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西安刚解放不久,军委会批捕了一批罪大恶极的敌特分子,主要是国民党统治时期为虎作伥欺压民众,犯下累累罪行的反革命团体及特务组织,涵盖了社会各层面,尤其以军警宪特为主。
当解放大军挺进关中平原,围歼国民党盘踞在陕甘青一带的残余势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际,邓眼镜嗅出异常味道,早早变卖家产,携带家眷逃到台湾去了,剩下看守所一帮难兄难弟等着送死。全国基本上已经解放,除非有大笔财富,能够跑到香港、台湾或者国外,否则只有一条出路:接受共产党领导,劳动改造,重新做人,共同建设新中国。
“四大金刚”眼看着旧政权土崩瓦解树倒猢狲散,惶惶不可终日,然而除了叹息还有什么法子呢?霍瘸子和岳三手早年在迪化(解放后更名为“乌鲁木齐”)闯过江湖,结交了几个维吾尔族朋友,只要给钱就可以偷渡到蒙古或者苏联去,隐姓埋名度过余生。因此两人在解放军还未进城前便悄悄离开,逃命去了。
胡铁头和朗金嘴也想外逃,但情况不一样,他们有家眷,上有老小有小,如何逃?当他们下定决定离开西安前往宁夏之际,解放军提前攻破城池,想走已经走不了,只好束手就擒。
监管案犯多年的管教人员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人生转折如此之大,令人扼腕。监狱里人满为患,有特务警察,有政府公职人员,也有地痞流氓,还有帮会分子,不少熟面孔冲他俩打招呼,好似酒楼邂逅,新老朋友欢聚一堂。
临近枪决前一晚,看守所为胡铁头和朗金嘴准备了一顿断头饭,这是监狱恒古不变的规矩,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政权怎么更替,为死刑犯送上一顿每餐,均是必不可少。这种场合胡铁头和朗金嘴不知见过多少回,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吃上这顿饭。
饭菜其实并不丰盛,人民政府刚成立,百废待兴,哪有多余钱财为囚犯购买美食,大不了两荤两素一汤罢了。酒水也是地摊上常见的土老烧,60度散装高粱酒,价格便宜,喝起来喉管直冒烟,像着了火似的。这种下等货如果在以前胡铁头和朗金嘴正眼都不会瞥一眼,今非昔比,能喝上一口已经很知足了。
胡铁头和朗金嘴相识十几年,一起小酌何止上百次?面对人生最后一顿饭,作何感想呢?——两人默默喝下半缸烧酒,约莫两斤左右,有了五六分醉意,开始倾诉心里话。牢房里没有其他人,即使有人也不会理踩他俩,两人早已声名狼藉,哪里还有朋友?
“兄弟,哥哥有句话一直憋在心底,想听不?” 胡铁头对朗金嘴说道,“这个时候还有啥顾虑?想说便说嘛!” 朗金嘴低着头回答,快死的人还藏着心事,何苦来着?
望着满桌饭菜,胡铁头感慨道:“我这辈子只有两件事做得最值:一是日本人来的时候我没有叛变投敌当汉奸,回乡下避风头去了;二是国民政府光复西安,杀了无数地下党,我没有参与,手上没有血债。这两件事让我挺起腰杆做人,问心无愧!”
朗金嘴搁下酒杯,咂咂嘴,带着嘲讽的语气反问道:“铁头兄,不是我怼你,咱们手上的血债还少吗?抗战期间你没有当汉奸,我也没有;国民政府光复后你没有杀过共产党,我也没有,那我问你:今天咱俩怎么会坐在这儿吃断头饭?你觉得冤枉吗?我不觉得,我们确实害死了不少人,说‘死有余辜’一点不过分。”一番话把胡铁头说得哑口无言,失去喝酒的心情,瞅着饭菜发呆。
是的,朗金嘴道出真情,没有参与杀害共产党并不等于清白干净,抗战前后迫害过多少地下党和进步青年,只有老天爷知道。毫不夸张地说:胡铁头的铁头和朗金嘴的毒针直接或间接让许多共产党人丧命,可谓劣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