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主,谢苏公公,”絮儿欢快地福了福身,跟着李英出了内厅。
屋里就剩了诗玥、苏伟两人,桌上的蜡烛突兀地蹦出火星,发出小小的却异常清晰的爆裂声。
“你快坐吧,烤烤火,外面雪刚化,正冷的慌呢,”诗玥指了指桌旁的椅子。
“好,”苏伟刚要坐下,又猛地站起,自己回身拿了个垫子放在椅子上。
“伤还没好吗?”诗玥担心地皱起眉头,“不是都一个月了吗?”
“没大事儿了,”苏伟咧嘴笑笑,“就是这些日子坐软和地方坐习惯了,冷不丁地硌一下有点儿疼。”
诗玥抿了抿嘴角,“还好你还是这样随性,我真怕你也跟我生分了。要是刚才你也像小英子那样给我行礼打千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了。”
苏伟略略地笑笑,慢慢地垂下了头,诗玥静静地看着他,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苏伟抬起头,唇角微抿,“对不起,诗玥,是我连累你了。”
“别说那么见外的话,”诗玥转身拿起针线,“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吃的穿的都比以往好,哪里有什么连累啊。”
苏伟叹了口气,“女儿家的名节多宝贵,我心里清楚。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诗玥,我跟四阿哥商量过了,可以风风光光地送你回乡,府里的事儿也不会被外人知道,到时——”
“诶呀,”诗玥动作突地一顿,穿过鞋底的针刺入手指,一滴深红色的血珠染在洁白的鞋帮上,“糟了!”诗玥胡乱地抓起块儿碎步用力地蹭着,“完了,擦不掉了……”
“诗玥,”苏伟愣愣地看着,想上前帮忙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诗玥抬头看了苏伟一眼,眼圈泛红,自嘲地将鞋底放下,“我本来想做给你初春穿的,结果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短。”
“诗玥,我——”苏伟不是傻子,诗玥对他的好,他比谁都清楚,“我就是想送你离开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你可以回到父母身边,找个喜欢的人,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
“喜欢的人?”诗玥低下头,“从小我母亲就骂我是个牛脑子,撞上南墙都不知道回头。但是我从不后悔,人这辈子喜欢的人有一个就够了,能看着他平安喜乐,我就开心。所以,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宫宴散了,各家的马车驶出宫门。福晋与弘晖坐一辆,四阿哥打头骑着马。
“额娘,”弘晖透过窗缝看着四爷的背影,“你和阿玛为什么都不说话?你们是吵架了吗?”
福晋摸了摸弘晖的头,“没有,只是阿玛、额娘都累了。你最近在三进院呆得怎么样?额娘和乳母都不在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弘晖嘟嘟嘴,“儿子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单独的大院子里,我能不能搬回额娘身边住啊?”
福晋叹了口气,“你阿玛已经给你找好了师父,过完年你就要正式上课了,怎么能总想呆在额娘身边呢?你现在是咱们四爷府唯一的男孩,又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你阿玛的爵位的。额娘和阿玛的期望都在你身上,你必须努力用功,有所建树。否则就只能让阿玛额娘失望,让别人看笑话,知不知道?”
弘晖抿了抿唇,乖乖地坐好,“儿子知道了,额娘。”
四阿哥回到东小院时,苏伟正躺在床上望天。
“怎么了,这么早就躺下了?”四阿哥坐到床边。
苏伟嘟着嘴,一脸沮丧,“我现在也体会到当渣男的感觉了,我就是一个没良心的混蛋!”
四阿哥呆愣片刻,“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出什么事儿了?”
苏伟仰着头看了四阿哥一会儿,气闷地一拳头飞上去,直接擂到了四阿哥胸口,“都怪你!”
四阿哥穿得厚实,但冷不丁地被打一拳还是很疼,“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打你主子!”
“你才是奴才呢,”苏伟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不管不顾地向四阿哥扑过去,“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跑了,你以为谁稀罕做奴才!人家对我那么好,我什么都不能补偿,都是你不好!”
四阿哥退到脚榻后,一边挡住苏伟飞来的拳头,一边还得防着他掉下来,窘迫得不得了,“好啦,好啦,别闹了,有话好好说!”
苏伟一脸狰狞,不依不饶,四阿哥实在招架不住,只好一把抱住他,任他半跪在床上,对四阿哥又打又咬地闹了半天。
“乖了啊,”四阿哥呲着牙,一边安抚地拍拍某人累瘫的身子,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苏伟咬了两口,皮都破了,“爷一天都没在府里,又哪里惹到你了?”
苏伟趴在四阿哥肩膀上,抽了抽鼻子,闷声闷气地道,“诗玥说她不想走,说她只要能看见我就好,我觉得好对不起她。她喜欢我,我却喜欢你,她不喜欢你,却不得不嫁给你;嫁给你,还得天天看着她不喜欢的你喜欢她喜欢的我……”
四阿哥:_|||||
“就是说诗玥她不想走?”四阿哥把苏伟扔到地下的被子捡起来。
苏伟点点头,把被子抱进怀里,“可我不想让她呆在府里守活寡。”
“说什么呢?”四阿哥报复地敲苏伟一个暴栗,俯身坐到床边,“你确定诗玥不走是因为你,不是因为舍不得贝勒府的荣华富贵?”
苏伟呲着牙,愤怒地指过去,“你别以为谁都像你想得那么势利!诗玥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嘟嘟囔囔地转到屏风后换衣服,“爷倒宁可她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
元宵过后,贵妃佟佳氏正式地从长春宫迁往承乾宫。
临出门前,长春宫各位宫嫔均跪在院子中恭送,往常为难过佟佳氏的小主、奴才如今都战战兢兢,恨不得化作一缕烟尘当场烟消云散为好。其中,以庶妃刘氏最甚。当初若不是她仗着肚里的孩子苦苦逼迫,佟佳氏也不用在坤宁宫前跪颂佛经,还累得身旁的宫女遭了三十杖的刑罚。
佟佳氏身着贵妃仪制的吉服,一步步由中庭行至大门,在迈出门槛的前一刻,悠悠转头道,“这几年多亏众位姐妹的照拂了,点滴之恩,本宫都铭记于心。后宫日子漫长,还望众位姐妹以后也能相携相扶,切勿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让本宫为难。”
“谨遵贵妃训谕,”满宫的人都匍匐着身子,有些发抖的厉害,只能愈加的往地上趴。
佟佳氏遍扫了一眼众人,转身迈出了宫门。
人群中,躲在角落的刘氏,在一片叹息声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佟府
隆科多匆匆迈入佟国维书房,一双剑眉几乎倒竖过来,“儿子给阿玛请安。”
佟国维抬头看了隆科多一眼,又低头写字,“亏你心中还有我这个阿玛,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不打算回巢了呢。”
隆科多深深地压下口气,目透微寒,“敢问阿玛,为何让富察氏入宫给贵妃请安?”
“叶若荣升贵妃,咱们佟佳氏是她的娘家,自然要让命妇们入宫拜见。富察氏是你的正妻,既是叶若的嫂子,又有诰命在身,入宫理所当然。”
佟国维淡漠地回答道。
隆科多冷哼一声,“阿玛不用跟儿子说这些弯弯绕的话,叶若与我的事儿您比谁都清楚。如今叶若高居贵妃,她这个佟佳氏的帽子是摘不下来了,儿子也不敢再有盼望。但阿玛做事还是惦念些情分为好,叶若若是有丝毫不安,儿子定不善罢甘休。”
“你这个大胆逆子!”佟国维猛地直起身子,挥手扫掉砚台。隆科多未退半步,神态严峻。
“哟,这是吵架了?”门口一个微扬的声音响起。
隆科多转过头去,嘴角微弯,“让堂哥见笑了,父子起了些龃龉而已,堂哥应当不会见怪,毕竟我父亲还没有像伯父一样请皇上代为诛子。”
鄂伦岱脸色微微一变,佟国维沉下声音道,“老三,不许这般无礼。”
隆科多缓了口气,举步往门口走去,“儿子这就告退,不耽误两位筹谋大事了。”
鄂伦岱走进屋子,看了看地上打翻的砚台,微笑着道,“堂弟年纪轻轻即得圣上看重,有些小脾气也应当,叔父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佟国维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男子汗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他偏生钻进那儿女情长里。如今咱们佟佳氏是一时的风光无两,可这未来的光景着实地不容乐观啊。太子身后的赫舍里氏与咱们是积年的恩怨,孝懿去后,咱们与索额图就撕破了脸。我本想投向直郡王,立下那从龙之功,佟半朝的荣耀未必不能延续下去。可如今,温宪公主的下嫁已经让明相与咱们起了嫌隙。皇上偏又一举晋封叶若,将惠妃彻底挤下中宫,大阿哥处必然是半分希望也无了。”
“叔父不必这般愁绪,”鄂伦岱弯了弯嘴角,“圣上身体康健,索相与明相却都老了,这十几年过去,东宫之位可不一定落入谁的手里。咱们何必把筹码都压在大阿哥身上呢,皇上若是有半分立长的心,也不会闹到今天这种地步了。”
“你是说,其他皇子?”佟国维皱了皱眉,“如今成年皇子中,能担事儿的也就那么几个。四阿哥已与我起了龃龉,我若是回头去支持他,即便成了——”
“叔父错了,”鄂伦岱打断佟国维的话,“侄儿说的不是四阿哥,是八阿哥胤禩。”
作者有话要说:鄂伦岱是佟国纲的儿子,父子感情很不好,佟国纲在世时曾向皇上请诛其子。
这里隆科多的痴情设定可能与历史很不一样,但是他会成长滴,我要尽力塑造一个不同的隆科多,一个不同的年羹尧o(n_n)o~隆科多那个著名的小妾以后也会登场。
隆科多不一样的精与年羹尧不一样的傲会成为九龙夺嫡后的最大看点。
第130章 情敌对阵
康熙四十年
佟府
“八阿哥?”佟国维站起身,走到窗前,“八阿哥生母是辛者库出身,皇上恐不会属意与他。”
“话不能说得太早,”鄂伦岱走到佟国维身后,“侄儿最近与八阿哥多有接触,为了广善库欠银的事儿,八阿哥是四处奔走。他一个刚出宫门的贝勒,毫无背景,竟能让东岳庙的修缮磕磕绊绊地进行起来,光是这份聪慧,就不比太子与大阿哥差。”
“八阿哥是惠妃养大的,”佟国维眉心微蹙,“说不准是大阿哥在后头帮他。”
鄂伦岱摇了摇头,“侄儿着人调查过,索相并未插手。凭着索相的权势,他若是插手了,东岳庙之事不会这般困难。咱们佟佳氏的实力不比索相、明相差,若是叔父肯在此时帮上一把,八阿哥定会铭感五内。以后这东宫之位有任何变动,八阿哥绝对是候选之一,有咱们佟佳氏在背后撑着,生母的身份又能有多大关系?退一万步讲,八阿哥到底是惠妃养大,帮他跟帮大阿哥并不冲突。”
佟国维望着窗外,眼眸深邃,半晌后略略一笑,“就如你说的办。”
承乾宫
朱油漆的大门,插着桂枝的盆栽,新贵入主的景象将这座空了若干年的宫殿装点的喜庆非常。
浣月、刘安再次成为承乾宫的掌事姑姑与太监总管,御膳房与内务府的奴才们见到这二位,时常缩着脖子。浣月走在路上,有一干小宫女瑟缩的跪下请罪,浣月想了半晌也想不起到底是谁。
如梦一样的日子,却未有梦一样的美好。浣月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再回到承乾宫的滋味,等到真的推开大门,却未有半分激动。物是人非,花开花落,哪怕回到同一个起点,心境也大有不同了。
“娘娘,这是宜妃、德妃呈上的账册,”浣月端着托盘迈进内厅。
即便是换了宫殿,佟佳氏还是乐意坐在榻子上,读着本史记,似乎院中的风景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放下吧,”佟佳氏翻着书页,“两位娘娘管着的账册定然是没有半点不妥的,我一会儿略略地查点一番就是了。”
浣月点了点头,复又想起什么似的道,“真的不用众妃来请安吗?惠妃时虽不强求,但月月初一十五,还是要与满宫嫔妃聚一聚的。”
佟佳氏轻轻地摇了摇头,“人心不在,硬要人来了有什么意思?时移世易,本宫与表姐不同,若想做稳这个位置,得慢慢磨着才行。”
浣月抿了抿唇,微微弯了弯嘴角,“娘娘比刚进宫时沉稳多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佟佳氏笑了笑,“人都是吃疼了才长进的,我入宫也这么多年了,哪能还像当初一样呢。诸般活法,苦着也是过,乐着也是过,我又何必总是为难自己呢。”
“娘娘,”浣月压低了声音,“可是因着富察氏的拜见,心里不舒坦了?若是有,跟奴婢说一说,不要憋在心里。”
佟佳氏略略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舒坦的,本就不盼望了,还哪来的争风吃醋呢。只是看到昔日的家人带着各色的脸谱跪在屋中,心里有几分感慨罢了。当初表姐对佟佳氏的失望与冷漠,让我很奇怪。她是真真的佟佳氏女儿,整个家族的掌上明珠,到底因何而恨?如今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了,生来女儿身,半点不由人。”
二月的天已经开始转暖,这个冬天似乎真的过得格外的快。苏伟早早地换上薄靴,软黑的鞋面,纳得格外齐整的鞋底,雪白的鞋帮,侧面出彩儿地带着点点红纹,竟格外地精巧好看。
张起麟、王朝倾等一干众人都围着苏伟转,十分羡慕这样一双新靴子。只有四阿哥时时地黑着脸,对那双靴子的颜色、做工表示出了一百二十分的鄙视。但通通被苏伟屏蔽掉了,傲娇的苏公公每天蹬着新靴子在四阿哥面前晃,晃得一屋子的奴才都噤若寒蝉,恨不能把脑袋插进花瓶里。
二月中旬,外放做官的纳穆图回京述职,特地来拜访四阿哥,同时带来一个重大消息。
“鄂伦岱和胤禩?”四阿哥蹙着眉头。
“是,”纳穆图拱手,礼仪格外规整。如今四阿哥已经不是只有哈哈珠子和太监的小阿哥了,有了自己的佐领,庄户和门下之人,曾经的哈哈珠子反倒因复杂的身份背景成了外人。
“奴才也是从父亲那里得知的,伯父鄂伦岱与八阿哥结交,还向佟老荐了八阿哥,如今佟老已开始插手东岳庙一事。父亲特地让我跟四阿哥表奏一声,伯父为人一向不拘一格,但我父亲向来谨守规矩,还望四阿哥明鉴。”
四阿哥点了点头,“你放心,你从小跟在我身边,你们父子的品性我都信得过。如今文武百官都各有依附,你伯父之举也属正常,没什么好奇怪的。你外放为官,须得用心办事,等有了功绩,我再把你掉回京中,也省的屈居人下。”
“奴才定尽心竭力,请贝勒爷放心,”纳穆图半跪行礼道,四阿哥微微笑笑。
毓庆宫
太子负手立于窗前,小初子正将索相送来的信扔进火盆烧掉。
“本殿真是小看了老八,”太子默然道,“没想到他当真一力扛下了差事,还引得佟国维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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