烈烈地冲进了大宅内,慕容垂刚冲出门外,与陈星打了个照面,便暗道大事不好,忙转身逃命,陈星顾不得撞上了什么人,在院外一扑,飞身跳进了池塘内,撞破薄薄冰面,躲进了水里。
    苻丕还来不及迎战,便被马车撞倒,车轮在门槛上一绊,整车熊熊燃烧的火油罐全部飞进了厅堂里。
    陈星连滚带爬,不敢回头看背后,在爆炸声里转身,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顿时整座宅子火苗轰然一窜三丈,里头传出惊慌大喊,跑出寥寥数人,房顶被炸塌下来,所有骑兵纷纷回撤,前来救人。
    “秦军被烧营了!”
    晋军远远在昭明台前看见那一幕,顿时士气大振,朱序集结起最后八千人,沿着正街杀了出来。陈星摘下头盔,颇有点不知所措,看着眼前这一幕,秦军顿时兵败如山倒,节节后退,失守的昭明台,正街,城北鹿台道,大街小巷全部被晋军悍不畏死夺回。
    “人呢?!”陈星快失去耐性了,把头盔扔到地上,茫然四顾。
    黑烟滚滚,遮天蔽日,已将他的脸熏得污黑,陈星忽然心生一念,闭上双眼,静静站着。刹那万籁俱寂,战乱之声毫无预兆地远去,黑暗中仿佛有光芒随之一闪。
    再一闪。
    静谧里,陈星蓦然转身,踏着满地鲜血,快步转进巷内,穿过一间民居后院,发现了他的战马!其时马匹载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项述,卡在了院门上,带着项述横着不住“咚咚”地撞两边墙壁。
    第4章 反目┃所以我的好运气,只能用到二十岁
    太元四年,二月初二。襄阳城战火蔽天,一骑冲出城外,朝着南面突破黑烟,遥遥而去。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陈星不住催马逃离襄阳,载着项述已奔出了近二十里路。沿途人头攒动,南面的当阳道上,尽是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一时哀泣遍野,道路挤得迈不开腿,寻人哭喊声不绝。
    一百五十年前,关羽在城外重重围困曹魏驻军,水淹七军,立下辉煌战绩。其后败走麦城,所走正是这条大道。一时哀哭之声震天动地,犹如在祭奠多年前那位神州的不朽战神。
    陈星心烦意乱,见人群过不去,只好改走小路,到得一处山脚下,将项述放了下来,解开五花大绑的重重绳索。
    战乱之年,荆州已十室九空,百姓们或南渡往交趾,或东逃往建康、姑苏等地。陈星穿过树林,找到一座山脚下的小村落,冬春交替的午后,雾气渐起,一派静谧气氛。
    村中显然也经过了一番逃难,乱七八糟的,家禽恶犬都被带走了,陈星闯了两户空门都不见人。只得在井边找了点水给这家伙喝,再检视其脸色,折腾一夜,幸亏无恙。快到六个时辰了,药力消退后,料想项述经脉便能恢复,还得尽快给他找点吃的,为他恢复体力……这家伙实在太瘦了,若养养好些,料想皮相还是不错的。
    根据朱序手上的名册,项述今年二十,只比陈星大了四岁。但胡人里头年过十三便娶妻生子成家的不少,以这年纪,足可成家立业。
    “护法,你感觉好点了吗?”陈星就着阳光,端详项述模样,项述被烟火熏得一脸黑,身材本来就高大,这下如同个野人一般。但陈星看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兵荒马乱一通下来,两人相对,犹如两个乞丐。
    陈星又弄了点水来,给项述擦了把脸,这一擦不得了,脸一干净,项述杂乱的胡子里,那双眼依旧是清澈明亮的,脸庞瘦削,睫毛浓黑,眉如宝剑锋芒,目如夜空般深邃,胡须下双唇因药力而现出红润,若稍作拾掇,一定是名姿颜俊秀的绝世美男子!
    我家护法长得这么好看!
    陈星忍不住赞叹道:“真是美玉一枚啊啊啊!”
    而且全身上下,除了胯下满足胡人的尺寸标准之外……五官、皮肤都丝毫看不出胡人的特征。这哪里是胡族?给他穿上文士袍,佩上一柄古剑,十足十就是一名俊隽名士,木屐踏风,清啸朗月,建康那群只知风花雪月的文人都得靠边站。
    虽说陈星对护法的长相也没什么要求,能打就行。前路漫漫,荆棘遍地,对自己这种一无是处,唯独运气好,上阵只能靠老天爷帮退敌的人来说,一个能打的护法实在是太重要了。
    然则长得好看的男人有赏心悦目感,放在身边看多了,心情总归不错。但求老天保佑,护法别像自己一般是个绣花枕头。
    “听闻大秦天王苻坚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陈星坐在树下,让项述枕在自己大腿上,随手给他擦脖子,说:“先前他还把慕容冲养在宫里。过得几个月,咱们就得寻个机会北上往长安去走一遭,届时给你好好收拾下,就靠你的美色打动他了!”
    项述手指稍动了动,陈星起身,到河边去洗布,溪水中满是碎冰,水流冰冷彻骨。
    “……你是胡人是汉人,都不要紧,只要别乱杀人,就……”
    一句话未完,倏然间陈星后脑勺挨了一记掌切,晕了过去。
    一刻钟后,陈星被泼了满脸水,醒了,发现自己被剥去一身外袍,只穿单衣,裹着棉被,连人带椅子,遭到项述绑住,提着出外,放在后院里。
    陈星醒来便怒喝道:“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么?”
    项述漫不经心地依次检查陈星的东西,一旁有个炭炉,升着火,炉子上煮了一锅白米粥。显然是从农户里搜出的最后一点米。
    陈星:“混账,快说话!”
    项述翻来覆去地看陈星的匕首,玩了两下,放在一旁,再检查他的随身药包,药物全不认识。
    陈星被裹得像条虫般,牢牢绑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