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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厉霄作为嫡长子,穿越众人,一路走到了最里面。
    短短几日,宏仁皇帝原本就病怏怏的身子飞速衰老,他正坐在床头,厉扬伏在床边泣不成声。
    那日救驾,宋颂没来,厉霄也没跟他具体说过什么,此刻看着厉扬,他又想到在牢内失去呼吸的皇后,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宏仁伸手来摸他的头:“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了,你大哥来了。”
    厉扬蓦然仰起头,哭红的兔子眼带着几分胆怯和羞耻,他站起来,无声的朝一侧站了站,似乎在给厉霄腾出位子。
    宏仁皇帝道:“都出去吧,长冀留下。”
    众人纷纷转身离开,宋颂跟着走出去站在殿外,身旁有人在哭泣:“父皇会有事吗?”
    “不会的。”
    他观察着面前的这些兄弟姐妹,恍惚觉得厉霄真的有一个很和睦的家庭,这些人,都像普通的百姓一样,在关心着自己的父亲。
    他难免又想到宋国公,心里一时有些悲凉。
    恍惚站了一会儿,厉霄走了出来,目光落在他身上:“父皇让你进去。”
    宋颂愣了一下,抬步走进去,有人在宏仁皇帝面前给他准备了椅子,两人目光相对,宏仁笑了笑,声音很轻,像是已经用尽了力气:“朕如今最担心的,就是长冀了。”
    他这句话一说,宋颂的眼眶便开始发热:“我会照顾好王爷的。”
    “你能治他一时,能治他一世吗?”
    宋颂道:“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朕方才……”他喘了喘,道:“也问过他。”
    问过厉霄吗?宋颂想到齐管家的话,他不是因为能治厉霄的病才特殊,而是因为特殊才治厉霄的病,那么,他会在厉霄心里永远特殊吗?
    他看着宏仁,听他道:“他说,他也不知道。”
    情感上,宋颂有些失望,理智上,他知道这才是合理的。
    哪怕厉霄如今非常喜欢他,也不能保证他会一辈子喜欢他,一辈子把他当特殊的。
    “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尽力让殿下保持清醒的。”
    “朕把你留下,是想跟你做几个约定。”
    宋颂看着他,宏仁也在看着他,他眼角布满皱纹,眼神却隐含威严:“我要你保证几个兄弟的安全,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劝阻厉霄,绝不可主动挑起兄弟之争。”
    宋颂道:“我会尽力。”
    宏仁点了点头,道:“还有,如果有一天你对厉霄再也不起作用,就把他关起来,绝不可任他妄为。”
    宋颂道:“我会看好他的。”
    “等你腹中孩子出生,便要悉心教养,尽量在你可以对厉霄产生影响之前,培养出下一个储君。”
    宏仁虽然已经决定把储君之位交给厉霄,但却依然不信任他反复无常的病情,他选择了宋颂,一来是因为没有别的人选,二来是保障了宋颂的权利,哪怕厉霄不做皇帝,只要宋颂的孩子登基,他依然是万人之上,所以他笃定,宋颂不会推辞。
    宋颂道:“我会与殿下一起,好好培养下一任储君。”
    他回答的也很巧妙,如果单独抱有别的心思,在厉霄一登基就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储君,长久以往,势必会与厉霄产生冲突,但与厉霄一起,把一切摊开,就可以避免。
    宏仁皇帝看了他片刻,道:“你信一个疯子吗?”
    宋颂笑了一下,道:“我信殿下。”
    他相信厉霄哪怕登基,也还是那个厉霄,他知道自己离开了会想念厉霄,厉霄在外面他会担心,所以他决定全身心的信任那个男人,不管以后他会不会有别的宠妃,至少现在,他跟厉霄是一心的。
    宏仁皇帝也笑了笑,接着,他疲倦的合了一下眼睛,道:“只是可惜,朕还未抱到孙子。”
    宋颂用力眨了眨眼睛,道:“您再坚持一下,很快了,年底就能。”
    “嗯。”宏仁没有再出声,他坐在那里,呼吸很轻,宋颂又坐了一会儿,他依然合着眼睛,安安静静,心里渐渐涌出一股恐慌。
    窦公公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无措,快步走了上来,轻轻凑近宏仁探了探他的脉搏,松了口气,道:“陛下想必是累了,奴才扶他躺下,王妃请回吧。”
    宋颂把差点儿决堤的悲伤吞没下去,行礼后退下,厉霄站在殿外,他眼珠很硬,到现在都没有红过眼眶,见他出来,拉住他的手往回走,问他:“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宋颂一一如实告知,厉霄道:“我的病情反复,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他们父子连心,互相能够理解,宋颂便没有再出声。
    厉霄侧头看他,忽然一笑:“父皇问你你能不能治我一辈子,我回答不知道,不是因为不确定对你的感情。”
    宋颂看他。
    厉霄单手拥住他,道:“我其实也很担心,如果有一天病情加重,连你都不认识了,那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也轻了起来,目光遥望天际,片刻又转回来看向他,道:“我虽然不确定自己的病情,但我确定,我会一直喜欢颂儿的。”
    “所以,”他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也要记住这一点。”
    他凑到宋颂耳边,命令道:“绝对不许抛弃本王。”
    第六十八章 依你
    接下来的日子, 厉霄每日都会往宫里跑,宏仁皇帝身子已经萎靡到不能再上朝,让厉霄代为处理国事, 虽然没有明说, 但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任帝王已经非厉霄莫属了。
    下朝之后,厉霄会往养心殿里去,不只是他, 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宋颂也时不时的往那里去,但时常他们还在说说笑笑, 宏仁皇帝便悄无声息了。
    每当这个时候, 室内都会安静下来,等着窦公公告诉他们:“陛下只是又睡着了。”
    这日, 宋颂一如既往的过去,他带了小孩子的衣服,太医告诉他, 如果可以给他一些希望, 或许能多撑一段时间。
    他走进殿内,请安之后与宏仁皇帝寒暄两句,宏仁皇帝问了一句:“霄儿呢?”
    宋颂道:“您让他这两日代理朝事, 这会儿还未夏朝。”
    厉扬问:“要喊他回来吗?”
    “朝事重要。”他声音轻若蚊蝇, 只有坐的近的听清楚了。
    他现在说话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家便自发的陪在一旁,不打扰他。宋颂也坐在他床边陪着, 出嫁的公主对他带来的小衣服爱不释手:“这是锦衣坊做的?”
    “正是。”
    “这刺绣的图样倒是极为精致,你亲自画得?”
    宋颂含笑道:“是闲了些。”
    几个女人挨个摸了个遍, 一边说起用料,一边又说起绣工,又过了一会儿,宋颂看过去,发觉宏仁皇帝又安安静静的坐在了那里,他坐的近,察觉他里衣湿漉漉的,轻声道:“父皇换件衣裳吧,这衣服怎么又汗湿了?”
    “又出虚汗了么?”二公主急忙也凑过来,担忧的喊:“父皇?”
    宏仁皇帝点点头,窦公公拉上帐子,厉扬亲自进去帮他换了干净的衣裳。这两日他总是出虚汗,太医也无可奈何,只能湿透了再换,穿着干净的皇帝重新与人见面,儿女们再次围坐一团,厉扬坐在他身侧握着他的手,道:“大皇兄稍后就该回来了。”
    他们都默契十足的没有提之前的事,仿佛那从来不曾发生。
    宏仁皇帝又点点头,声若蚊蝇,几乎听不清楚。
    厉扬凑近他,勉强听到一句:“别恨你哥哥。”
    他声音实在太小,周围人都听不到,厉扬便答应了一声。
    宏仁皇帝面前搁着给孩子做的小衣服,拇指轻轻的划过,然后便捏着不动了。
    厉扬敏感的注意到这一幕,喊了一声:“父皇?”
    他又连喊了两声,窦公公急忙上前,将宏仁皇帝扶下来,道:“陛下?”
    他犹豫着,慢慢伸出手来,准备去探对方的呼吸。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动静,厉舒道:“大皇兄下朝回来了!”
    厉霄作为嫡长子,一走近,周围人立刻让出位子,他一路走来,伸手按住宏仁皇帝的手,道:“儿臣下朝了。”
    宏仁皇帝手掌冰凉,但是,在这一刻,却轻轻的握了一下厉霄的手。
    厉霄道:“父皇?”
    他再也没有说话。
    厉霄静静坐在那里,看着他额头的纹路慢慢舒展开了,脸色已经枯黄,他缓缓的也握了一下宏仁的手:“来世见。”
    此话一出,屋内数人纷纷跪下,厉扬泪如雨下:“父皇——!”
    窦公公在一旁提醒道:“注意别把眼泪弄他身上,都离远点哭,别让他走的不安心。”
    厉霄从床边离开,然后跪了下去。
    太后寝宫,她自打宏仁皇帝病重之后就一直在佛堂呆着,身后传来声响,贴身嬷嬷匆匆跑了进来,她拨弄佛珠的手停下,听到她悲痛道:“陛下去了!”
    从养心殿开始,奴才、侍卫、宫女,纷纷跪成一片,丧钟响起,举国哀悼。
    送宏仁皇帝去皇陵的那一日,天高云淡,阳光刺目,皇室的下葬仪式过于繁杂,宋颂又身怀有孕,便没有进皇陵,他坐在外面的马车里,遥遥朝里面望着,忽然想到了曾经风光无限的秦皇后。
    她死的时候已经被废除皇后之位,是以没有葬入皇陵的资格,最终真正葬入皇陵,陪在宏仁皇帝身边的,还是只有赵皇后一人。
    据说,连她的碑文,都是宏仁皇帝亲手所刻。
    他们带着仪仗队来,又带着仪仗队回,途中宋颂与厉霄分别一个去了王府,一个去了皇宫。
    继位诏书已经昭告天下,虽然还未正式登基,也还未正式穿上龙袍,但那个男人却已经成了天下之主。
    宋颂在马车内朝厉霄的辇车看去,他看不到厉霄,也不知道厉霄在想什么。但因为宏仁皇帝去世,厉霄一边要准备葬礼,一边又要忙着朝事,一边还要配合礼部准备登基大典的缘故,他这几日都没能好好跟厉霄说过话了。
    宋颂有一种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远的感觉。
    他放下车帘,叹了口气,回王府便躺下了,只是躺下,却并未睡着,他有些茫然,想厉霄是不是已经把他忘记了,毕竟按照规矩,登基大典之后便是选秀,以保证皇室血脉枝繁叶茂。
    他又难免的想到了宏仁皇帝和赵皇后,虽然当年口口声声说只有赵皇后一人,但他到底还是碰了其他的女人,不只是秦青荷而已,厉青的母妃、厉舒的母妃、包括厉云的母妃……
    宋颂猛地甩头,鼓起脸颊卷起被子缩在里面。
    他想我这是怎么了?还没当上皇后,就开始想独占皇帝了,这样不好,不好。
    他逼迫自己赶紧睡,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陛下。”
    以前的陛下是宏仁,现在的陛下,是厉霄。
    宋颂的耳朵立刻便竖了起来,听到男人低低的开口:“他睡了吗?”
    那声音有些哑,想是连日来奔波忙碌的缘故,前一个声音道:“王妃早早便睡下了。”
    厉霄是陛下,他却还是王妃,多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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