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人间有人剑开天门,九州终于找到了隐匿数百载通往仙界的通道,得以用九龙鼎短暂沟通仙界,使得仙界圆满的天地法则灌输人界,一定程度上补全了法则之力。
人界天地法则的补全,使得原先境界限制被彻底打破,神游境已经不再是人界所能容纳的最高修为。随着九龙鼎不计后果的超负荷运转,将仙界通道稳固三天三夜后,九龙鼎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彻底报销成一堆废铁。
天地瓶颈的打开,就如同在九州所有修士的头顶打开了一扇天窗。一夜之间,九州各地成千上万名的修士犹如醍醐灌顶,原本无论自己如何也突破不了的境界桎梏,忽然间就茅塞顿开,顺理成章的就突破了原先的境界。低阶修士有的连跃好几个小境界,有些资质根骨俱是上上选的天才弟子更是直接突破了一整个大境界,一时间各大宗门世家都欢呼沸腾起来,连同整个九州都沉浸在巨大的成就感中。
九州黄金的年轻一代中,青云山大师兄云岚以无人可出其右的天资根骨,修为直追当今的上五宗各位老一辈宗主,达到了神游境后期的恐怖境界。曾蒙人皇灵犀一指的冉萧萧也紧随其后,顺利突破至了神游境,并一鼓作气的迈入了神游境中期的行列。而如大荒殿的首席君陌、天墉城剑阁首席陵越和符宫首席澹台水月以及青云山后山中几位师兄师姐,全部都争气的突破至神游境的层次。就连以前特别贪玩的万仙门小公主皇甫幽怜,也跻身到了炼虚境后期的喜人地步。
而这最令人振奋的,莫过于上五宗中那几位处于金字塔尖的神游境大能。大荒殿殿柱余撤、天墉城陵阳真人、万仙门宗主皇甫幽妍齐齐突破至半步超凡境。而那最最惊喜的,莫过于青云山掌教清澜,就此一举突破至了第三步大境界!
他成为人界首个登顶超凡境的最强修士!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一次九州修士整体的修为暴涨,使得所有人第一次生出对抗魔界魔神有望的希冀。在欣喜修为暴涨且还在持续增长之余,人们对剑开天门的那位叫做常曦的剑修也充满了敬仰之情。若是没有他成功剑开天门,让九龙鼎成功找到仙界通道的位置,九州面对魔界必败无疑。
但九成九的九州修士都不知道的是,如今的仙道盟中,所有上五宗的顶尖大能们,此刻都是无一例外的阴沉如水。
墨家巨子们纷纷低下头颅,公输家的巨匠们默然不语。
青云后山中的师兄师姐们脸上灰白惨淡,浑然看不到哪怕一点因为境界暴涨的喜悦兴奋,莘彤和青璇两位女子更是伏案痛哭,她们宁肯不要这唾手可得的境界修为。
仙道盟的巨大宫殿中,气氛压抑凝重到甚至无法呼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暴涨的修为,是怎么得来的。
整个九州的救星常曦,在剑开天门后,竟消失无踪了。
大师兄云岚当着仙道盟中所有修士的面,缓缓讲起他和小师弟在面对黄泉界酆都大帝的事。
当所有人在听到常曦毫不犹豫的用一千五百年寿命和阳间全部的功德,只为将云岚救离黄泉时,仙道盟总部的大殿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常曦分明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却还被天道给无情的镇压。原来那个只修行十余载的年轻人,肩膀上实在背负了太多太多本不应该是他承担的重任。
当那个孩子在牺牲和付出这么多后,肩上的重担却反过来将他压垮。大殿中许多人痛苦的闭上双眼,深深自责着。
他们扪心自问,他们还配的上这所谓的上五宗之名吗?
悲伤成河,莘彤和青璇心中被巨大的痛苦充斥,她们懊悔,为什么没有多关心他一点?为何明明看到他鬓角那几缕刺眼的白发没有追问到底?他是龙族少主,他身怀至尊龙皇体,就算这片天地老去,他也不应该会生出白发。
两名爱之深切的女子眼前天旋地转,就此昏厥过去。
清澜站起身来,眼眸中泪光闪动,声音中都有着颤音。
“立即发动仙道盟,一定要把常曦带回来!”
……
此时此刻,常曦呼吸已若有若无,身上金色的鲜血横流,他斜靠在一座被山腹似乎被什么东西整个击穿的山峰上。
尽管他此刻是睁开着眼睛,但却如死了一般的灰寂。
他眼中倒映出的世界中已再无其他色彩。青翠的枝叶、蔚蓝的天空、漂浮的白云,还有远处正为初秋耕种而忙碌的农家身影,一切的一切都变成没有颜色的灰白。
他原本充满威严的金黄龙眸,如今就像是两颗地摊上随处可见的廉价杂玉,没有了一丝精神的神采。
常曦內视己身,惨然一笑。他体内经脉和气机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一塌糊,灵海彻底枯竭。他想抬手,但是做不到。因为他两条手臂的龙骨因为先前抵挡住玉魄神将必杀的一掌,骨骼彻底断碎成好几截,甚至还有一截断掉的锋利骨茬就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就算常曦自幼习惯了承受苦痛,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这种钻心的痛,只得瘫软耸拉着两条手臂。
这种随时可能死去的凄惨状态,就算是服用天阶的灵丹妙药调理,没有一年半载的功夫也休想能够再度恢复。
他身边有一柄剑斜插在岩峰中,正是月虹剑。
先前在与玉魄神将的交手中,常曦被玉魄神将单方面的死死压制,没有一点还手的余地。他引以为傲的剑道造诣和炼虚境巅峰的修为就像是个可怜的笑话。全身的骨骼被十断七八,灵海枯竭,如果当时就那样坠落地面,常曦的身躯必然会像陨石一般被彻底砸碎,所以月虹剑在危难关头爆发出挪移神通,在不到半个眨眼的功夫里,几度将常曦放逐进虚空中拉回人界,尽可能的消磨下坠的力道,直到方才。
常曦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灰白景致,他忽然哭了,沿着眼角脸颊流下的不是泪,而是血。
被剥夺升仙的资格,虽然可惜,但他不后悔;
全身龙骨尽碎灵海枯竭,他不是没经历过,他习惯了;
世界被剥夺了色彩,他也能够勉强接受,毕竟自己败了。
但他唯一不能够接受的,是第二元神被抹杀了。
据第二元神自己说,他在常曦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诞生。说起来,可以算是自己从小就在一起的伙伴也不为过。
那一年爹娘被魔兽所害,第二元神被迫悄悄觉醒。在之后漫漫两万里的求仙路上,第二元神几度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自己渡过生死难关。如果没有第二元神,常曦能够安然无虞走到青云山脚下的可能,会无限趋之于零。
后来他们两个元神在黄泉界终于面对面坐下来长谈过,彼此打开心结,齐心协力着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在常曦心里,自己这个和自己共一个身躯的第二元神,已经成为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好兄弟。
他心底一直有个没告诉第二元神的秘密,就是待自己的修为真正大成之日,就要帮第二元神寻来这世界上最顶尖的五行属性材料,来帮第二元神炼制出一副无懈可击的完美躯体。这样一来,第二元神就可以拥有自己的身体,再也不用整天待在自己体内空有余力而施展不开。
他甚至已经为第二元神想好了新的名字,也姓常。
只是如今这个名字,却是再也没有机会用上了。
当他被玉魄神将攥在手心时,接替过他身躯掌控权的第二元神,其实是有办法让玉魄神将抹去他的主元神,从而使得他自己活下来,还可以得到自己的至尊龙皇体,得到自己的修为,得到自己在人间的身份和地位,甚至是两名妻子。
他本来是有机会得到一切的。
但他没有犹豫,他毅然决然,让玉魄神将抹杀了他自己。
他回忆起,他们曾在黄泉界的晦暗的天空下,侃侃而谈着天上究竟有多少仙人,幻想过仙界有多么美好。脾性迥异但又有着许多不谋而合地方的两人互相拌嘴着,一边互相许下承诺,许诺以后要一起飞升上仙界,看看那帮高高在上位列仙班的仙人们,究竟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长着三头六臂。
当年星空下互相励志的诺言,如今还在耳边轻轻回响,但有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常曦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哭泣着,泪流满面。
修仙路上多坎坷,只是他不知道,会坎坷到这种地步。
一旁插在岩峰中的月虹剑上剑光几度挣扎,似乎是想要凝聚出剑灵之身,但因为之前消耗过于巨大,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剑身上跌宕的剑光最终还是消散于虚无。
常曦扭过头,靠在已成褴褛的衣袍上擦干眼泪,他仔细的感受着天地间法则波动的变化,发现此时天地间的法则比起他剑开天门前要饱满太多,虽然仍有瑕疵和缺漏,但情况比起之前只能容纳神游境的瓶颈要好出很多,也就代表着此刻的人间已经可以诞生出第三步大境界的修士了。
“看来虽然自己失败的一败涂地,但至少链接仙界通道的一事还是成功了。”常曦面容惨淡的笑着,他不由得想起清澜掌教,轻轻呢喃道:“他老人家之前就是半步超凡境的修为,如今应该已经顺利的迈入超凡境了吧。后山的师兄师姐们都是入渊潜龙,一遇风云便可化真龙,如今契机已成,他们现在都应该成为神游境了。太上宫有洞幽、徐清和大青他们在,还有夙悠和弑天辅佐,我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他眼前是一片死寂的灰白,他自言自语到:“这片天地应该不需要我了,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
常曦挪动指尖触碰月虹剑,脸上写满他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落寞和沧桑,忽然笑道:“我累了,是该要好好休息了。”
常曦坐在山巅,千难万难的用几近于无的灵力从储物袋中拿出几颗天阶丹药塞入嘴中,已经枯竭的丹田终于开始重新晦涩的流转起来。他全身经脉在玉魄神将的天威下淤堵了大半,灵力运转起来无比困难,他只得强行忍受着那种仿佛撕裂身体的剧痛,一遍遍冲击着各大经脉节点。
常曦体内用凝练修为铸就的气机高楼早已垮塌,他如今的修为如今一跌再跌,现在才堪堪恢复到筑基境左右。为了给断掉的双臂接骨,常曦用微弱的灵力做纽带将断骨的两端绑起来。这个过程看似简单,但那种非人的痛苦却是让常曦在山巅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得以完成。
但最麻烦的还是那截暴露在空气的尖锐臂骨。
之前他所有的动作都是尽可能的慢,幅度也小心翼翼。但如果不处理好这根臂骨,他根本无法在做其他事。
此刻时分已是深夜,天空中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冰凉的雨水将常曦身下的金色血液冲散冲远,一时间本是光秃秃的山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茂密的树木花草,宛如神迹。
常曦的眼前本就是灰白,再加上黑夜的影响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他将臂骨刺出的左臂弯曲成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再用右手轻轻按在那截异常尖锐的骨刺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苍白的脸庞上写满坚毅。
然后他骤然发力,狠狠的将那截断骨重新按回手臂里!
这边无边无际的痛苦让他沙哑的嘶喊出声,本就苍白的脸颊被这一下刺激的宛如白纸,他整个人瘫倒在地抽搐。
漆黑的雨夜在同一时刻,里降下一条天井粗细的雷霆,径直劈在了山巅的常曦身上,直接让他昏迷过去,让他不用再忍受这种根本不是人能捱过的痛苦。
山巅风雨呼啸依旧,打湿了这个昔日剑仙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