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三郎看上去二十出头,五官精致、面容娇美,算得漂亮女子,不过于不听的明媚、扶乩的飒爽、扶苏的温婉不同,她的眉峰轻轻挑起、眼角微吊,显得骄气桀骜。但此刻她双眼眼眶青乌,让她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有些可笑。
右眼乌青来自苏景,左眼的瘀伤是先前被妖雾那如烟一拳打的......
不听现在还顾不得放松,素手一招将空瓷盘引入手中,随即登云而上,把那座正轰轰下落的大山收回到盘中。差不多同个时候,两位尸煞猛将、一位常驻不津的纳降鬼王齐齐赶到阴阳司:司中飞上天去一座大山,动静十足惊人,异象一现阿二等人就急急驰援。
他们来得不可谓不快,不等山再落回地面就已至阴阳司,可是苏景等人和阳三郎的恶战更快。
苏景先对阿二等人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单手拂过摸了摸刚刚用来打人的拳头,对蚀海微笑道:“大圣有所不知,晚辈修得斗战秘法,打一眼则青一眼,击两拳则双目乌。”
“啥意思?”蚀海没听明白。
“我也不知道,得问她自己。”苏景哈哈一笑,转目望向阳三郎:“你来之前刚挨过打?谁打的......你莫哭啊。”
始终强横、倔强的阳三郎,眼中竟然泪水盈盈。
不过被泪水浸透的目光,又哪有丝毫的委屈或难过,只有浓浓愤恨!她的性子倔强,情绪却简单直接,于阳三郎心中根本就没有‘泪不轻弹’这个概念,需要宣泄时眼泪自然流出。
此刻三尸也跑了过来,拈花看了一眼,对同伴道:“气哭的,错不了!”
天生色鬼,最懂女子,拈花神君一语中的,的确是气极而泣......气疯了。
私藏大圣、私藏私藏了大龙的阴褫、私藏实力,这算什么公平一战!而最最让她气恼的,是苏景打出最后一拳时,居然还言辞恳切的说一句‘对不住’。
阳三郎又冤枉苏景了。
苏景斗战不讲究脸皮没错,不过那句道歉之言确是有心而发。
那时苏景的心情很有些古怪,眼见阳三郎执着到几近魔障,连遭重创仍不放弃眼中强仇,即便苏景明知她要杀的人是自己,心中仍觉震动,所以在彻底打倒她之前,脱口说出‘对不住’。
阳三郎不擦眼泪,哭不丢人,双手撑着地面吃力坐起,三尸顿时如临大敌,戚东来翻手亮出了魔家炼化的捆缚绳索,大圣却摇了摇头:“放心,她力衰气竭再难作怪,且再好的绳索也绑缚不住她。”
前半句简单易懂,后半句有些莫名其妙,大圣不急着对同伴解释,一双阴森蛇目瞪向金衣女子:“阳三郎你仔细听好,苏景乃是俺故友传人,有蚀海在世,阴阳两界无人能动他一根寒毛!若你知趣,就此罢手还能多活几年,若不知悔改,小儿你死期不远。莫以为不现真身便能高枕无忧,找出你藏身之处,不过举手之劳!”
阳三郎根本不理会蚀海,怨毒目光死死盯在苏景脸上,虽一言不发,但她的态度也再明白不过了。苏景被她盯得难受,开口道:“你放轻松一些,我还有些事情想要请......”
话没说完,阳三郎的身体突兀散碎。不是逃匿遁法,这天下没有一桩遁术会真正炸碎自己的身体:血肉横飞、碎骨与内脏散落四处,她是真的把自己炸碎开来,死得不能再死。
变化突兀,众人难免吃惊,但之前大圣之言露出些端倪,众人也没惊骇到要出声怪叫的程度,苏景直接问蚀海:“怎么回事?”
“来得不是真身。”蚀海刚答了一句,三尸就抢话反问:“是分身?”
蚀海摇了摇头:“也算不得分身,不妨当她是道影子。”
精深大修,一道神识投影于乾坤,本尊坐于洞府纹丝不动,影身则八荒六合无处不可去得,有血有肉有法术与真人无异,当初陆老祖把苏景从白马镇带走时就显露过这手本领。
只是影身的力量,难及本尊修为百之一、二,用来传个口讯或者办些小事无妨,真正要用影身斗战,实在用处不大。
听过大圣回答,苏景、不听、戚东来面面相觑,中土正道、魔家、莫耶世界年轻一代翘楚人物,自然都晓得‘影身’是怎么回事,所以一个一个都吓坏了,影身就那么凶猛?那阳三郎又得是什么样的实力!
蚀海从旁边仔细看着,待确定三个年轻人脸色都显出苍白,他才不紧不慢继续说道:“是影子没错,但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影身。这道影子不是神识投映,应该是什么仙镜之类的好宝贝中来得法术......”
阳三郎如何成法大圣不知细节,但蚀海能看得出,来的这个阳三郎是影身、且与本尊之间能‘借力’牵连,影身至少能从本尊处借得七八成的修为。
“不过事无两全,影子能得本尊大法力支持是好事,但是被咱们打得如此悲惨,本尊那边也伤得绝不会轻,放心好了,以后好一阵子,阳三郎都得在老巢里养伤。”蚀海的见识不是普通修家能够比拟的,把事情仔细说清楚后话锋一转又问苏景:“一剑崩后,不是力道全失么?那一拳又从哪来?”
苏景挽袖子上肩,露出大臂上的天泉穴,穴窍上一片金色鳞叶光芒闪烁、很是夺目......无需他啰嗦多言,事情再清楚不过,不听笑而点头:“恭喜,又开一叶金鳞。”
天乌喜战,斗中精进。
得一片鳞叶,就是一个小小境界的小小圆满,会为主人添生新力,用来打翻强弩之末的‘影阳三郎’绰绰有余了。
蚀海多少年不曾真正打架了,刚刚一战放在当年,是几可忽略不计的小场面,于此刻却是满心欢喜,开心之下他又望向小十六,笑道:“你这蛇娃娃倒也有趣,来日我闲暇时,再传你几道法术。”
得洪蛇大圣青睐,十六霍然大喜,尾巴尖甩得噼啪乱响,口中呼呼有声,‘欢呼雀跃着’跑到大圣身后,用眼窝上的白鳞片对大圣爷仔细‘端详’一阵,跟着小小的身体一挺,尾巴撑地上身人立。
蚀海平时都是人身蛇尾的模样,十六虽没有人身,但他摆出的站立姿势和大圣一模一样。
摆好了,还嫌不够,十六嘴巴大张,把才吞回肚子的大龙又吐了出来,龙尸最是听话,领奉主人心意,大尾结盘上身直立,也愣愣呆呆地学着蚀海大圣的模样站好。
眼前情形有趣,众人不禁莞尔,唯独那位虬须大汉,声音轻轻柔柔,一声叹息幽幽:“大圣爷该仔细练一练飞遁身法了。”
憎厌魔,惹憎厌,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十六老爷不懂好歹,闻言大点起头,蛇才一尺长,莫说点头,就是磕头也不会太醒目,可那只大龙有样学样,大屋规模龙头点起来,旁人想看不到都不成。
大圣爷顿时没了兴致,撂下一句‘某家回去了’,身形化作青烟钻回盆景,十六忙不迭忽忽叫唤,还没明白刚才还说要传法术,怎么一转眼他又不高兴回家了......
幽冥东,一叶山。
山巅绝岭,一方石壁光亮如镜,金衣女子端坐于镜壁前,面色惨白,呼吸断续,微蹙的眉宇间痛苦与愤怒混杂。
忽然黑影一闪,身形足足百丈雄阔、如山峰般雄壮的巨灵大汉跃上山巅。
巨足落于山石,却轻得好像一片叶子,全无动静。神情魁梧,面目冷硬,眼中尽是残忍之色,如狼。
大汉身裹厚厚的裘皮,上山后来到阳三郎对面,坐下:“我察觉生影镜壁有法术行转,上来看看。你生影是为找苏景?”
阳三郎并不隐瞒,点点头:“小贼狡诈,身边还藏了一个大圣!”
大汉皱了下眉头,又问:“伤得如何?”
“不轻,须得闭关。”阳三郎脸上恨意更浓。
大汉嘴巴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可到底没把话说出口,伸手入怀取出一枚虎符,正要抛向天空,阳三郎忽然说道:“且慢,你调兵作甚?”
“一狼伤则百狼起,百狼损则万万恶狼杀到,你名字里那个郎字,于我族而言,不是白叫的。”大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召部署、点重兵,恶狼血洗不津城,为阳三郎报仇。
“多谢狼主,但不必。”阳三郎却摇了摇头:“封天都的意思很是明白,你无需为难。”
阳三郎不听高大人之命,但狼群能有今日规模,全赖前任十花判打下基础,从狼主以下,万万恶狼都对十花判唯命是从。是以狼主一直不想发兵不津,只是阳三郎要夺苏景阳火。
“是违背了他老人家的意思,”狼主应道:“将来我自会去封天都请罪,但郎家子孙,有仇必报。”
阳三郎仍摇头:“金乌之仇,不会假手于人。狼主好意我心领了,我的私事不用你管。”说着,她缓缓闭上双目:“将闭关,不送。”
金衣女子态度坚决,高大如山的巨汉不再多言,飞身而起化作一道惨白云雾,离开了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