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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只见罗翠翠下车迎上去,跟山羊胡说了句什么。
    老罗一脸苦命相,扮演受害人家属简直天赋异禀,山羊胡打量他片刻,迟疑着点点头,又指了指旁边的车,意思是想看看那“中邪”的人。
    老罗连忙打开面包车的后面的车厢,把杨潮展示给对方看。
    面包车里光线昏暗,杨潮被他们折腾得非常凄惨,因为不能背书,头顶还挂着浓浓的怨气,乍一看就是“中邪”的惨样,然而宣玑看见,车门拉开的一瞬间,那山羊胡甚至都没往车里看一眼,他的脚就往后挪了一步。
    有什么不对劲,对方感觉出来了!
    宣玑当机立断:“先抓住他!”
    罗翠翠应声一把抓住山羊胡的胳膊:“大师您要去哪啊,您别走啊!”
    山羊胡把他狠狠一推,下一刻,却被疯长的绿萝绊了个踉跄,还不等站稳,宣玑已经拦在了他面前,挟着火的重剑朝山羊胡压了下去,山羊胡面露惊惧。
    就在这时,山羊胡身后突然凭空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伸出好几只白骨爪,一只爪扣住山羊胡的脖子,其他抓向宣玑的剑,剑刃撞在白骨上,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轻响。
    那白骨的爪子不知道是什么邪物,接触的刹那,呛人的血气袭来,重剑上的火居然都被染黑了!
    那一瞬间,宣玑和盛灵渊同时撕破了粉饰的太平,赤裸裸地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宣玑心想:“能不能趁机弄死剑里的魔头?”
    盛灵渊心想:“这小鬼死了岂不干净?”
    宣玑不管不顾地将重剑送进白骨爪中,与此同时,他感觉重剑另一端黏在自己手上一样,剑身迅速把血气传导过来,污浊的火就要反噬到他身上——
    塑料友谊就是塑料友谊,说崩就崩。
    第20章
    那倒霉重剑有好几十斤,不是轻飘飘的扇子,宣玑的手被吸在上面,手腕被迫往一个方向卷着,给压成了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根本使不上劲。
    乌黑的火焰正面扑向他,宣玑只好侧身躲,剑被几只白骨爪子卡着,他一时进退维谷。
    眼看事情不对,宣玑二话不说,翻脸认错:“前辈,刚才是我鬼迷心窍了,我混蛋王八蛋,你看咱俩先一致对外怎么样?”
    盛灵渊向来是温和有礼好说话,回答:“善。”
    “善”完,他俩一个继续企图折剑,一个继续拉人垫背,有着高度一致的灵魂默契。
    那几只白骨爪子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血气冲天,一看就是厉害角色,但这二位一个天打雷劈不眨眼,一个辟邪镇宅阳气重,各有各的神通广大,本来都不会太放在眼里。
    可惜,再强悍的战斗力也禁不住他俩内耗——别的猪队友互相拖后腿,叫“一加一小于二”,他俩互相扯起后腿,差不多是“一加一等于负无穷”了。
    冷冷的黑火焰贪婪地顺着剑暴涨,笼罩了宣玑全身,这时,那伸出白骨爪子的黑洞里发出强大的引力,一口将山羊胡、宣玑,还有被困剑里的盛灵渊打包吸了进去。
    原地“啪嗒”一声,只落下宣玑的一根电子烟。
    近距离旁观的全过程的罗翠翠惊得眼珠乱滚,他只见宣玑连人带剑,硬要往白骨爪子里送,人家不接都不行,热切得活像朝减肥熊孩子碗里夹肉的老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地被抓走了!
    什么叫“身先士卒”,什么叫“义无反顾”,老罗感觉自己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他带着一身随风摇曳的绿萝枝芽,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抢回了宣玑遗落的电子烟,热泪盈眶,哽咽道:“这得是烈士吧?这必须得是烈士啊!”
    “烈士”宣玑和他那缺了血德的剑一起被拖到了一片漆黑中,脚下一空,开始直线下坠,旁边山羊胡早已经把白眼翻到了脑后勺,不省人事了,宣玑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山羊胡的领子,同时,后背巨大的双翼破衣而出。
    翅膀上跳跃着夺目的火光,划破了漆黑的周遭。
    盛灵渊猝不及防地被那双翅膀烫了眼,他的呼吸——如果还有呼吸的话——陡然一滞,目光黏在那对绚烂的翅膀上,脑子里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有人用钉锤凿穿了他的天灵盖,还在脑浆里搅了搅。
    与此同时,宣玑耳畔,盛灵渊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他还没来得及得意,手里的重剑就陡然滚烫起来,手心居然传来了灼痛感!
    宣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整天自己做饭的时候拿手试油温和火温,没尝到过“烫”的滋味,一时间还以为手掌心被什么扎破了。随即,那把剑好像突然变了质,密度直逼中子星,陡然将他往下坠去——剑柄还黏在他手上!
    下坠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宣玑像个被蛛网缠住的蛾子,把翅膀扇成了电热扇也于事无补,硬是给拽了下去。
    他只好一边在心里问候盛灵渊的祖宗十八代,一边将巨大的翅膀裹在身上,把自己裹成了一颗拖着火光的扫把星,捶向地面。
    “轰”一下,他双脚落地,柔韧的翅膀将他弹了起来,原地又滚出十几米才停下,宣玑只觉得后背一对肩胛骨像是要粉碎,疼得他弓了腰,翅膀倏地消失,上身连毛衣再外套,一起成了时髦的露背乞丐装,还被熏黑了。他眼前金星乱飞,差点晕过去。
    好半晌,宣玑才缓过一口气来,发现他的手终于成功甩脱了剑柄,剑和大魔头落在他脚边,魔头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无声无息的,连想法也没有。
    山羊胡在他旁边一动不动,宣玑连忙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还不错,有气。他这才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摔断的地方。
    这一动,宣玑听见脚下传来一声脆响。
    嗯?把什么踩碎了?
    他打了个指响,手指尖就弹出了一颗圆滚滚的小火苗,往下一照——
    “卧槽!”
    宣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蹦了起来,才缩回去的翅膀又展开,把他双脚离地地悬在了半空。
    火光灼灼的翅膀照亮了地面,只见这鬼地方空间不知有多大,火光所及之处,满地都是人骨,一眼望不到头,那些累累的白骨互相交叠着,一层压着一层,看不见地面。
    大大小小的骷髅统一抬头望天,从宣玑的角度看,他们就像集体盯着他这唯一的活物,黑洞洞的眼眶被火光照出了森森的冷光。
    “前辈,喂?哈喽,前辈您还健在吗?”宣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嗓子有些发干,一伸手,重剑从地上浮起来,还带起了一打依依不舍的白骨。
    他吃一堑长一智,怕盛灵渊再使坏,没有伸手抓剑柄,手离着剑十公分远,让它虚虚地悬在身边:“说、说句话,这鬼地方太瘆人的……喂喂?”
    重剑好半天没动静,就在宣玑怀疑这鬼地方信号不好的时候,他才听见盛灵渊说:“不要吵……”
    他的声音变远了,像是隔着什么。
    宣玑试探着心想:“等等,我好像听不见他在想什么了?”
    盛灵渊那边毫无反应,坐实了他的猜测。
    盛灵渊此时无暇管这些,他很冷,宣玑那双翅膀上有暖融融的火光落下,烤得他更冷了,如堕冰窟。
    他想不起跟这翅膀有关的一切,只是无端觉得熟悉。
    那翅膀居然让他恐惧。
    真是奇怪,他一个生死无畏的亡命徒,难道还会怕什么吗?
    盛灵渊想不出来,在满地白骨的注视下,他的头疼得要炸开,很多尘封的记忆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土而出,不分前因后果地拥塞在那里,惨叫、哀嚎、狂呼……还有人尖锐的嘶吼:“你在哪?你这个骗子,你在哪!你不得好死啊!”
    那声音撕心裂肺,字字如荆棘条,从他耳畔抽过,要撕扯下血肉才甘心。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试探着握住了剑柄,手指修长,虽然不像少年人那样单薄,也谈不上有多宽厚,不太靠得住的样子,但那手心干燥温暖,带着生机和活气,轻轻一碰,就把盛灵渊拉回了现实。
    宣玑:“哎,咱俩那破心电感应好像断开了,你感觉到了吗?”
    盛灵渊:“……唔。”
    真的。
    他仔细感应了一下,果然听不见宣玑在想什么了,但与此同时,饮血的渴望又意意思思地冒了出来。这让盛灵渊隐约有了个猜测:“你小心不要把血流到我身上。”
    宣玑想了想:“你觉得刚才咱俩那样,是因为血?什么原理?”
    盛灵渊没作声,望向了脚下的尸山骨海。
    他俩容不下对方,最大的原因就是被迫心意相通,其他倒都不算什么,这会恢复了正常,宣玑大大地松了口气,反倒没那么提防对方了。他在两面三刀这方面大概是个熟练工,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大喇喇地对盛灵渊提议:“你看,虽然你坑了我,但我也坑了你,所以就算扯平吧,我原谅你了。”
    盛灵渊嘲讽道:“尊驾真是宽宏大量。”
    “好说,”宣玑扑腾着翅膀往上飞了一点,“既然主要矛盾没了,咱俩现在又一起落难,这鬼地方也不知道是哪……咱俩重新建交呗,你觉得怎么样?”
    盛灵渊觉得挺好,反正他俩在背信弃义方面挺有默契,遇到事说撕就撕,谁也不用觉得对不起谁,轻松无负担。
    “我知道这是哪。”盛灵渊说,“屏息。”
    宣玑:“为……”
    “嘘,还没听见?”
    宣玑激灵一下,他随着盛灵渊的话屏息凝神,听见了窃窃私语声音——就像是一间能容纳千人的大礼堂里,一小撮人凑在一起“嗡嗡”地低声说什么。
    同时,他发现被他扔在白骨丛中的山羊胡动了。
    “你看,那孙子好像站起来了。”宣玑对盛灵渊说着,却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往上飞了一点。
    火光落在山羊胡脸上,山羊胡眉目紧闭,脸上惊惧神色仍在,头往一边歪着,明显还晕着,提线木偶似的,山羊胡僵硬地迈开腿,在原地乱蹦了几下,发出“咯咯”一声孩子似的调皮窃笑。
    他宽松的外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宣玑目不转睛地盯着,见山羊胡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舞着舞着,动作大了,袖口滑出了一小截白骨,那截白骨不甘心地在地上蹦跶了两下,又重新顺着他的裤腿钻了进去!
    那山羊胡衣服底下支撑着他动来动去的都是白骨!
    “这是巫人塚。”盛灵渊轻轻地说。
    不知是不是宣玑的错觉,他从那魔头声音里听出了一点虚弱:“你说这万人坑是什么塚?”
    “你没听过么?”盛灵渊似乎是笑了,他沉默了一会,片刻后,低声说,“原来千秋之后,连他们的名字也没人记得了。”
    宣玑连忙说:“也没准是我历史不好?”
    盛灵渊说了一句宣玑从来没听过的语言。
    宣玑:“什么?”
    “巫人语。”盛灵渊说,“你学给他们听。”
    宣玑犹豫了一下,回忆着盛灵渊的语气,把那句绕口的“咕噜”声跟底下的白骨学了一遍。
    盛灵渊奇怪道:“你不问问什么意思,怎么忽然信我了?”
    宣玑厚颜无耻地说:“唉,我这人就是比较单纯,不爱多想。”
    盛灵渊:“……”
    这鬼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不过他俩短暂的“心意相通”后,大概也都明白了,俩人属于一路货色,想事的角度其实差不多,这会既然已经听不见彼此心音了,也就不那么急着除掉对方了,盛灵渊要想从剑里出来,没准还得靠宣玑想办法,除非他想一直被困在剑里,在这万人坑里被白骨们当标枪玩,不然实在没必要在这害宣玑。
    山羊胡身上的白骨“听”了这话,缓缓地转向宣玑,继而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盛灵渊:“跟上。”
    宣玑:“去哪?”
    “你不是问我人面蝶的出处么?”盛灵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出处就是这里。当年九州混战,各族都有各自的手段,泾渭很分明的,千年之后血混得太乱了,你们现在已经没有章程了。”
    宣玑:“你想起来了?哦,我们现在统称‘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盛灵渊把这词咂摸了一遍,不知咂摸出了什么滋味,好一会没吭声。
    宣玑跟着摇摇晃晃的山羊胡飞出了几百米,脚下仍然到处都是白骨,没有到头的意思,忍不住问:“这里头到底有多少尸体啊?”
    盛灵渊:“四万一千六百三十六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