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尸林,牛尿湖旁的一条大村子。
放眼望去,这条村子里俱是一些低矮土坯房,密密麻麻的挤成了几乎一望无际的一大片,似乎足足有几千人在此居住。
一个身穿黄衫,面色蜡黄的魁梧汉子急急忙忙从村口飞奔而入,一路跑到了村子最后面一间颇为隐蔽的土坯房里。
然而,这间看似不起眼的土坯房却大门紧锁,而且还是一扇坚固的铁门。
王宝气急气喘的奔到铁门前,却听门内忽地响起一阵喝问声:“谁?”
“我,王宝。”一手撑在门前,王宝喘顺了气后如是答道。
屋内的人却似是没听清王宝的话一样,突兀又问道:“那你姓什么?”
“姓莫。”屋内人问得奇怪,然而王宝回答得更奇怪。
只是,随着王宝奇怪的回答,铁门却是应声被拉开了,一个眉目间看起来十分精明的精瘦汉子对着他笑了笑,喊道:“王哥。”
原来,刚才二人的一番对答竟是他们自己私底下设立的开门暗语。
王宝和精瘦汉子点了点头,回头往身后看了看,待确定无人后,这才侧身走进了屋内,问道:“九哥在不在?”
虽然王宝已查看了一遍,但精瘦汉子还是谨慎的把脑袋也探出门外看了看,见确实无人,这才把铁门给关上了,一边点头答道:“在呢,正在地洞里教大伙儿练龟息心法呢。”
闻言,王宝再不答话,而是径自跑到屋内一扇衣柜后的一口米缸旁,掀开木盖钻了进去。
原来,这米缸竟是一个隐蔽的地洞入口。
当下王宝沿着一条笔直的梯子爬下,又在一条横着的地道中走了许久,过了一会,他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墙上插满火把的辽阔地洞映入了他的眼中。
而此刻,在这地洞里盘腿坐了足足有上千人,人人闭目屏息,排成了一个横正竖直的整齐四方阵,乍一看去倒也蔚为壮观。
“摈弃心中一切杂念,让呼吸平稳如龟,达到忘我入定的境界……”
王宝往地洞里略一扫去,就看到李大九正绕着这盘腿坐着的上千人踱步而行,口中缓缓讲解着什么。
当下顾不得多想,他拔腿便往李大九走去,口中连声喊道:“九哥,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闻得喊声,李大九停下讲解,扭头往王宝看去,待看到王宝脸上是一副心急如焚的神情,不由吃了一惊,心下暗道:“莫非我们偷学武功的事情败露了?”
这样想着,为免引起其余人的慌乱,他便把王宝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出了什么事?”
见李大九小心翼翼的,王宝说话也不敢高声了,只面色郑重道:“九哥,我们师父要没了……”
“王宝!你瞎说什么?你是在咒师父死么?”
不等王宝把话说完,李大九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险些没把这个汉子整个人都给提起来。
王宝没有恼怒李大九揪住自己衣襟的举动,因为他知道李大九这是紧张他们师父的缘故。
毕竟,刚才他从两个万兽教内门弟子的交谈中听到莫屈的事情时,他也险些要冲上去揪住那两个人的衣襟问个明白。
然而,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终究不是他一个地位卑微的外门弟子能够招惹的。
所以,最后他也只是腆着笑脸跑上前讨好那二人一番后,这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莫屈出事的来龙去脉。
“九哥,不是我瞎说,我们师父现在真的性命攸关了!”
王宝哭丧着一张脸和李大九这样说着,当下便把自己从那两个内门弟子口中听到的全盘说了出来。
听完王宝的话,李大九无力松开揪住王宝衣襟的手,面色苍白。
虽然看到李大九面色甚是不佳,但王宝还是大着胆子问道:“九哥,你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我们师父真的干出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么?”
李大九眼望前方,目光深邃,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仿佛根本没有把王宝的话听到心里去。
见状,王宝也没有再去问,只自顾小声嘀咕道:“我觉得我们师父不会是那样的人。”
这时,李大九的目光恢复了往日神采,忽然莫名和王宝问道:“现在村子里跟着我们偷学武功的有多少人了?”
王宝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自打从九山镇回来,这五个月来我们一传十,十传百……人是越来越多了,至少得有三千多人了吧。”
李大九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问道:“王宝,你觉得师父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王宝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斩钉截铁。
想起莫屈当日在自己阐明万兽教的教规后,仍是执意要私传武功给自己的一幕,李大九一时也是心潮激荡。
他知道,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因为对武学的一番执念,很多人都被家中亲人放弃了,寻常人看待他们的目光也都是带着一抹无法遮掩的讥讽。
这么多年来,愿意理解他们,甚至同情他们的人,他只遇上了唯一的一个。
这个人,就是莫屈。
本来,他们这些人在求武这条路上根本看不到前方。然而,正是因为莫屈的出现,他们的眼前才出现了梦想可以成真的曙光。
止住心头的五味杂陈,李大九拍了拍王宝的肩膀,笑道:“师父既待我们恩重如山,那么……现在,该到我们还恩的时候了。”
王宝一怔,好一会才问道:“怎么还?”
李大九笑了笑,示意王宝把耳朵凑过来,随后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通什么。
“九哥,这样真的行么?万兽教的人会搭理我们?”待得李大九两片嘴唇不再翻动,王宝缩回了自己的脑袋,皱起了眉。
“你别以为我们外门弟子对万兽教真的不重要,他们可是靠我们吃饭的,没有我们这些人十年如一日的帮他们进无尸林狩猎挣钱,内门弟子不可能可以这么安逸的躲在教中练武。”
李大九自信一笑,旋即面色又渐渐凝重起来,再次和王宝郑重嘱咐道:“总之你记住,这件事你就照着我说的去跟大伙说,万不能按照万兽教里流传的说法,至于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我们去,那就只能看这些人有没有良心,懂不懂得知恩图报了。”
……
……
一阵风从牛尿湖旁的村子里吹过,卷起村中一棵老树上的一片叶子,直往无尸林深处吹去。
风停,这片枯黄的叶子落在了一个小童的脑袋上。
这个小童长得虎头虎脑,分外可爱,他赤着身子,只在腰间胡乱系了一块不大的虎皮。
而在这个小童身下,却是一个赤裸着古铜色上身,同样只在腰间胡乱系了一块虎皮的青年。
阳光下,这蹲在一棵参天大树上的一大一小,俱是披头散发,俱是一样的装束,看起来倒颇像是一对兄弟。
青年微微抬头,看着骑坐在自己脖子上的小童,笑道:“小家伙,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我去救那个小子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莫狼竟似是能够听懂了人话。
此刻听到杨振的问话,他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后一双眼睛望向了万兽教的方向,逐渐炽热。
见状,杨振也跟着把目光望向了万兽教的方向,在那自言自语道:“那家伙把我师娘都给气死了,以我爹和我师父的为人,这一次我们不去救他,只怕他还真的是小命难保了。”
“也罢,正好,我也该摘下杨教主的面具,让世人看清楚他丑陋的嘴脸了。”
杨振目光中掠过一丝怨毒,轻扯嘴角,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容,轻轻道:“总不能,我们父子俩一起做丧尽天良的坏事,到头来,那所有的恶名却全让我一个人给占了。”
随着杨振从大树上缓缓站起,他身后的无尸林也突然响声大作,约摸有三万多头的摧花猿也齐刷刷跟着从树上站了起来,数以万双眼睛也炙热的看向了万兽教的方向。
一眼望去,无尸林中只一片桃红。
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唳,转瞬,鹰唳声越来越多,一大片遮挡住阳光的阴影落在了杨振和莫狼的身上。
莫狼抬头一看,只见天际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有几千头恋乡鹰在上空盘旋,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
……
鱼虫堂这一天注定不得平静。
因为姚三娇的意外死去,此刻鱼虫堂里有太多万兽教门人在其中忙碌穿梭,张罗着姚三娇的丧事。
然而,身为姚三娇的徒弟,叔扶和康牧、福满三人此刻却身在一间紧闭的房间里。
叔扶觉得莫屈的事情藏着猫腻,正拉着康牧试图劝服自己这个三师弟,说是容他再去细查一番。
可是双眼通红的康牧没有理会与他,只挣扎着要夺门而出。
叔扶知道康牧为什么这么激动。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康牧其实和莫屈一样,都是姚三娇收的徒弟,而不是他们师父——解度收的徒弟。
然而,在进万兽教之前,康牧的身世其实比莫屈这个店小二更为可怜。
他自幼患有痨病,所以五岁的时候惨遭父母抛弃在荒野。后来是途中经过的姚三娇发现了当时连眼睛都哭肿了的他,把他带回了鱼虫堂,逼迫解度收下了他。
许是又因为康牧身上有疾,因此姚三娇在这么多徒弟中也给予了他最多的关爱。
这世上狼心狗肺的人很多,但知恩图报的也不少。
康牧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所以,姚三娇这个亦师亦母的女子,在他心目中占据了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位置。
如今姚三娇的死,对他的打击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甚至,都恨不得杀了莫屈!
可他又不敢,因为生来懦弱。
不过,他知道有一个人可以替他杀了莫屈,而且可以杀得光明正大!
所以,现在——他夺门而出就是想要去找这个人。
可是,叔扶拉住了他。
无奈,康牧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福满,可惜,他这个举动没能逃过叔扶的眼睛。
叔扶本想张嘴劝福满“不可”,却错愕发现自己这个平日憨厚的四师弟,他此刻双眼中的癫狂比起康牧来也少不了多少。
也是啊,那个待他们如此之好的妇人,她的意外死去,他叔扶又何尝不是痛彻心扉呢?
歉意的看了一眼叔扶,福满当即夺门而出。
叔扶大惊,松开康牧就想去把他拦下,可这时,康牧反拉住了他,一边还对着福满的背影咬牙切齿的大喊:“记得告诉师父,那小畜生现在被关在飞禽堂里!”
……
……
中朝有一门法令,民间任何机构都不允许私自拥有牢狱之类的建筑。
因此,江湖上的名门正派都没有牢狱。
所以,莫屈此刻也只是被铁索捆着,关在飞禽堂一间狭隘的房子里。
当然,门外边日夜都有两个万兽教壮年弟子在把守着,他们都有造势境的功力,对付凝气境的莫屈不在话下。
然而,莫屈自己似乎也没想过要逃走,只背靠着墙坐在屋角,目光空洞的眼望横梁,有如一尊泥塑。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此刻这间房间虽然静悄悄得针落可闻,可外面的万兽教却因为他已是变得暗潮涌动,大有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至少,即将会有一个八年不曾在人世露过面,被人称作“蛛魔”的老怪物要出山了。
与此同时,在万兽教的百里之外,也有一个双鬓斑白的男人正骑坐着一只褐羽大鹰,面含热泪的赶回来。
他面上既悲痛欲绝,也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