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默然。过了一会,谢逊问途:
“你当日如何得知我的所在,何以始终不肯明言?是武当派的人说的么?”
金花婆婆道:
“武当派的人怎么知道?张翠山夫妇受诸派勒逼,宁可自刎,也不肯吐露你藏身之所,武当门下自然不知。好,今日我甚么也不必瞒你,我也只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你。”
谢逊沉默半晌,才道:
“看来我们还是真有缘分。”
赵子成在一旁听着,也不由点了点头。
原本他都已经安排张无忌绝对不能够给武家之人暴漏张无忌的踪迹了。
可即便是这样,金花婆婆还是能够找到谢逊的下落!
真是造化弄人。
只听谢逊又道:
“六大派围攻明教,岂同小可,我教到底怎样?”
金花婆婆道:
“明教兴衰存亡,早跟老婆子没半点相干。当年光明顶上,大伙儿一齐跟我为难的事,你是全忘了,老婆子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只有阳教主和你谢三哥对我是好的,我可也没忘记。”
谢逊道:
“唉,私怨事小,护教事大。韩夫人,你胸襟未免太狭。”
金花婆婆怒道:
“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却是气量窄小的妇道人家。当年我破门出教,立誓和明教再不相干。若非如此,那胡青牛怎能将我当作外人?他为何定要我重归明教,才肯为银叶先生疗毒?胡青牛是我所杀,紫衫龙王早已犯了明教的大戒。我跟明教还能有甚么干系?”
谢逊摇了摇头,道:
“韩夫人,我明白你的心事。你想借我屠龙刀去,口说是对付峨嵋派,实则是去对付杨逍、范遥。你念念不忘的,只是想进光明顶的秘道。那我更加不能相借。”
金花婆婆咳嗽数声,道:
“谢三哥,当年你我的武功,高下如何?”
谢逊道:
“四大法王,各有所长。”
金花婆婆道:
“今日你坏了一对招子,再跟老婆子相比呢?”
谢逊昂然道:
“你要恃强夺刀,是不是?谢逊有屠龙刀在手,抵得过坏了一对招子。”
他嘘了一口长气,向前踏了一步,一对失了明的眸子对准了金花婆婆,神威凛凛。
殷离瞧得害怕,向后退了几步。
金花婆婆却佝偻着身子,撑着拐杖,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看来谢逊只须一伸手,便能将她一刀斩为两段,但她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全没将谢逊放在眼里。
张无忌曾见过她数度出手,真是快速绝伦,比之韦一笑,另有一分难以言说的诡秘怪异,如鬼如魅,似精似怪。
此刻她和谢逊相对而立,一个是剑拔弩张,蓄势待发,一个却似成竹在胸,好整以暇。
张无忌心想她排名尚在我外公、义父和韦蝠王之上,武功自然十分厉害,不禁为谢逊暗暗担心。
但听得四下里疾风呼啸,隐隐传来海中波涛之声,于凶险的情势之中,更增一番凄怆悲凉之意。两人相向而立,相距不过丈许,谁也不先动手。
过了良久,谢逊忽道:
“韩夫人,今日你定要迫我动手,违了我们四法王昔日结义的誓言,谢逊好生难受。”
金花婆婆道:
“谢三哥,你向来心肠软,我当时真没料到,武林中那许多成名的英雄豪杰,都是你一手所杀。”
谢逊叹道:
“我心伤父母妻儿之仇,甚么也不顾了。我生平最不应该之事,乃是连发一十三招七伤拳,击毙了少林派的空见神僧。”
金花婆婆凛然一惊,道:
“空见神僧当真是你打死的么?你甚么时候练成了这等厉害武功?”
她本来自信足可对付得了谢逊,此刻始有惧意。
谢逊道:
“你不用害怕。空见神僧只挨打不还手,他要以广大无边的佛法,渡化我这邪魔外道。”
金花婆婆哼了一声,道:
“这才是了,老婆子及不上空见神僧,你一十三拳打死空见,不用九拳十拳,便能料理了老婆子啦。”
谢逊退了一步,声调忽变柔和,说道:
“韩夫人,从前在光明顶上你待我委实不错。那日我做哥哥的生病,内子偏又产后虚弱,不能起床。你照料我一月有余,尽心竭力,我始终铭感于心。”
拍了拍身上的灰布棉袍。又道:
“我在海外以兽皮为衣,你给我缝这身衣衫,里里外外,无不合身,足见光明顶结义之情尚在。你去罢!从此而后,咱们也不必再会面了。我只求你传个讯息出去,要我那无忌孩儿到此岛来和我一会,做哥哥的足感大德。”
金花婆婆凄然一笑,说道:
“你倒还记得从前这些情谊。不瞒你说,自从银叶大哥一死,我早将世情瞧得淡了,只是尚有几桩怨仇未了,我不能就此撒手而死,相从银叶大哥于地下。谢三哥,光明顶上那些人物,任他武功了得,机谋过人,你妹子都没瞧在眼里,便只对你谢三哥另眼相看。你可知道其中的缘由么?”
谢逊抬头向天,沉思半晌,摇头道:
“谢逊庸庸碌碌,不值得贤妹看重。”
金花婆婆走上几步,抚着一块大石,缓缓坐下,说道:
“昔年光明顶上,只有阳教主和你谢三哥,我才瞧着顺眼。做妹子的嫁了银叶先生,唯有你们二人,没怪我所托非人。”
谢逊也坐了下来,说道:
“韩大哥虽非本教中人,却也英雄了得。众兄弟力持异议,未免胸襟窄了。唉,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不知众兄弟都无恙否?”
金花婆婆道:
“谢三哥,你身在海外,心悬中土,念念不忘旧日兄弟。人生数十年转眼即过,何必老是想着旁人?”
两人此时相距已不过数尺,呼吸可闻,谢逊听得金花婆婆每说几句话便咳嗽一声,说道:
“那年你在碧水寒潭中冻伤了肺,缠绵至今,总是不能痊愈么?”
金花婆婆道:
“每到天寒,便咳得厉害些。嗯,咳了几十年,早也惯啦。谢三哥,我听你气息不匀,是否练那七伤拳时伤了内脏?须得多多保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