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看守所所长正是后来推荐提拔邓眼镜接替所长宝座的老所长,与邓眼镜本来没啥交情,通过此事反倒有所联系,邓眼镜在无意之中攀上所长这颗大树,加快了升迁步伐。
老所长开始留意政治犯,仔细阅读了易之初档案,里面犹如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不见丝毫破绽,难道是邓眼镜看走眼?
老所长家境殷实,有三个经商的儿子,并不缺钱,可一千块不是小数目,说不动心是谎话。还有两三年就要退休,老所长想移居南洋,过上悠闲的寓公日子,但那种生活要一大笔钱啊,老所长平时也收些疑犯家属的散碎银子,然而杯水车薪,离财务自由还差得远。
经过反复思考,老所长打算利用这次机会试探一下邓眼镜,以他的精明能干说不定能为他打开财路做个铺垫,作为回报,将把邓眼镜发展成接班人。
严刑拷打不外乎有两种结果:忍受不了酷刑,招供出事实;屈打成招,被迫承认作案。前者是审讯者希望看到的,后者属于下策,拿来搪塞上级,蒙混过关。
一般人犯用不着上大刑,对付那些偷鸡摸狗、通奸淫乱之徒纯属多余,杀鸡焉用牛刀?只有政治犯、杀人犯、江洋大盗等重刑犯才可能使用酷刑,这些人明白自己处境,招供必死无疑,不招供或许不至于死,于是大多选择三缄其口,保持沉默。
武汉看守所自建立以来,沿用满清刑罚,民间传闻有108种,其实哪有这么多?不过几十种确实存在,有些还是独创,颇具江湖特色。
易之初接受的第一道刑罚便是看守所独创,美其名曰“烤番薯”——审讯者端来一个大火盆,里面是无数块炙热的木炭,砍伐自大山深处百年老树,经过晾晒,可以燃烧十余个小时,温度可达两百摄氏度以上。
审讯者夹起一块木炭,搁在疑犯脚板心上,疑犯皮肤被高温炙烤,随之“吱吱”作响,冒出缕缕青烟。视疑犯耐受力不同,审讯者会不断添加木炭,直到疑犯无法忍受为止。这种刑罚会导致疑犯皮开肉绽,筋骨断裂,极有可能造成终生残疾。
易之初两只脚板搁满木炭,甚至脚背上都是,如同两个大蒸笼,青烟袅袅,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肉味。两个打手拼命忍耐,实在受不住,跑出去透气去了。
易之初一次次昏厥过去,又一次次醒来,脑海里只有六个字:坚持就是胜利!老所长站在审讯室外面,目睹这一切后深深叹口气,对手下吩咐道:“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把狱医叫来给他疗伤,明天接着再审!”
痛苦的人不仅是易之初,还有深爱他的爱人兼同志杜丽娘。自从易之初没有按时回家吃晚饭那一刻起,杜丽娘便明白一切,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他俩曾经约定: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共同赴死是革命者人生一大幸事。
女儿不晓事,不见爸爸参加庆贺生日,气得哇哇大哭,最喜欢吃得生日蛋糕也不理睬,随便吃了两口饭就做作业去了,留下杜丽娘独自发呆。
那一夜杜丽娘想了许多,地下工作形同走钢丝绳独木桥,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深渊,死无葬身之地。从“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来,共产党人牺牲得还少吗?某种意义上讲,参加共产党就是舍身成仁,随时要做好抛弃一切的思想准备,包括亲情、爱情和友情。
佛家有偈语: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历代革命者都为信仰而生,为信仰而死,无人敢保证能够每天看到升起的朝阳,也无人敢保证能够看到每天落下的晚霞。早餐还在一起吃饭说笑的丈夫,傍晚便一去不复还,此生永远不再相见,多么残酷的现实!
不知何时,泪水一滴滴落入饭碗中,成了“汤泡饭”。杜丽娘颤抖着端起细瓷碗,一口一口咽下,米粒吸收了泪水,变得那么苦涩,杜丽娘花了十分钟才吃完这碗饭,搁下碗筷,她做出一个大胆决定:立刻把女儿送回乡下老家,不能连累孩子,她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