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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何处
    岳如川越看脸色越是难看,他已经看出,侄儿远不是人家的敌手,对方的武功比自己也差不了多少,就算自己双手完好,要胜过人家也着实不易,即便不用斗上千招,数百招之间却也难分胜负。他是跟大哥金麒麟学的武功,大哥常说自己的武学修为已得了他七成,熟料却是大哥宽慰自己之言。因为大哥纵横天下数十载,已有数年未曾出手,也是已无人值得他出手。他自忖绝抵挡不住大哥几十招,自己又怎会已得了他七成真传?准确说,怕是连半数也未有吧。
    转眼间三十招已过,两人斗得甚急。蓦地,殷实停止了攻击,但也不是一动不动任由人宰割。他背负起双手,在岳龙城凌厉凶狠的攻击下犹似穿花蝴蝶一般。岳龙城的招数虽是精妙非凡,但却连对方的半点衣襟都未能碰到。
    殷实这一停手,众人都看出了他的武功之高明来。一众镖师虽是嫉恶如仇,巴不得岳龙城一招之间便将他捅个透明窟窿,但看来二人的拼斗,都是心下惨然一片,均想:“岳少镖主武功如此之高,若是与我对敌,怕是我连十招都接不住,可人家竟然未将他放在眼里,看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这下麒麟镖局要栽跟头啦!”
    众人心念甫动,殷实突然身形一晃,倏忽间便退出了数丈之余,道:“岳少侠,你就这些本事么,再不拿出绝活来,为兄可要真的出手了。”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刚才是在逗岳龙城玩?看他的出手,这话也无托大之辞。
    岳龙城哼了一声,也不答话,欺身又扑了过去,刷刷刷,一出手便是三记精妙的家数,也是绝招,绝命的招数。然,殷实腰间一扭,又飘开丈余。他回身一招手:“兵器!”
    那圆脸汉子立时从背上解下一根九节钢鞭,用力掷了过去。殷实腾空而起,一抄手,便将钢鞭接在手中,随即手腕一抖,钢鞭横扫而出,呼呼风响,显是力道不弱。岳龙城也不相惧,他傲气一生,更不退缩,挥剑迎了上去。当啷一声脆响,火星四射,岳龙城直觉虎口一麻,长剑险些拿捏不住,不由地心头一颤。殷实却不给他半点喘息之机,身形一纵,飘身又是一鞭当头砸落,风里响起啪的一声,破空之声甚急,势挟风雷。
    岳龙城一咬银牙,举剑相迎,但听砰地一声大响,岳龙城踉跄退出数步,膝头一软,不由自主地单腿跪地,虎口流血,掌中剑掉落在地,同时一口浊气凝在胸间转不过来,脸上苍白一片。众人禁不住一声惊呼出口,呼声未落,岳龙城刚抬起头,便见那九节钢鞭已抵在自己咽喉处。他颓然叹了口气,神色凄然。他的武功得自父亲真传,原以为纵非罕有敌手,也必是当世凤毛麟角的人物,谁知刚出道便一败剑神,再败殷实,虽未与毒蛇、黄夔交过手,但想来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似乎人人都比他厉害,人人都强过他去,他原来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这种心理的落差让他难以接受,但偏偏就是事实,他心里的失望失落只有他自己能够理解,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其实,他也是钻了牛角尖。他父亲金麒麟的确当世罕有敌手,他学的也的确是上等的武学,只是年岁尚轻,武功造诣不能一蹴而就。何况,他出道以来遇到的都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也是顶尖高手,他不敌人家也在常理之中。只是,他从小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等挫折,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王者跌落凡尘,任谁都难以承受,何况是他一介纨绔子弟。
    殷实收了钢鞭,微微一笑,道:“兄弟承让了,快起来!”说着伸手相搀。岳龙城虽是受挫但傲气却未因此而消解,他哼了一声,脚底发力,正要一跃而起,熟料甫一运劲,胸口便觉如遭锤击,险些发出哀号。这时,殷实的手已触到了他的手臂,他也未觉出对方的力道多么霸道,但在对方这一搀之下,已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他怔怔地望着对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殷实往地下一招,那柄剑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立时弹起落到殷实手中。殷实倒转剑柄,递了过去,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兄弟勿怪。”岳龙城接过长剑,呛啷一声,回剑入鞘,却不拿正眼看他,更不说一句话。
    殷实冲岳如川一抱拳,道:“晚辈就此告辞,多保重。”岳如川急道:“殷少侠且慢!”殷实眉头一蹙,道:“前辈还有何事?”岳如川道:“殷少侠留下这镖货,言道要我们总镖头亲自去青龙山庄认领,这其间必有什么隐情,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殷实苦涩的一笑,道:“这是我跟岳总镖头之间的事,还是等他来了再说不迟。只要前辈提起青龙山庄,岳总镖头总会还有一些印象的。”他如此说,岳如川更加好奇了,道:“即便我此刻飞鸽传书,我们总镖头要赶到这里也不是三五天的事,何况我是总镖头的亲弟弟,也就是一家人,你要跟他说的事,我迟早也是知道的。既是如此,殷少侠何不现在就说出来,万一我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
    殷实苦笑摇头,道:“前辈虽是好意,但绝对无法帮忙。也好,我就说一下,请前辈定夺!”岳如川忙道:“殷少侠客气了,岳某洗耳恭听。”
    殷实微一沉吟,长吁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事要从二十五年前说起。那时,岳如山还不是麒麟镖局的总镖头,只是一个江湖人,闯荡江湖,四处扬名,但仇家也是不少。那年春,他受了重伤,逃到青龙山庄时便昏厥过去。家母救了他,将他带回家中。我外公便是这青龙山庄的员外,也是一个隐居于此的武林高人,多年前便名声远震,只是已有多年未行走江湖,名头便没有多少人记得了。岳如川醒来后……”
    “住口!”岳龙城忽道,“你说家父还会受伤昏迷?他的麒麟神掌和……”
    “岳少侠,”殷实微笑道,“江湖之大,卧虎藏龙,没有人能长胜不输,也没有人能真的天下无敌,那时岳如山的确受了重伤,家母给他配制了疗伤的草药,外公也为他运功疗伤,这是不争的事实。”
    岳如川知道侄儿向来认定爹爹无敌于天下,在他心中,爹爹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岳如山在江湖人眼中的地位也的确如此,只是多年前岳如山闯荡江湖时,也不可能没有受过伤,这一点他是深知的。侄儿听闻人家如此谈及爹爹,自是气不过,但事实有时便是如此残酷。岳如川沉声道:“城儿,休得无礼,听殷少侠说下去!”
    岳龙城虽是心高气傲,从小被宠惯了,但还不敢在叔叔面前造次,气呼呼地瞅了殷实一眼,便转过头,再也不去看他。看那神情,殷实所说的话,他也不会相信了。
    殷实也不去辩解,续道:“岳如山醒来后,内伤还未痊愈,经不住外公的挽留,便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两个多月,这些日子里,他跟家母朝夕相对,彼此萌生了情意,终于走到了一起,于是便谈起了婚嫁。岳如山说自己还有一件大事要处理,等此事一有着落,便会亲自来青龙山庄迎娶家母。家母虽是万分舍不得,但也万分支持他,船长自然要搏击风浪的。两人约好了迎娶的日期,岳如山便离开了。那天,家母一直送出他数十里……”
    听到这里,岳龙城不禁回过头,直直地望着殷实,眼神极是复杂,像是惊讶,又像是疑惑,神色一变再变。
    殷实却没有看他,自顾自的说着:“说好一年半载,谁知岳如山一去便再无踪影。一年后,家母生下了我。按理说我应该姓岳,但岳如山再也未出现,我也只能随母姓,家母叫做殷玉娘,给我取名殷实,想来也是一种希望吧。”说到这里,他苦涩的笑了几声。一时间,谁也没开口,四下里一派沉寂。
    很快,殷实便打破了这份沉寂,他又说了下去:“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长大成人,也练就了家传的武学,在江湖上更有了一些朋友。可是,哪个孩子不想知道生身父亲的下落,哪个孩子不愿认祖归宗?在我不止一次的苦苦追问之下,家母终于告诉了我这一切,我才知道原来我自小想念的爹爹竟然便是如今名震天下的麒麟镖局的总镖头,这下我气不过了。家母为了岳如山终生未嫁,一直在等着他,记忆中她多次在深夜泪流满面,可岳如山倒好,一去无影踪,连句交代的话都没有,所以我要替家母当面问他一下,且听他如何解释。无巧不巧,听朋友们说起,麒麟镖局近日要经过此地,我便背着家母早来了此处等他,又因朋友见到了仇人毒蛇,是以才会有这一出。岳前辈,你说这些黄金我该留还是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