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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陈星眼望远处消失的拓跋焱,再扬眉,询问陆影。
    陆影笑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我背了半首诗,忽觉很美。”
    “什么诗?”陈星问。
    “行行重行行,”陆影柔声道,“与君生别离。”
    陈星:“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陆影无奈,摊手道,“后面的,他想了很久,最后说,‘实在记不清了’。”
    陈星忍不住笑了起来,陆影也随之觉得好笑,笑着笑着,陈星不禁有眼泪,又道:“我早知道这不会有结果的。”
    陆影说:“但我还是忍不住许了他,如有缘,来日我一定会与他再见一面。就让这个愿望,伴随他好好地过一生吧。当然了,我也祝福他,能找到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爱人。”
    说着,陆影又摸了摸肖山的头,肖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就两眼发红,带着倔强的眼泪,一把抱住陆影不愿放手。
    陆影笑了起来,问:“丝绸之路,要从长安出发吗?”
    “沿着长城走,”项述说,“到得河西走廊,找到商队,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陆影点头,说:“肖山,我也走了。”
    “不!”肖山泪水溢出,说,“你不走!不能走!”
    陆影说:“肖山,我觉得你有朝一日,将成为草原的大单于,你相信吗?”
    陈星:“!!!”
    “你会有很多朋友,”陆影说,“也会有你的家人、爱人、孩子们。就像述律空说的一般,我祝福你,子孙万世,无疾无灾。”
    肖山不住哽咽,只抱紧了陆影不松手,小小的肩膀不住起伏。陆影又微笑道:“我与萧坤,都是大妖怪,是要吃人的,还记得小时候你问我的话不?你问我什么时候放你走,你看?这不就放你走了?你该高兴,不要哭了。”
    “我不走!”肖山只死死抱着陆影。
    “肖山,”陈星说,“走吧,我带你去江南,谢师兄、你徒弟道韫还等着你去教法术和武功呢。”
    “不!”肖山焦急地说,“陆影,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南方!有许多地方,我可以带你去的!那些你没有见过的地方!你已经好了,不生病了,为什么还要走?”
    陆影又说:“我们的缘分只到这里,肖山,你以后要听陈星的话。陆影会活得好好的,要去找那位圣人了,传说在祂的神力下,世间众生,俱得引渡,万千执念,终得开悟,你看?这不是很好么?”
    肖山闭紧了双眼,两手不受控制地慢慢松开。
    “时间到了,”陆影朝陈星与项述说,“我这唯一的托付,就交给你们了。”
    肖山在陆影的神力下,竟是慢慢睡着,陆影将他抱了起来,交给马上的陈星,陈星便让他坐在马鞍上,将他搂在身前。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么?”陈星亦充满了不舍,问道。
    “生灵俱有离去之时,”陆影说,“你们人族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就怕今日一去,就是永别了。”
    项述说:“时光面前,谁又不是如此?俱是蜉蝣罢了。”
    “说得是。”陆影豁达一笑,化作白鹿,转身离开,温柔的声音仍在天地间回荡,飞往西面天际。
    “众生俱生于大地,也将归于大地。”
    “在轮回的尽头,我们终将相逢。”
    陈星叹了口气,项述一抖马缰,与他离开,去往东面。
    敕勒川之东,巍峨长城出现在天际,项述沿着长城下的商道行进,却没有进长城。进入冀州地界后,又是另一番景色,风小了许多,沿途杉、柏林立,天际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远方升起炊烟,已有人迹。
    肖山醒了,睁眼时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陈星忙抱住他,肖山很快便想起发生了什么,喊道:“陆影!”
    “到我这儿来,”项述放慢马速,说,“不要折腾陈星。”
    陈星不禁好笑,有时与项述、肖山在一起,实在很像一家三口。肖山被项述一说,于是不情愿地过去,看见马匹,又要挣扎,项述不由分说箍住了他,喝道:“听我说!”
    陈星心想果然还是项述会对付这小子,真要闹起来,自己绝不是肖山的对手。
    “陆影去了哪里?”肖山问。
    “你舍不得他么?”项述眼望远方,随口问道。
    肖山答道:“他还会回来吗?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回中原了?”
    项述又问:“你为什么想找他?因为他是你的家人?”
    肖山:“他是陆影,陆影就是陆影!”
    陈星朝项述使眼色,示意项述别说了,岔开话题,想点别的,肖山说不定还好受点。
    肖山神情委顿。
    项述说:“你该学的都学会了,以后也不必你照顾陈星了,我自己能照顾。现在,我教你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肖山:“?”
    项述说:“活着,行事,但求无愧于本心。这两匹马都给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罢。”
    说着,项述放开了肖山。
    肖山:“哥哥!”
    陈星:“…………………………”
    肖山回过神,翻身跳到一匹空马上去,勒马缰,转马头,喝道:“驾!”继而纵马走了。
    陈星差点没回过神来,愕然看着项述,再看肖山,正要催马,喊道:“哎!肖山!”项述却从一侧伸手过来,拉住了陈星的缰绳。
    “你去凑什么热闹?”项述难以置信道,“这事与你有关系?”
    陈星:“项述,你在想什么?”
    “肖山!”项述遥遥喝道。
    “什么?”肖山已纵马驰出老远,有点慌乱,回头大声问道。
    项述:“经过沙洲的时候,顺便打听下,冯千钧那厮还活着不!去吧!”
    “哦——!”肖山高喊道,继而驰走。
    “他……”陈星说,“他还是个小孩啊,他才十二岁!”
    “他是男人,”项述说,“算上过往三年,肖山今年十六。他有权做选择,也有权不放弃。他没有责任,要与你我一同去面对蚩尤,是不是?”
    陈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又被项述驳得哑口无言,当场迁怒于肖山,喊道:“肖山!你这个王八蛋!你还没朝我告别呢!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老子白养你了!”
    项述:“……”
    肖山走得匆忙,竟是忘了与陈星打招呼,冲上官道后,传来一声喊:“陈星!我一定会回来的!”紧接着,成为一个小黑点,消失了。
    陈星嘴角抽搐,再看项述。
    “好的,我知道了,”陈星说,“你就是变着法子,想把旁人全部支走呗。”
    项述转马继续东行,恼火道:“你才是变着法子,找我胡搅蛮缠!还割舍不下谁?行,你找拓跋焱,找肖山去。我走了。”
    陈星心想你也是个王八蛋,你这大王八蛋,教出了肖山这小王八蛋。
    “又去哪儿?逛长城吗?”陈星哭笑不得道。
    “高句丽,找小兽林王借船!”项述在前头不耐烦道,“否则怎么出海?快找地方吃晚饭,否则就要露宿了。”
    陈星只得催马追去。
    第118章 石碑┃项述,你好聪明,你想得真多!
    旷野, 风起幽州, 初冬时节, 幽州全境弥漫着白茫茫的雾。大辽河南岸,一处曾经荒废的村落中,已有人居住。
    这是一座鲜卑人与汉人、高句丽人混居的村庄, 陈星与项述路过此地,暂时借宿。
    无人认出项述身份,却无论胡汉, 都十分客气, 只把他们当作了过路的旅人。村正用汉语询问陈星“你们是做什么来的呀?”。陈星便说:“我们是两兄弟,他是我哥。他是嫡出所以他又高又好看还会打架, 我是庶出,营养跟不上, 所以才这么虚。”
    项述却答道:“别听他胡扯,我是他的仆役, 他是少爷,是读书人。”
    陈星示意项述别闹,项述用铁勒话说:“兄弟不能成亲, 你懂不懂?”
    陈星一时哭笑不得, 村正便安排他们宿夜,村中尚有不少空置房间,里头打扫得十分干净,墙角堆放着今冬伐来的新柴,陈星在屋内以松柴生起炉火。项述顺便猎了几只野兔回来当晚饭。锅里炖上肉, 房里暖洋洋的,项述换回住家时的衣服,坐在一旁喝茶,陈星则一身单衣,开始准备晚饭。
    一方小天地,竟是充满温暖旖旎之意。
    此情此景,一如或铁勒、或高句丽、或鲜卑、或汉人们的寻常家庭。
    陈星有时觉得,像这样也不错,只要与项述在一起,哪里都是世外桃源。
    “想什么呢?”陈星笑着问他,以为他还在想肖山的事。
    项述一瞥陈星,脸居然红了。
    “没什么,想这里的百姓。”项述不自然地说。
    “百姓?”陈星疑惑道,“百姓怎么了?”
    项述说:“你没注意到么?这里什么族都有,且互相通婚。”
    “对哦。”陈星说,“这里是汉、胡、高句丽三国在幽州的交界处,我还听到了有人说铁勒语,他们是什么时候迁来此处的?”
    “南迁的人,说不定几十年前就来了。铁勒人十六岁的时候,”项述注视炉火,再看陈星,说道,“便得准备成婚。”
    陈星笑道:“还好你等了我四年。”
    项述说:“我不管是不是大单于,自然都会南下找你,只是你躲得实在太远了,要找到你,着实不易。”
    陈星乐道:“一件法宝,总想去找另一件法宝么?虽然最开始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知道我在哪,但宿命使然,总会找到的。”
    项述把杯中茶喝完,随手递给陈星,陈星为他斟满,两人手指一碰,明明那天已抱着睡了,项述竟还有点紧张,又说:“铁勒小伙子,大多不喜欢找族中人成婚,有时他们会南下,进长城去闯荡,但不是打劫。”
    陈星说:“所以你们找外族通婚,也是习俗。”说着又想起,自己所见的铁勒人家中妻小似乎大多也都是外族。塞外不少部族人少,像阿克勒人一般,整部只有数千,长期近亲通婚,容易产生各种血缘与继承上的问题。
    除此之外,铁勒的先知还从豢马上观察到了许多征兆,族中马匹与阴山野马所生的后代大多俱是良种,而闭圈繁衍得出的马驹,则时而良莠不齐。
    数百年前,铁勒人最先有了想法,于是鼓励族人与外族成婚。他们希望通过与汉人联姻,继承他们的智慧与学问,通过与鲜卑人联姻,继承他们白皙的肤色……如此种种,众胡血统,乃至胡汉血统一再融合后,令铁勒在数百年间迅速崛起,成为长城以北最强大的部族。
    “嗯。”项述出神地隔着炉火看陈星,接过递来的奶茶,“他们偶尔会成群结队地南下,去你们的地方,看见喜欢的人,便回头带来聘礼求亲,若愿意跟着走,便回敕勒川青庐交拜。若不愿意,在南方住下也是无妨。”
    这种内迁方式极其缓慢,却是渗透性质的。较之刘渊、姚苌、苻坚、慕容皝等人霸占汉人的地盘,烧掉他们的房屋,将他们当作奴隶而言,要更温和,也更有力。
    陈星说:“我们汉人的习俗里,很少与外族通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连汉人自己通婚都有讲究,更别说与胡人了。”
    “士族门阀有别,”项述如是说,“门户渊源,你们汉人总是瞧不起所有非本族的人,所以最后被刘渊折腾到如今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