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阴云飘过,惨白的月光洒在院中,落在石桌上那具尸体的脸上,照清了整个面庞,纤毫毕现。
“像吗?”
赵客面色惨白,气息细微,声音听起来有种随时都会咽气的感觉。
“简直一模一样。”
赵拂衣仔细观察着这具尸体,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镇静,并不是每个人在深夜里,看到一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都会如此镇静。
赵客赞赏的看着他,接着说:“赵忠的易容术是一绝,不是此道高手,绝对分辨不出真假。”
赵拂衣点点头,表示赞同。
听到赵客的夸奖,赵忠冷漠的脸上极为罕见的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好像得到了莫大的荣誉。
“我伤的很重,等你走后,我很快就会死去,接着,赵忠会告诉所有人,我在外地染了瘟疫,不幸传染给你,结果两人都病死了,停尸三日之后,众目睽睽之下,会有一个短暂的葬礼,然后,咱们俩的尸体都会被烧成灰,洒如汉江之中,这是为了防止瘟疫扩散。”
“如此以来,绝对没有人能够再追查到你,无论是用世俗间的法子,还是用修行界的法子。”
赵客平静地说出了整个计划,即使说到自己的死亡,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人。
赵拂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
他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比如说,这具看起来很新鲜的尸体是从哪里来的,比如说,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赵忠何去何从,不过,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转了一转,最终并没有问出口。
无论是赵客,还是赵忠,在他眼中,越来越深不可测,知道的越多,死的可能性越大。
“时间不早,你该走了,赵忠,送一下拂衣。”
赵客说道。
“是,老爷。”
赵忠立即答道。
赵拂衣没有做声,默认了赵客的安排。
交代完这件事之后,赵客抬头看着赵拂衣。
赵拂衣也望着他,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眼神同样淡然,没有丝毫波动,在别人眼里,他们并不是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仿佛只是一次郊游前的告别。
只有他们自己才感觉得到,在平静的表象下,彼此目光中蕴含的那种极为复杂的感情。
两人对视许久,始终没有做声。
“少爷,该走了。”
最终,还是赵忠打破了平静,出发的时候到了。
“爹,那我先走了。”
赵拂衣平静地说道。
“一路走好,愿天下太平。”
赵客说了最后一句话。
赵拂衣点点头,最后看了赵客一眼,拱了拱手,转身向门外走去。
在他身后,赵客微微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淡。
……
出了赵家老宅,赵拂衣与赵客一起往北走去。
赵拂衣走在前面,老态龙钟的赵忠步履蹒跚,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颤颤巍巍地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忠伯,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赵拂衣回头劝道。
“我送少爷最后一程。”
赵忠执拗地摇了摇头。
赵拂衣还要再劝,接着,就看到终生难忘的一幕,也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浓浓夜色,深沉如海。
老迈不堪的赵忠用力站直了身子,表情肃穆威严,眼神中渐渐透出一股暴戾,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音,声音的来源赫然就是他的身体。
这流水声竟是赵忠体内血液流淌的声音!
“呵……”
赵拂衣不由一惊,倒吸一口冷气。
流水声音越来越响,一股浓浓的血腥气,随着赵忠的呼吸,渐渐向四周弥漫,与此同时,他的身形越来越高,肩膀也越来越宽,原本干瘪老朽的肌肉,重新鼓涨起来,青筋横虬,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的面貌也越来越年轻,一脸的皱纹渐渐褪去,一头灰白色的头发,逐渐变成黑白相间,从七十多岁的老态,变成五十岁不到的样子。
片刻之后,赵忠的身体变化终于达到终点,他比平常高了将近一个头,足有两米多高,肩膀也宽了将近三分之一,厚实的如同墙壁,面貌狰狞,肌肤似铁,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凶悍的蛮荒气息。
“这怎么可能……”
赵拂衣简直感到难以置信,这样的变化超出了他的理解,完全打破了他对世界的认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没想到一个人的肉身竟能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还不等赵拂衣感慨,赵忠便向前跨了一步,用仅有的一只独臂抱住他的腰,轻轻向上一抬,赵拂衣就感觉自己双足悬空,整个人飘了起来。
“忠伯,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拂衣忍不住问道。
赵忠没有理会他的疑问,钢铁铸造的双腿,猛然一个踏地,如炸药被引爆一样,一股强大的反冲力爆发出来,两人如炮弹一般向前射去,直直掠向半空,瞬间在空气中掀起一层层的气浪。
赵拂衣顿时感到一股强悍的力量推着自己,像坐在过山车上一样飞了出去,猛烈的劲风扑面而来,气流逼的眼睛都睁不开,完全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甚至几乎无法呼吸,耳畔只能听到“呼呼”的巨大风声,模模糊糊感到脚下的树木在飞速倒退。
几秒种后,他感到身形急往下坠,从半空重重地落到地上,接着,再次感受到巨大的推力,带着他向前狂奔。
一纵一跃之间,足有数十丈远。
赵忠的速度极快,颠簸地更是厉害,完全没有一丝舒适感。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赵忠止住身形,把他放在地上的时候,赵拂衣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摇散架了,只觉得双腿发软,头晕眼花,几乎站不起来。
几分钟后,才稍微缓了过来。
长长的吸了几口气,赵拂衣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天还没完全亮,乳白色的薄雾缭绕着,远处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能判断出是一层层的山峦,以及大片大片的丛林,近处倒是看的清楚些,山石上蒙着一层露水,阴暗,潮湿,冰凉。
脚下只有一条小道,细细的一条,也不知是人走的道路,还是野兽踩出的小道。
看样子是在山里,只是他从没来过这里,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嗯?”
赵拂衣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轻轻抽动着鼻子,发现这股味道极淡,却经久不散,不远不近,不知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
“忠伯,这是什么味道?”
“老虎的味道。”
赵忠的声音粗犷有力,仿佛滚滚雷音。
“啊?”
赵拂衣一怔。
“这是白虎岗,在汉中城以北二百里,这里有一头活了一百八十多年的吊睛白额猛虎,老爷之前说过,这只老虎天赋异禀,寿元悠长,已经快成精了,养在这里,原本是准备有事用的,今天正好给少爷送行。”
赵忠说着话,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来,撕开之后,里面包着一块喷香的上好卤牛肉,放在石头上面,又取出一只酒葫芦,拔开瓶塞,倒了一点烈酒在上面,然后掏出火折子,把卤牛肉上的酒引燃了。
亮黄色的火焰灼烧着烈酒和牛肉,一股喷鼻的异香,伴着浓浓的酒气,随风向四周飘去。
“这是……你不会…”
赵拂衣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赵忠是要引出这里的猛虎。
酒肉香气借着晨风,不断地向四周弥漫。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赵拂衣忽然听到一声惊天虎啸,从西面密林传来,紧接着,就觉得一阵狂风卷来,四周的腥臭味忽然转浓。
赵拂衣顺着虎啸声音望去,只见三十多丈以外,一头体型夸张的白额猛虎缓缓走出密林。
白额猛虎来到密林之外,向赵拂衣看了一眼,再次一声巨吼,接着飞身一纵,如电一般向两人扑了过来。
赵拂衣不由一惊,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再看身后,赵忠漠然不动,仿佛没看到这头猛虎。
“难道赵忠是要借这头猛虎杀了我?”
这一瞬间,赵拂衣心中不可遏制的冒出这个念头,赵客行将去世,自己身怀重宝,如此一来,赵忠真的还会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