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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5章 我登绣楼又何妨
    话说完,十七恶人中飞出几个,去往呵斥声传来的山头,纸笔在手,去问对方道坛何处,姓字名谁。
    这事可太讨厌了,被问到的仙家个个皱起眉头,心中尽是踌躇。
    不告诉‘恶人’自家法坛所在仿佛怕了对方,可实际上心里就是忌惮的...且不说破烂大军、描金护送、仙子相搀,只刚才轻松诛仙的那个叶非,普通坛廷的仙家就惹不起。想想来日,忽有一天疤面人上门,这可怎么应付!
    偏偏上前询问的恶人都客气无比,如果镇场的欢喜罗汉问上一声‘怎么,你们还敢报复吗’,恶人们怕是想都不用想地就会回答‘不敢报复只为将来多亲近,神僧想到哪去了,我家主公可不是打打杀杀之辈’。
    欢喜罗汉也能猜到恶人或者苏景的回答,是以他不开口,只是坐在大佛掌心里微笑看着。
    那些被恶人询问的仙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觉尴尬时候,万幸有人阴森开口:“不用挨个去问这么麻烦,本座一并告诉你他们都是哪里的仙家。”
    被苏景派出来‘记名字’的恶人齐齐转头,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智慧天第一大圣,洪蛇蚀海。
    蚀海大圣不理恶人目光,一双蛇目遥遥盯住苏景:“智慧天。今日事情过后,无论小光明顶的人要寻仇还是要亲近,都去智慧天找人吧。”
    大圣一句话,把所有的仇怨都架到了自己身上,苏景正垂首而坐,好像要打瞌睡的样子,闻言哈哈一笑,缓缓撩起眼皮,对视蚀海:“百年为限,苏景踏平智慧天。”
    小光明顶主人干脆挑明了仇怨,再没什么虚伪言辞、含沙射影,直接喊出杀声。
    蚀海大圣没什么表情,但他身后小相柳、裘平安等人全都笑了起来,别人只道他们是愤怒笑、讥讽笑,其实他们都是‘百年为限’逗笑的,心里想着不知现在叶非会不会打喷嚏。
    “你笑什么?”苏景忽又问道,他问的不是妖怪们,此刻他的目光早已挪转,望向了芙蓉须弥天欢喜罗汉。
    他竟直接去寻欢喜罗汉的晦气。尤其这句话问得全无道理,人家是欢喜罗汉,有事没事都是笑的。
    苏景一问惹来惊奇无数,欢喜罗汉眼中也掠过一线惊诧,但他微笑不变,望了苏景片刻,摇摇头:“你不懂事。”言罢目光一转,不再看苏景了。地位超然的佛陀不会和一条疯狗计较,懒理会。
    “你懂事?”苏景第二问到了。连他身边的谢大相、嘉禾仙子等人面色都变了,心中暗骂苏景自己送死没人管你,别带着我们一起跟你死就好。
    接连两问,不过还真没什么人再来替罗汉喝骂了,要不又得被问‘姓字名谁法坛何处’,只有智慧天几位大圣敢和苏景对着干,这次开口的蚀海身后那个冷峻萧杀的年轻人:“小光明顶和智慧天的事情尚未了结,苏景,我劝你先别去惹旁人了。”
    “我惹你怎么了?”苏景不理小相柳,继续盯着欢喜罗汉,第三问。
    欢喜罗汉稍觉无奈,‘莫惹旁人’不是我说的话,谁说的你找谁去,咬我作甚。欢喜罗汉目光转动,重新望向苏景:“你我以前见过?或者你与芙蓉须弥天有过仇怨?”
    佛陀高高在上,罗汉与世无争,即便苏景接连挑衅,圣僧依旧心平气和,面上的笑容不曾变过,语气和蔼让人如沐春风。但与之前稍有不同的是,开口的不止罗汉,还有他身后那尊万丈巨佛,与罗汉一起出声!
    “不认识,没仇怨,就是想不通,你凭什么来镇我的场。”
    “你的场?”众所周知智慧天也是咬住人就不松口的疯狗,现在仍坚持不懈为难苏景,这回说话是眼蒙法篆黑布的浪浪大圣:“苏景,脑子坏掉了么?此间乃是玲珑法坛,不是你家小光明顶,罗汉是为仙子招亲主持公道而来...什么你的场,是人家玲珑法坛的场!”
    苏景依旧那副样子,不理发问之人只看欢喜罗汉,说话有气无力没语气,阴仄仄的:“笑语仙子非我莫属,其他仙家来此,看热闹也好、等挨打也罢都与我无关,我是来迎亲、娶亲的。我在这里迎亲娶亲,这里就是我的场,你来镇我的场,问过我了么?你先来问我,现下我只能问问你了:你凭什么镇我的场。”
    话越说越狂,场中修家惊诧同时不免想到了刚刚离开的疤面叶非,果然是师兄弟,一个凶疯一个狂癫,都是疯癫子!不过群仙心中惊讶很快散去了,小光明顶再怎么凶悍,惹上了芙蓉须弥天也只有一个下场:覆灭。
    死定了的人,特别还是自己找死的人,就不让人觉得惊讶了,而是可笑、好笑。
    “哈哈!这小子疯了!”有人笑,智慧天平安大圣:“不过我说句公道话,小疯子的话也有点意思......无论如何,智慧天要把笑语仙子带回去,咱们也不是来征亲的,是来抢人的!如此算来,此间也算我们的场,罗汉,你凭什么来镇我们智慧天的场!”
    “忽啊!”
    如果小光明顶主人是疯子,那智慧天平安大圣和附和他的十六大圣就是混蛋...智慧天不止两个混蛋,裘平安话说完,蚀海、相柳、浪浪、黑风煞外加裘婆婆,几个凶悍妖怪几乎同时笑了起来、笑问欢喜罗汉:“你凭什么镇智慧天的场。”
    欢喜罗汉心里不痛快。
    来头大法力深地位高身份重,他到今日这种场合中来,本来只有万众恭敬、群仙俯首的份,不成想遇到了一个疯子和一窝混蛋。心中不舒服,欢喜罗汉面上的笑容却更加欢愉,身形微一震,起身迈步自巨佛掌心走到巨佛身前。
    罗汉站了起来,他身后巨佛也随之站起。
    没有威严透出,不见气意绽放,但罗汉起身、巨佛起身,自有浩荡气势!群仙精神一振,晓得罗汉即将出手。就算娶不回笑语仙子,能见到芙蓉须弥天的罗汉爷出手也不枉来玲珑法坛一趟!
    明显得很,各座山头都透出兴奋与关注。
    苏景冷笑起来,两句反问、字字如刀:“你们的场?非要把笑语仙子带回去不可?”这句话却不是对罗汉说的,他瞪向了智慧天诸圣。入场以来第一次,苏景目露凶光!
    智慧天的一群妖怪面上神情不一,有的笑有的怒有的不动声色,不过目光都是一样的,饱蕴杀机与阴森,与苏景冷冷对视,随时、随时可能打起来!
    欢喜罗汉感觉很糟糕。
    他的确准备出手,只要对方再有言辞不敬,立刻降下降魔神通......他把架子都拉开了,疯子和妖怪居然不再理会他,他们两拨又开始对峙。
    被晾起来的罗汉,真心不觉得欢喜。
    苏景洞天内,阳三郎哈哈大笑,问:“这个罗汉怎么惹你了?就因为他也是欢喜?”
    “不是,另有缘由。”一道神识投映洞天,苏景显身、摇头:“摩天刹欢喜罗汉元灵入身,使我真正身负古刹传承。西海鳌渚大士领悟佛家空明至理,从渐悟入顿悟,其中固有他的智慧、机缘、修行原因,但也离不开影子和尚的教诲和点化,是以鳌渚虽不曾拜入古刹,却也是摩天传承。”
    “关系有些远,不过同为摩天传承,我与鳌渚相距较近时候也会心现灵犀,冥冥中会有亲切感觉...这妖僧到时,我心中有亲切...也有愤怒,鳌渚为他所擒。”说到这里,洞天中的苏景目光变得阴鸷:“不过鳌渚只是负伤、被擒,性命当无碍,现在倒不用太着急。”
    “可能与鳌渚传神,问明白究竟怎么回事?”阳三郎问道,打架她从来不怕,不过女子天性,凡事总喜欢问出个因果缘由。
    苏景摇摇头,无法传神:“当年我曾西海传灯,赠经书于鳌渚大士,他的心性为人我还算了解,真要与人争执的话,不会是他的错。”苏景声音缓缓:“不是鳌渚为祸,那就是这个妖僧作孽了。”
    阳三郎矫情:“万一要是鳌渚为恶,罗汉神僧出手惩戒呢?”
    “中土飞升上来的,就算要惩戒也轮不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和尚,自有佑世真君。”苏景全不掩饰自己的小家子气,稍顿、又道:“吉时到!”
    玲珑境内,小光明顶与智慧天剑拔弩张,但总不能真打起来,彼此对峙总得有个收场的时候,该如何收场?算好时间了,对峙才片刻征亲吉时便至,群山围拢的平静大湖忽然波澜荡漾。
    欢喜罗汉带来的万丈巨佛就落身大湖,不过湖面甚是浩瀚,那尊佛陀虽大却只占去湖面一隅。
    湖面空余地方,随着波澜起伏,一道道倩影倒映于湖面,数百女子显映,皆为水中影。仙子中不存老妪或稚童,年纪大的也就三十上下,年纪小的十三四岁,个个身材婀娜面目娇美。
    只有为首女子稍稍年长些,看上去四十不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美是极美的,不过她的‘风韵’绝非成熟妇人的甜美,更像长公主蒹葭那般超凡脱俗、锁烟绝尘的天上之美、画中之美。
    谢大相从旁指点,为首妇人即为蒸莲娘娘。
    先是湖面倒影,随即青莲朵朵,浮于湖面、绽于湖面,莲开七丈,一芯一仙,蒸莲娘娘仍在队首。
    征亲吉时已到,小光明顶与智慧天自然收势,什么仇怨都等征亲时候再做了断了。
    玲珑坛一众仙子显身,此时还在搀扶着苏景的三猫小丫头真正为难起来,不敢归队,可也不敢不归队。倒是嘉禾仙子,之前一直在踌躇,此刻娘娘显身、冷冷向她投来一瞥后,嘉禾也真正下定决心,咬了咬牙,忽然对苏景道:“妾身愿追随仙翁,永奉仙翁为主。”
    听了嘉禾之言,小仙子三猫先是面露惊讶,跟着目中恐惧流露,稍作犹豫后也极低声音道:“三猫儿也愿追随仙翁......”
    这让苏景有些意外,不过事情倒是不难解,只是之前没去想罢了:
    蒸莲娘娘当是驭下极严,自家仙子不奉娘娘法谕擅自‘扶持’苏景,犯下的罪责不轻。至于苦衷...没有苦衷或许还好些,中禁于身生死胁迫,正常去想是迫不得已,可反过来看,性命受到威胁便不听娘娘号令了,这等手下要来何用。
    嘉禾的决定看似草率,其实从她中了苏景禁制就开始思索此事了;同样,这个决定看似不可思议,但嘉禾对蒸莲娘娘的驭下手段实在太了解了。
    欢喜罗汉不来,苏景顶多大闹一场;欢喜罗汉到场,估计今天真得死上不少人了,无善了,苏景无所谓,点点头痛快答应:“成啊。”
    两位玲珑坛仙子突然投靠苏景...她们的说话声音很轻,不过为表决心未用传音秘法,在场仙家个个耳力非凡,全都听得清楚也全都大吃一惊,改门换宗,这是开玩笑的事情么!
    入场时,破烂军耀武扬威;等待时,剑上染血击杀洪泉大坛少主人;开始前,言辞不敬挑衅欢喜罗汉;吉时到,临阵收人又给了玲珑法坛一耳光...疯子、妥妥的疯子。
    名不见经传的小光明顶主人,苏景。
    这里是玲珑法坛,前面发生过什么蒸莲娘娘当然一清二楚,不过她也真正没想到自己才一现身就被人削了脸面。娘娘的目光空洞却冷冽,苏景在她眼中已经是个死人,她从来不会对死人感兴趣,只注视着嘉禾、三猫。
    两个仙子都低垂目光,不敢和蒸莲对视。
    三息寂静,蒸莲忽然一笑:“良禽择木而栖...择...而栖...”莫名之言,嘉禾却隐约明白,择木而栖,那棵木就要被摧毁了,还谈什么栖身呢。
    言罢蒸莲摇了摇头,暂时不去理会两个叛宗仙子,先对欢喜罗汉招呼,几句场面话大方得体,谢过罗汉来做‘中证’同时,也清清淡淡地勾出她与罗汉的交情深厚。
    随即蒸莲娘娘再望向到场征亲的群仙,仍是场面话,没什么味道,不外是大家来就是给面子,玲珑坛受宠若惊云云,说完这些蒸莲笑道:“诸位来我玲珑坛,不是来看我这老太婆啰嗦的,这便升绣楼吧!”
    说着,她取出一枚精致瓷碗,碗中满满、盛的居然是墨汁。蒸莲挥手,墨汁泼向身后。
    碗纳虚空,看似浅薄实则深不可测,凡间一座大海未必能填满这小小一枚瓷碗。墨如巨瀑,轰轰烈烈飞溅而去,而墨汁落处,湖面上迅速显现出一座静雅楼阁。
    楼阁早就在,但不受目光不受真识,没人能发觉,只有墨汁落下时才会‘勾勒’其形、显现真相。
    墨是黑的,被墨汁‘泼出来’的玲珑法坛招亲绣楼也是黑的。但不显丝毫腌臜,真就仿佛飘逸水墨一般,这绣楼不再人间不再仙天,它自画中来。
    玲珑坛众多仙子退开了,只有蒸莲娘娘独立绣楼前,继续笑道:“绣楼已升,佳人将现,且请诸位仙家观瞧......”
    随她说话,水墨绣楼上的木门开敞,人人皆知笑语仙子就要现身,所有仙家都将目光投上前去想要一睹芳容,可门开片刻,并无人走出。群仙正疑惑间,蒸莲娘娘忽做惊人之举,双足一城裙裾飘飘,她飞身而起、自己飞上了绣楼,站稳在绣阁前、围栏后。
    今天来征亲,群仙没少惊讶,可之前苏景闹出的动静,真比不了此刻蒸莲举动,她自己飞上绣楼了。
    绣楼是随便谁都能上的?那个凭栏观望的主位是谁都能站的?谁站在哪里,就是谁招亲啊。
    蒸莲上去了,站稳了,今日玲珑坛招亲......是笑语仙子,还是蒸莲娘娘?
    娶笑语仙子,群仙跃跃欲试;娶蒸莲娘娘......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了。
    天地寂静,众人发愣,连苏景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破烂军中描金三太子的第一反应是:请谢大相来吧...随即才省起这次相亲没自家什么事儿了。
    智慧天的诸位大圣也发呆,彼此对望了一眼,没说话但意思是明白的:还争吗?这要真争赢了、把蒸莲领回家去...给谁?
    寂静之中,欢喜罗汉的笑声传来:“老友,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些,把和尚可都惊到了。”
    蒸莲也笑,但之前那全无生机的仙子气意散去,眼中光芒闪烁显出几分邪佞:“圣僧言重,我上绣楼虽显突兀,却也算不得孟浪。”
    “怎么说?”欢喜罗汉重回巨佛掌中端坐,饶有兴趣地望向蒸莲娘娘。
    突然间,蒸莲纵声大笑:“招亲、征亲,来者众...笑语孩儿美、笑语孩儿丑,要紧么?来我法坛征亲的仙家可有人曾见过笑语?没见过还来,又有谁真个在乎我那孩儿的才貌?没人在乎她人怎样,大家着意的是她身份如何。”
    “笑语吾儿,本为无名仙,但因母富贵!有谁真为了笑语娶笑语,又有谁不是为与玲珑法坛攀亲结缘来娶笑语?”蒸莲的笑声愈发响亮:“都是冲着我来的,既然如此,我登这绣楼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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