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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下楼前他去敲了敲公司大会议室的门,《曼陀罗》剧组的那群学生今天过来谈后期制作的事情。虽然这片子不算大投资,之前估算的回报率也不高,甚至可能会面临上映即亏本的结局,但曹烨还是对这个项目尤为上心,每次导演带剧组过来,他都会腾出专门的时间陪他们聊一会儿。
    “喂曹总,”程端屈起手指敲了敲敞开的玻璃门,“梁思喆来了,要不要去见个面?”
    曹烨还没开口,几个学生先抬手捂住了嘴,像是下一秒就要发出尖叫。
    “猜到了,外面这动静都快把房顶掀翻了,”曹烨上身靠到椅背上,侧过脸冲他挥了挥手,“你先过去吧,我这边完事儿了再去。”
    “我们能去吗?”导演叫丁卯,是个大四的男生,剃了个光头,这时屁股抬离座椅,就差一步冲出去了。
    “想见梁思喆还是想跟我聊啊?”曹烨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去吧,追星重要。”
    “不不不,”丁卯从善如流地坐定了,“您重要,还是烨哥您最重要。”
    曹烨看着他笑了一声,手里的剧本卷起来朝他面前一扔:“去啊,偶像最重要好不好?把资方当爸爸供着你还有没有点出息了?”
    话音未落,围坐在桌边的几个人一瞬间作鸟兽散,全都跑出去追星了。
    站在门边的程端险些被撞倒,笑着退出去给他们让地儿,等到最后一个人跑出去,他才重新站回门边:“你比他们大不了两岁吧,大哥哥的派头摆得倒挺足…真不过去?”
    “去啊,”曹烨握着鼠标调出电脑上的粗剪的片段,一只手支着下巴,头也没回,“把这段看完了再去。”
    程端叫不动他,只能无奈道:“行吧,那我先过去了。”
    “做好待客之道啊。”曹烨懒洋洋地说。
    摄影棚内,曾燃带着剧组的主要班底都过来了,一一跟梁思喆介绍。梁思喆没什么架子,介绍到每个人时都握手说“你好”,无论是表情还是姿态都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程端走过去,心道这场面简直就是梁思喆的影迷见面会。剧组这些平日里蓬头垢面的糙汉今天居然都洗了头过来,打眼看上去还真是人模狗样的。
    不过这倒也不难理解,梁思喆是各个圈子里的极端存在。整个电影圈都爱他,大半媒体圈都恨他,一部分观众迷他迷得要死要活,剩下一部分观众则不懂那些迷他的观众要死要活的点在哪里。
    曾燃介绍完剧组的最后一个人,程端正打算上前介绍自己,没想到梁思喆主动朝他伸出手:“程老板。”
    程端愣了愣,赶紧伸手握住,匆忙在脑中捡了句话打招呼,笑道:“思喆你好,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我,刚刚还在想怎么做自我介绍不会尴尬。”
    “去年慈善晚宴见过,洛蒙的副总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梁思喆看着他说。这会儿凑近了交谈,程端觉得梁思喆跟媒体一贯塑造的形象还真是挺不同的,私底下其实并没有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至多看上去有些距离感——但地位摆在这儿,如若真的跟所有人都打成一片,那好像也不太说得过去。
    “没记错没记错,”程端笑道,“只是副总裁不过是个名头,真实身份是宣发总监而已。”
    梁思喆像是觉得这说法有些新鲜,微微挑眉道:“原来如此,那总裁也只是个名头?”
    “哈哈,是这样,”程端开玩笑道,压低声音,朝他凑近了些,“总裁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公司的吉祥物。”
    梁思喆听后笑了一声,说:“倒是很贴切。”
    “总裁的真实身份是公司的吉祥物”,这梗其实不是程端临时想出来的。曹烨年纪轻轻,又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所以初次跟洛蒙合作的公司免不了会生出疑问——这总裁真不是摆来充门面的么?
    事实上洛蒙的三个老大各司其职,曹烨主负责投资,丁昕主负责制作,程端主负责宣发,虽然曹烨在公司内部的地位更高一些,但他并不太插手宣发的事情,几乎放手让程端全权负责。但被问的次数多了,程端也就顺其自然地开起曹烨的玩笑。这玩笑后来被曹烨知道,还被他用来在外人面前自嘲。
    曹烨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在外人眼里是不是个废物,虽然程端真的觉得他还挺厉害的,否则他也不会死心塌地地待在洛蒙替曹烨卖命。
    梁思喆主动提起曹烨,程端不得不替他解释一句:“曹总还有点投资方面的事情急着处理,一会儿就过来,我们先拍。”
    “好。”梁思喆没多说什么,很干脆地应道。
    话说出口程端又觉得这理由找得不好,投资方通常都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哪会有什么真正着急的事情要在这一时半刻之内处理?这理由越想就越觉得拙劣,懂行的人一听便知道,这只是拒绝见面的借口而已。
    梁思喆自己也投资电影,会听出来这是借口么……程端有些心虚地看向坐到椅子上等待化妆的梁思喆,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情绪变化,只能安慰自己梁思喆并没有多想。
    化妆师提着工具箱过来给梁思喆化妆,梁思喆低头翻看着这次定妆照的策划书,里面是几个素人打扮成电影里的模样,做出各种姿势示范。他很快翻完一遍,然后把策划书放到手边的桌子上。
    梁思喆的脸一向无需过多的妆容修饰,但因为这次他在片中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反社会人格的绑匪,一个歇斯底里的反派,所以脸上的阴影便显得尤为重要。除此之外,角色最重要的特点是左脸横亘着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看上去像是一道泣血的泪痕。
    化妆师弯腰在梁思喆的左脸上细致地勾描,摄影棚里放着电影的插曲,狂放而张扬的爵士乐,梁思喆下颌微抬,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动作,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随着歌曲的律动轻轻打着节拍。
    “好了,”化妆师收了手,把工具放回桌上,“梁老师您睁眼看一下。”
    梁思喆手上的动作停下,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镜子,微微侧过左脸,“这疤倒是挺适合我的。”他笑了笑。
    第31章
    曹烨把《曼陀罗》的粗剪版本看完了,点了支烟,边抽边在电脑屏幕上拖出备忘录写了几条观感上去,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一支烟抽完,捻灭了才走出会议室。
    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公司里骚动情绪仍然没有降温,就算走在过道里,也能听到各个部门的人在议论楼上摄影棚的梁思喆。
    曹烨乘电梯下到八层的摄影棚。为了不干扰拍摄过程,走廊和棚内一早就进行了清场,摄影棚隔音效果不错,外面几乎听不到棚内的动静。
    曹烨推门走进去,棚内放着那段张扬的爵士乐,跟以往安静的拍摄氛围截然不同。《曼陀罗》剧组贴着墙根站成一溜,乖学生似的,隔老远瞻仰着自己的偶像。
    程端回头见曹烨进来,走过来说:“你来得可真是时候,马上就要拍完了。”
    “怎么还放起电影插曲了,不打扰拍摄么?”曹烨说着,看向摄影棚中央,昏黄和幽蓝的光混杂着打在梁思喆身上,他身上穿了一件脏而破的黑色皮夹克,头发也看上去也有些脏兮兮的,背对着镜头摇晃着身体走了几步,背影看上去有些混不吝的无畏和张狂,然后扭过身对着镜头,扭曲的刀疤在他脸上显出隐隐的几分歇斯底里。
    “梁思喆自己说要放的,他觉得这插曲跟电影的腔调很搭,比较容易进入角色。”程端笑道,“要说你俩这音乐品位还真是相似,他好像也挺喜欢这段插曲,曾燃放了别的来试,他说只循环这一段就够了。”
    “这插曲没人不喜欢吧。”曹烨随口道,梁思喆那边已经拍完了,转过头的时候眼风扫过曹烨的方向,两人目光相触了很短的一瞬。角色的情绪还停留在梁思喆的眼睛里,于是那眼神看上去有些冷硬和陌生,看得曹烨微微一怔。
    “我们是雨露均沾,没像你们俩这么偏爱这段。”程端说着,一只手推着他的后背朝监视器的方向走,“走,去看看拍出来的效果。”
    曹烨回过神,走过去的那几步路,他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刚刚梁思喆的眼神,不得不承认,相比黄千石,梁思喆版的“刀疤”似乎的确更带劲一些。
    事实上黄千石对于“刀疤”的理解和塑造已经算是无可挑剔,暴戾、歇斯底里、反社会人格,这几重性格在整部影片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两个月前成片出来之后,公司上下都在讨论这将会成为黄千石的演技巅峰,虽然这部片子里的黄千石只是配角,但相比他的影帝加封之作要出彩得多。
    但曹烨现在觉得,相比梁思喆,黄千石版的“刀疤”现在想来,似乎稍微显得刻意了那么一些。
    镜头前的梁思喆是松弛的,好像他就是刀疤本人,展露出的暴戾和歇斯底里只占了三分,还有七分隐在身体里,浑身上下都装满了不安定因子,像一颗随时会出膛走火的子弹。
    一组照片拍完,梁思喆从刀疤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看向曾燃问:“曾导,可以么?要不要再来一组?”
    “不用不用,特别好,”曾燃从监视器前抬头,“思喆你要不要来看一下?”
    棚里有些闷,梁思喆把身上那件皮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自己的那件黑t,然后走到监视器后面,空着的那只手撑着桌沿,弯腰看了看刚刚拍的定妆照。
    目光收回时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曹烨:“忙完了?”
    曹烨“嗯”了一声,心里猜出大概是程端刚刚替自己晚到解释过了。
    宋清言拿了一瓶矿泉水,跑过来递给梁思喆,梁思喆直起身,接过来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把瓶子又递给宋清言时,曹烨在旁边说了句:“这造型挺适合你的。”
    梁思喆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闻言笑道:“我刚想说要去洗澡,你这样说,我倒有些舍不得洗掉了。”说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脸侧的那道疤。
    曹烨笑了笑,没搭腔。
    梁思喆忽然抬手揽着他的肩膀,凑近了,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音量在他耳边问:“那跟黄千石比怎么样?”
    “你用得着和他比?”曹烨看他一眼。距离很近,耳廓几乎能感受到梁思喆说话时轻微的气流。
    下一秒梁思喆便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音量恢复平常大小,看向他的神色里掺着一丝半真半假的认真:“说实话我还挺在意你的回答的。”
    “比他好。”曹烨给了实话,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撒谎。
    梁思喆笑了笑,松开揽着他肩膀的那只手,转头把搭在手臂上的那件皮衣扔给宋清言:“拿着,我洗澡去。”然后自己先一步朝门外走,宋清言小跑着跟上去,给他引着卫浴间的位置。
    梁思喆离开后,曹烨站在监视器后面看了一会儿刚刚拍的定妆照,程端一直往他脸上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想忽略无视都困难。
    曹烨撑着曾燃身后的椅背,微微躬身看着屏幕上的定妆照问程端:“老盯着我看做什么?”曾燃起身要给他让座,被他按着肩膀压回去了。
    “我能说吗?”程端看着他,“你听了别炸啊。”
    “我有那么容易炸吗?”曹烨直起身,瞥他一眼,“说。”
    “主要是你炸的点比较固定,好吧我说了,”程端笑了笑,“你俩这氛围不像情敌见面,像老情人见面。”
    曹烨听了倒是没炸,笑着骂了句“滚蛋”。
    看出曹烨不想多说,程端也就没再多问,成年人之间的交流讲究适可而止,没必要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而给别人添堵。但程端的确对他们刚刚的肢体碰触有些意外,梁思喆搭肩凑过来跟曹烨低声说话的那一幕甚至看上去有些亲密,程端没想到他们之间会这么熟——梁思喆问了句什么?程端忍不住猜测。
    定妆照效果相当好,剧组之前因为补拍的事情全员丧了好一阵子,但梁思喆今天只来了这一回,就好像给剧组注射了一管大剂量的强心针,棚内这气氛甚至比去年拍摄时还要更好一些。
    曹烨看着屏幕上刀疤造型的梁思喆,觉得有些陌生,看久了几乎不认识梁思喆。
    但想想近几年的梁思喆他也的确算不上认识,媒体呈现的梁思喆,圈内人谈论的梁思喆,跟他记忆中的梁思喆好像都没什么关联。想想梁思喆可能对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毕竟连他自己想到茵四街上的曹烨,如今都觉得有些陌生。
    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林彦和程端这两个跟他最熟的朋友,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老情人见面”这个说法来形容他跟梁思喆的关系,曹烨觉得有些好笑。
    过了一会儿,宋清言一个人走进来,收拾好东西拎在手上,走过来向他们告别:“曹总,程总,那我们先走了,” 她用手指了指外面,“思喆哥觉得这里面有些闷,就不进来了。”
    “这就走啊?”宋清言个子矮,人长得小小的,程端得低着头跟她说话,“正好到饭点儿了,还想留你们在会所吃个饭……走,出去跟他说吧。”说完程端朝曹烨示意了一下,曹烨没说什么,跟他一起走出拍摄棚。
    推门出去时梁思喆站在走廊上,他自己打开了一扇窗,正侧身倚着窗台吹风。他头发半干,有些长了,被风吹起来一些。因为电影里刀疤的头发就有些偏长,造型师几乎没有动他的头发。
    ——一切看起来都衔接得刚刚好,好像黄千石突然出事,由梁思喆接演补拍这件事,是命运一早安排好的一般。曹烨脑中出现这种想法。
    摄影棚铁门厚重,推开时发出铁轴摩擦的声响,梁思喆侧过脸朝他们看过来。他这会儿把刀疤的妆容全都洗掉,又让曹烨觉得刚刚在棚内的陌生感只是自己的错觉。走廊里光线明亮,素颜的梁思喆不说话的时候,似乎看起来跟在茵四街上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思喆你一定要留下吃饭,”程端一向擅长应酬,很自然地走过去挽留他,“我们公司的会所最近新换了一位大厨,手艺特别好,你尽管报上菜单,晚饭包你满意。”
    “我信,” 梁思喆笑了笑,“只是我最近准备角色要节食健身,你们跟我吃饭会坏兴致,还是算了。”
    “那酒总能喝吧?”程端又留他一次。
    “我在戒酒,太不巧了。”
    程端还要说什么,曹烨先他开口了,对梁思喆说:“走吧,那送你下楼。”
    程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是真没想到曹烨会这么说,留艺人在公司会所吃饭是以往的惯例,尤其是梁思喆这种咖位的艺人,毕竟往后宣发过程中合作的次数会有很多,搞好关系还是有必要的。以往曹烨从没在这方面插过手,就算遇到他没兴致陪桌的情况,多少他也会给面子去喝杯酒。
    但曹烨现在这样说,程端也只好作罢,跟着他们朝电梯方向走过去。
    电梯里没人说话,饶是程端这样长袖善舞的人一时也有些无言,总觉得自己跟宋清言站在这里有些多余。
    不对,多余的是自己,宋清言还好些,起码有事做。譬如现在,梁思喆就开口跟宋清言说了句“手表呢”,宋清言从袋子里把手表翻找出来递给他,梁思喆低头把手表戴到手腕上,神情闲适,似乎根本没觉得眼下这气氛有丝毫不对劲。
    ……难道是自己敏感过头了么?程端头一回产生了自我怀疑。
    走出公司大厅,程端总算找到话题可说:“嚯,你这车底盘可真够高的。”
    梁思喆握着车门边沿,抬腿踩上脚踏,闻言侧过脸笑了声:“我喜欢底盘高的车。”他腿长,上得很轻松,两条长腿一屈一伸便坐进了车里。宋清言就有些吃力了,先是扶着车门,站稳了之后另一只手扶上前排座椅的靠背,然后才躬身钻进车里。
    “因为视野好么?”程端笑道。
    梁思喆把车窗压到最低,关上车门,从车窗内探出半张脸说:“因为显腿长啊,走了程总。”
    程端配合地笑了几声,走过去跟他握手:“思喆,谢谢你今天专门过来。”这车底盘确实够高的,程端一米八出头,站在车外勉强同坐在车里的梁思喆平视。
    梁思喆从车窗内伸出手同他握了一下:“应该的。”然后看了一眼曹烨,伸出来握手的那只手朝他虚抬了一下:“走了啊曹烨。”
    曹烨站在站在几步之外的距离朝他抬了抬下颌:“回见。”
    车窗合上,引擎声响了起来,梁思喆倚到座椅靠背上,侧过脸透过遮光玻璃膜看向车窗外,同时跟后排的宋清言说:“饿了,有吃的没?”
    “没带,”宋清言吐了吐舌头,“这两天忙,没来得及准备,我这有巧克力棒,但您可能不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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