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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四十六章 死亦未明
    秦却从梦里醒来,明亮的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一个虚影停在近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全然陌生的环境令他害怕,但那味道又莫名安抚着他。他懵懂地伸出手,想要触一触那个虚影。
    小手被握住了,温柔,有力,熟悉。
    “唔?”他终于怯怯地将眼睁大,视野慢慢由朦胧变得清晰。
    不是爸爸,是个好看的叔叔。
    他本能地蜷缩起身子,揉了揉眼,竟是没有往沙发的角落里躲。
    不怕柏云孤的人极少,“孤鹰”二字就足以令人胆寒。
    可这个才两岁大的小孩,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仅是缩了缩身子,连伸出的小拳头都没有收回去。
    “爸——爸!”清脆稚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秦却竟是张开了双手,不认生地扑了过来。
    柏云孤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小孩,深眸里流转的暗色渐渐变得柔和。
    “爸——爸!”秦却又喊,继而在他怀里蹭了蹭,扬起小脸,甜甜地笑起来。
    他也笑了,眉眼微弯,一手搂住秦却,一手在那小巧的、极似秦轩文的鼻尖上刮了刮,温声问:“你叫我什么?”
    秦却歪着头,迷糊了,刚才一时高兴叫了“爸爸”,但左看右看,爸爸并不在,这里也不是自己的家。
    柏云孤倒也不催促,难得地赖着性子等待,唇角那一弯淡笑始终未消。
    “爸爸不在。”秦却一拍自己的脑袋,“爸爸上班。”
    小孩的话不连贯,听上去像声东击西,莫名其妙,柏云孤却能听懂,揉着他的头发道:“爸爸很快回来。”
    “那你是谁呢?”秦却乖巧地问,“这是哪里呀?”
    柏云孤端详着他,并未回答。
    “爸爸的朋友?”秦却声音很小,却与惧怕无关,眼睛亮得惊人,说完甚至礼貌地点了个头,“你好。”
    柏云孤笑,“你好。”
    夜正浓,秦却的兴奋劲儿并未维持太久,就又犯了困。
    他爱笑不爱哭,可瞌睡来得太急,哈欠一打,长长的睫毛就被眼泪濡湿。
    秦轩文也有睫毛湿漉的时候,一湿,眼睛看上去就格外大而明。
    柏云孤轻捏秦却的脸,“想睡觉?”
    “唔。”秦却眼睛已经闭上了,脑袋一点一点。
    柏云孤笑意更浓,抱着没放。
    小家伙的脑门撞在他颈窝,细声细气地打着呼。
    周遭安静下来,此情此景,如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平凡的家庭。
    片刻,他略一躬身,将秦却放在沙发上,盖上一条羊绒小毯子。
    沙发旁有个挡板,足以护住睡熟的孩童。
    他站在沙发边,俯视着秦却,许久未动。
    片刻,一阵非常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他微蹙眉,又看了秦却一眼。
    没醒。
    他这才大步向门边走去。
    “人已经带回来了。”楚臻头发微湿,沾着融化的雪,“是直接处理掉,还是……”
    柏云孤眼里那些细微柔软的光已经消失殆尽,黑沉的眸如往日一般沉静冷淡,但其下好似有暗涌鼓动。
    他抬起手,打断楚臻,“努兰留下。”
    楚臻一怔,旋即明白,“是。”
    “‘蛇胆’是个什么组织?”他问。
    “组织说不上,一个小型贩毒团伙。”楚臻已经查明,“只在c国边境活动,这次听说是头一回跑到c国腹地里来。”
    柏云孤两眼微合,忽又睁开,冷笑,“勇气可嘉。”
    稀疏平常的四个字,既非掷地有声,亦非满载情绪,但即便是见惯了屠戮的楚臻听着,都不由得心中一窒。
    柏云孤说完就向外厅走去。周围的空气仿佛结了冰,因细微的震动而发出“呲呲”迸裂声。
    楚臻立在原处,视线追随着那道颀长威凛的身影,片刻,发现自己已是冷汗淋漓。
    柏先生是真的动了怒。
    努兰焦急地等着手下将秦却带回来,右手夹着一支仅剩半截的烟,两条腿轮流抖动。
    以前他不抽烟,更不会做出抖腿这种有碍身份的动作。见到堂兄因为烦躁抖个三两下,他都忍不住作呕,嘲笑对方不够高雅。
    如今他自己却既嗜烟又酗酒,只要坐下来腿就抖不停。
    心境一变,好似连性格、教养都一并变了。
    他见识过“孤鹰”雇佣兵的水平,“蛇胆”与“孤鹰”一比,那简直是杂牌小喽啰。但如今秦轩文不在“孤鹰”中,小喽啰一拥而上也不是没有机会。
    不过原城的那些废物到底让他失望了,几十个人也没奈何得了秦轩文。
    可废物再不济,带回一个两岁小孩总不会再出岔子。
    那小区他早派人打探清楚了,高档住宅,富人区,安保不差,但秦却身边只有一个中年保姆。
    孤儿和老女人罢了。
    外面传来响动,他正在抖的右腿停下,手中的烟掉落一串白灰。
    下一瞬,铁门被破开,强光如开闸的洪水般泄入,刺得他瞳孔紧缩。
    不待他适应光线,身子已经被狠狠拽了起来。
    在看清来人的面庞时,他刚要张开的瞳孔收缩得比此前更厉害,心脏被震惊与恐惧撕扯得粉碎。
    他没有等来弱小的秦却,竟等来了“孤鹰”一队的队长。
    深夜的城市依旧霓虹璀璨,华灯如星,街道却卸除了白天的喧嚣与拥挤,偶尔才有零星的车辆驰过。
    在最初的惊惧渐去后,努兰兴奋得两眼放光,痴痴地问:“楚队,柏先生是不是来了?你带我去哪儿?我是不是能见到柏先生了?”
    车里空间相对较窄,楚臻拍开努兰的手,看了看面前那张依旧美艳的脸,将已到嘴边的“你闯了大祸”咽了回去。
    别墅在白日像奢华浪漫的宫殿,夜间却像阴森诡谲的古堡。
    努兰被扔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被冰水浇了满身,总算清醒了些许。
    恐惧战胜兴奋,终于明白,自己被“孤鹰”抓了。
    当年好不容易从堂兄惹出的祸事中逃脱,成为金翼家族的唯一幸存者,躲躲藏藏,尝尽凄苦,近乎隐姓埋名,可最终还是一着不慎,落到了“孤鹰”的爪下。
    “孤鹰”不会放过任何背叛者,果然如此。
    门外的光勾勒出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守在屋里的人喊:“柏先生,您来了!”
    一时间,努兰每一寸皮肤都绷紧,背上早已痊愈的烫伤火辣辣地灼烧起来。
    “柏,柏……”
    柏云孤踏入屋内,一袭黑色衬衣与西裤,面容冷峻,眉心微皱,头发后梳,极深的眸里时不时闪过暗红色的光,像被点燃的、烧红的碳。
    努兰呆坐在地上,感到空气凝滞成了一块又一块,通通挤压在他身上,迫使他向后挪动。
    柏云孤上前两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暗红的火星烧成透明的火,随着视线倾泻而下。
    他冷汗如注,颤抖失语,极寒与炙热,狂惧与狂惊抓扯着他的身躯。
    “你们出去。”柏云孤语气平缓,静得叫人心惊胆寒。
    众人退去,门被合上。
    密闭的空间,强大的威势,黏稠的空气。
    怪异而残忍的气氛中,努兰跪在地上,缓慢爬至柏云孤脚边,哀求般地诉说:“柏先生,我没有背叛您。都是我堂兄的错,我从来没有恨过您,我根本不在意背上的伤疤。”
    柏云孤垂眼,五官与轮廓寒如冰刻,在努兰伸手想要拽住他西裤的一瞬,抬脚将对方踹翻。
    “你胆子不小。”声如冷剑出鞘。
    这一脚不轻,努兰痛呼一声,嗓音竟还留着几分当年的娇娆,转瞬又爬了过来,脸上汗水与泪水淋漓,令他像一朵被雨打风吹的残花。
    “不是的,柏先生,您相信我,我永远忠于您!”
    柏云孤眉心的阴影愈深,唇角的幅度愈阴鸷,“你打算怎么对秦却?”
    努兰一僵,眸色在短暂的茫然与凝滞后,爆裂出难以置信的光。
    他面如土色,不断摇着头,苍白的唇哆嗦,“您……您是因为那个孩子才……才来找我?”
    柏云孤像看一个愚蠢的死人般俯视着他,薄唇如线,威严又杀气凛凛。
    “我以为,以为……”努兰指甲已经掐入掌心,“您不是因为金翼家族的背叛来找我的吗?柏先生,我知道错了,我家……我的家族只剩我一个人了。”
    柏云孤道:“很快就将一个不剩。”
    努兰睚眦欲裂,一双魅惑功力十足的眼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
    刹那间,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从他脑中闪过。
    但他不信!
    胸中搅动的浊气将他的嗓子灼伤,他嘶哑地说:“秦却不是秦轩文收养的孩子吗?”
    “所以你想用秦却威胁他?”
    努兰觉得自己出现错觉了,否则怎么会从柏先生最后那个“他”字里听出一丝温柔与爱护?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