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画心
铁诚怔了怔,说:“姐姐何以如此?”
不老徐娘看着铁诚那一脸迷茫,忽然记起往世之事,心头一阵酸涩,轻叹一声,幽幽的说:“这里既是魔界的地方,主人自是魔族中人。魔族一生虽然活在黑暗之中,但却极是尊崇光明,火是魔界的圣物。”
“这……这便怎样?”铁诚虽已调动全身真气,依然抵挡不住这深入骨髓的寒冷。
徐娘抿嘴一笑,笑容里透着薄薄的凄凉,说:“凡人来到此处,不但不会寒冷,相反还会感到炎热,无比的炎热,而你……”稍稍一顿,续道,“而你却是如此!”
铁诚心下困惑不已,说:“这能说明什么?”
徐娘喟然一叹,说:“这是死亡的前兆!”
铁诚虽早已看淡生死,闻听此言,还是不免心头一震。没有人会真的看淡生死,只是生命中少了最珍贵的东西,觉得生不过是等待死亡的一场游戏,从而才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何尝不是一种凄凉?
徐娘那张秀美绝伦的脸上正带着难以掩藏的凄凉,似乎是为了抵御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滴,长吁了口气,说:“你已到了生命的尽头,不能再逗留,赶紧离开这里吧!”
铁诚口唇翕合,似是还要反驳几句,抬头看了一眼徐娘的脸色,便叹了口气,抱拳道:“多谢姐姐提醒,小弟这便告辞,姐姐保重!”
徐娘点点头,忽然抬手一指身侧,说:“走这道门!”
铁诚刚迈出一步,不禁回身看了看丈余外的那扇红漆的小木门。这扇木门就在徐娘身侧几步外的地方,旁边是一个花梨木书架,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若非徐娘点明,外人还真是不易发现。
显然,徐娘以为铁诚还会质疑,便解释说:“这道门才是出去的门,你若是从房门出去,岂非又回到了这魔窟?”
铁诚闻言便即领悟,心下甚是感动,再一抱拳,说了声“多谢!”便袍袖一拂,推开那扇小木门,迈步走了出去。
铁诚茫然地往前走着,想起不老徐娘的那几句话,心神烦躁起来。并非惧怕死去,只是匆匆来这人世走一遭,刚刚尝到爱情的滋味,还没能与意中人相守,就要匆匆离去。换作是谁,都会万分不甘。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在世间,难逃命运主宰,相爱却匆匆要离开,这是上天的安排,为只为那最熟悉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谁能看清前世与未来,谁又是那主宰命运之人?
是上苍?
铁诚走出十几步路,便看见了这个人。道盼花丛旁的小亭中端坐着一个卖卜的瞎子,戴着一个大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出真实年纪。他身旁的柱子上倚着一杆旗子,旗面上“麻衣神算”四个大字遒劲飞扬。
铁诚瞥了一眼,便下意识地踱进了小亭,在石桌旁的石墩上坐下。
瞎子因为失明,耳朵通常都很灵敏,铁诚刚坐下,这人便开了口:“先生可是要卜上一卦?”
铁诚苦涩的笑了笑,说:“是的。”
“不知先生要卜什么?”
“就……就卜一下我来此所为何事,前程怎样?”这看似很简单的事情,却是铁诚的确不知道的。
那瞎子点点头,旋即便从怀中掏出六枚铜钱,双手举过头顶,摇了几下,便排在了身旁的石桌上。一枚一枚的铜钱摸去,过了许久,这人才抬起头,沉吟道:“先生来此所为一个人。”
铁诚“哦”了一声,机械地道:“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那瞎子语气很是坚定。
“那前程呢?”
“这……”那瞎子口中念念有词,过了片刻,方道,“你将性命不保。”
铁诚心头猛地一颤,又道:“那……该如何避免?”
那瞎子沉吟着摇摇头,一脸为难,道:“天数如此,无法逆转。”说罢,叹了口气。
铁诚心中一片烦懑,道:“不知我还有多久寿限?”
那瞎子摇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砸吧这嘴,却不说一句话。
铁诚试探性地问:“半年?”
那瞎子紧皱着眉,像是有人欠了他好几万两银子,闻言只是叹息着摇摇头,还是不说一话。
“两个月?”铁诚也是蹙紧了眉峰。
那瞎子突然抬起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不出三日,先生将必死无疑!”
铁诚听了这话,直觉满嘴的苦涩,无声的笑了起来,浓浓的凄苦味道氤氲而来,说:“阁下的意思是,在下随时都可能会死?”
那瞎子郑重的点点头。
“杀我者何人?”铁诚忽道。
那瞎子又是口中念念有词。这时,铁诚竖了耳朵倾听,相距如此之近,却什么也没听清。
过了片刻,那瞎子淡然道:“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曾经见过此人。”
铁诚双目一紧,道:“莫非是阁下?”
那瞎子摇摇头,笑了起来,说:“小老儿不过一介算命先生,哪里会半点武功,况且与先生毫无过结,怎能伤害先生呢,先生取笑了!”
铁诚阴沉着脸,声音中有了冷风的味道:“你知道我会武功?”
那瞎子呵呵一笑,说:“小老儿是个算命先生,连这点都算不出,还怎敢出来混饭吃?”
铁诚怔了怔,忽然笑了,笑意里氤氲着深深的凄凉。他站起身,从衣袋里摸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叹道:“我铁诚堂堂的明眼人,又何必问道于盲,真是多此一举!”言下之意,这瞎子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招摇撞骗。
铁诚也不点破,迈步便下了小亭。便在此时,只听那瞎子说道:“先生很快就会见到那人了,保重吧!”
铁诚哼了一声,大踏步朝前走去。走出约莫十几步路,突听不远处隐隐传来了歌吹,甚是热闹,侧耳凝听,还像是载歌载舞。在铁诚听来,那一片洋溢着欢笑的歌声,满满的红尘喧嚣。
铁诚甚是好奇,不由地循声觅去。走出没多远,转过一个假山,便寻到了歌声的所在。
但见数丈外的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旁矗立着一座宫殿,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四下里氤氲着缭绕的云雾,看来是那么的似幻似真,俨然天上的琼楼玉宇,何似在人间!
既然寻觅到此,又怎能不进去一探究竟?于是,铁诚悄步走了过去。站在门边,朝里观望。这一眼望去,不由地楞在当地,一时之间还似有些眼花缭乱,但也怔怔地直了眼。
只见大殿正中有个极大的水池,足有方圆十数丈,内中生出了一朵纯白的莲花,含苞待放,出淤泥而不染。这白莲花极是罕见,花骨朵足有一人多高,莲叶托衬之下,散发着逼人的芬芳,居然给人一种艳丽不可方物之感。
在这水池边上,围着十几个身着纱裙的美丽女子,面容姣好,看上去,皆是妙龄少女。
便在这时,旁边一个身着浅紫色纱裙的少女走过来拉起了铁诚的手,妩媚的一笑,说:“这位公子,既然来了,还傻愣着干吗呀,进来玩嘛。”
铁诚转头看去,只见几步外坐着数十个美丽少女,个个脸上荡漾着无边的春色,媚眼如丝,发散着勾魂摄魄的诱惑力,让人难以把持。她们身前摆着一溜的矮几,上面摆放着一个个的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点心。
四下里飘荡着靡靡的幽香,同时也是酒的味道。
当然有酒,一杯杯酡红的液体注满一个个的水晶夜光杯,犹似美女的红唇,给人以无尽的遐想,更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觉。
那些少女俱已眼光迷离,一张张俏面上嫣红一片,浅笑回眸间,更增娇艳。一时间,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一派春光!
铁诚微一瞥目,才发现这些少女俱是赤着脚,一双双白生生的玉足跳起青筋。铁诚一看之下,蓦觉心跳加快,呼吸已有些不畅,赶忙深吸一口气,极力收慑心神。
那身穿浅紫色纱裙的少女咯咯一笑,伸出那双好看的小脚,轻轻踢了一下铁诚的小腿,嗲声嗲气地道:“公子,怎么了,瞧你这眼神,怪吓人的呢。嘻嘻,进来嘛。”
铁诚虽久经江湖,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脸上一红,讷讷地道:“你……要干吗?”
那少女又是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媚声道:“你不愿进来吗?”
“我……”铁诚直觉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是难以措辞,慌乱中下意识的说道,“我走错地方了,我……”
“行了,你就别装了,我们还能吃了你呀!”那少女嘻嘻一笑,尽显媚态。
铁诚闻言一下子清醒过来,拱了拱手,说:“我真是走错地方了,我是想出去……”
“出去干吗?外面有什么好的!”那少女小嘴一扁,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撒娇道:“哥哥,你就进来陪陪秋月嘛,人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又没个人疼……”说着,眸中居然泪光闪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铁诚闻听秋月之言,心头倏地一阵酸涩,就像是秋风拂过冰冷的湖面,柔肠一动,正欲开口应允。
铁诚打算留下,固然是秋月的言辞触动了他的柔肠,让他不忍拂逆。更有一层原因,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这里处处透着蹊跷,暗藏玄机,若不能解开此处之谜,岂非白来,尽管他也不知自己何以会来到此处。
铁诚口唇微动,却听秋月又道:“哥哥,就算你瞧不上秋月,这里还有我的好多姐妹呀,你愿意欢喜谁就欢喜谁,谁都愿意跟你在一起的。我们一起喝喝小酒,唱唱小曲,岂非快活?”
铁诚陡的心头一震,有些失落亦有些惊讶。令他感到失落的是秋月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令他感到惊讶的也是这一番话。
他不禁暗忖:“莫非这里是青楼烟花之地?可是,都是些莺莺燕燕,风流客又在哪里?此地如此诡秘,那老鸨必然来头不小,不知她在此开设青楼勾栏到底是何居心?”
他心念甫动,忽然又过来了几个妙龄女郎,都是媚眼含春,连笑带嗔的说着,满是娇滴滴的柔媚。
“公子,你就留下来,陪陪小桃好不好吗?”
“哥哥,就当这是一场梦,我们尽情地欢笑,哪管它明天会是什么,开心就好哟,咯咯……”
她们边说边妖娆着到了身边,有的拉扯铁诚的胳膊,有的揽住了铁诚的脖子,还有的嘟着小嘴,往铁诚的脖颈间吹气如兰。
铁诚乃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要推开这几名妖冶女子也是举手之间的事。他手臂一抬,却忽然想起了那渺茫的前程,那咫尺的死期,虽不知是真是假,总有些寥落的不知所措。他惨然一笑,随即垂下手臂,一手揽着一个杨柳般的纤腰,糊里糊涂地坐在了矮几前。
紧接着,便有妖艳女子上前,斟满了那酡红的液体,并捧着递到了铁诚嘴边。
铁诚咧嘴一笑,也像是一脸的开心,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好,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他刚将嘴凑到那水晶杯边,目光无意间一瞥,就见那朵纯白的莲花正缓缓绽放开来。他一眼看去,禁不住“啊”地一声惊呼。
这朵白莲花竟不是真的莲花,花瓣盛放,花蕊模样的蒲团上安然端坐着一个笑靥如花的绝色美女。是美女,也是少女。与这少女相比,那几十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忽然如同胭脂俗粉,哪里还有半点娇艳的滋味?
这少女身着一袭纯白的纱裙,盘腿坐于花蕊之上,秀目紧闭,但眼睫毛却在微微颤动,似乎很快就要醒来,俨然沉睡欲醒的仙子。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霎时间,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素洁了许多。
铁诚魂牵梦萦的女人是谁?是唐诗!铁诚至爱无渝的女人是谁?是唐诗!唐诗在哪里?就在这里,这个坐在白莲花中央的女子就是唐诗!
铁诚怔怔地望着那坐在花蕊上的美丽女子,“吧”地一声,手中的水晶杯竟然拿捏不住,掉落在地。那嫣红的液体淌了一地,日色下看来,宛似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