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掌灯时分,江怜南正趴在桌上,兴致勃勃地玩他的泥狗。
他从未见过这么稀罕的玩意儿,今日玩了一下午都爱不释手,还心想,下次冷绎多给他弄几只来就好了,他可以把这些泥狗泥牛弄成一个队,一起在地上走,那该多威风,要是让心柳他们看了,肯定羡慕死了!
但是他想着想着,又突然想到,冷绎来皇宫中见冷绪,怎么会身上带着这个玩意儿?难不成他也喜欢玩这种东西?还是他专程送来给我的?
江怜南想不到答案,最后还是作罢。
碧扇推门进来,见他还趴在桌上玩泥狗,劝他道:“公子,时间不早了,该洗漱了。”
前几日皇宫中华清池的大池子刚引了温泉进来,天气又热了,因此江怜南很想去试试,便与宫中管华清池的内侍约好了,今日去泡池子。
江怜南一想起这个,立刻眼睛都亮了起来,说:“嗯嗯,你把我的衣裳都带上,咱们这就去!”
平常在浴盆里洗倒也不差,但毕竟比不上大的水池子——他在黄粱梦中也常去,那里泡澡是顶舒服的。
碧扇见了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江怜南与碧扇碧佩二人一起到了华清池,等一切准备完毕,碧扇和碧佩就到外头去候着了。
江怜南脱光了衣服,像一尾鱼似的钻进了温泉池中。
温泉水水温正好,就是那种微微有点烫人,但又不至于无法忍受的温度,江怜南是最喜欢的了。他惬意的舒展四肢,过一会儿还靠到岸上,吃碧扇给他准备好的水果。
世间最叫人眷恋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黄粱梦中也是如此,他常常来,但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这里泡到皮肤都皱了才回去,这样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会很快就入睡,不至于因为想念爹爹而睡不着。
他把脑袋枕在手臂上,忽的又想起江锦笙来。
他爹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在书房里写折子处理公务?有没有想他?
要是在家里就好了,爹爹会陪他入睡,白日还有心柳他们陪他玩,不会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冷绪也不理睬他,就像是黄粱梦中那样,虽然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但是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感伤,眼中又有点湿润起来。
“吱呀”一声,门似乎开了。
江怜南还以为碧扇进来了,忙抬手擦了擦眼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转过头去:“碧扇你……”
他愣住了。
因为来人不是碧扇,而是一身黑色帝王常服的冷绪。
他面无表情的,一手负在身后,缓缓从屏风那边走过来,丹凤眼看着池子里的江怜南,像是被池水的热气雾住了双眼一般,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出他的意绪。
江怜南惊得立刻往后退,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用双手交叉遮在身前,惊慌失措地叫道:“陛、陛下,你怎么来了?!”
冷绪没有说话,只一直朝前走,最后来到他不远处,居高临下看他,声音平静道:“你躲什么?”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下垂,视线便落在了波纹晃荡的池面上,周围烛火明亮,池水映出江怜南的脸,斑驳淋漓,底下的一切,却什么也看不见。
江怜南见他的视线往水中看去,不知怎的,更加羞怯,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我我我我……陛下你怎么突然就进来了,我正在洗澡啊!”
冷绪被他逗得忍不住要笑,但想起某些事,又绷住了脸,道:“朕听说,你不想见朕,为什么不想见朕,嗯?”
江怜南早就忘了今天下午赌气时说的话,在冷绪不悦的视线下,只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啊,我没有不想见你啊……”
冷绪往前一步,离他更近,眼神亦越发咄咄逼人:“还说没有?今日你对冷绎说,不想见到朕,却更想见冷绎,对不对?”
“啊……”江怜南这才想起来这茬,连忙解释,“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冷绪挑眉。
“因为你一直都不来见我,所以我就和自己置气啊!”江怜南破罐子破摔,转身游到对面,“而且你为什么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弄得我好难为情啊!”
冷绪再也绷不住,忍不住笑出声。
江怜南愣住了。
冷绪朝他招招手:“来,南儿你过来。”
江怜南却不肯过去:“不……不要,我现在什么也没穿。”
“你身上我都看过摸过了,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冷绪挑眉,墨黑的丹凤眼注视着他,带着些许热度,“来,你过来,哥哥有事问你。”
江怜南犹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冷绪的表情看着有些危险,又让他想起了先前那个梦——他真的很怕冷绪会因为他喜欢他而杀了他。
冷绪看着他的表情慢慢变得苍白,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柔了一下,说:“你过来,哥哥有体己话想与你说。”
他说着,缓缓蹲了下来,不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怜南见他姿态柔和,微微放松了警惕,缓缓挪了过去,但是却仍是不敢与他靠得很近。
冷绪见他的样子,心中触动了一下,他记得,以前江怜南最爱靠在他身边讲话,依偎着他,那是江怜南依赖他信任他的表现,可是现在,他却不敢靠近他。
他微微蹙起眉头,说:“你再过来一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江怜南却抿着唇不敢再看他。
冷绪有些不耐烦起来,伸手扯掉腰带外袍,“扑通”一声也跟着入了水。
“啊!”江怜南吃了一惊,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要逃,但是却被眼疾手快的冷绪一把抓住了手,随后整个人都被他拉进了怀里。
江怜南整个人都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差点跳起来,正要挣扎,却听冷绪在他头顶说:
“别动!”
江怜南知道这是他动了气的语气,连忙停止了挣扎,小声说:“你,你,你弄痛我了……”
冷绪这才微微松开他,却仍是以一定的力道禁锢着他,道:“我不来见你,是因为你不想见我,难道不是吗?”
江怜南闻言,仿佛被触动了心事,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冷绪的嗓音低沉而带着些许温柔:“那个泥狗你喜欢吗?”
江怜南诧异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你让冷绎带给我的?”
怪不得,他就想着,怎么那么凑巧,冷绎身上还带着这个……
冷绪哼笑了一声,说:“我什么都想着你,结果你呢,冷绎对我说,比起我,你更想见他……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江怜南立刻心里暖暖的,带着愧疚道:“抱歉,我不知道……”
冷绪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心中愈发柔软:“你这几天在闹什么别扭?你不要哥哥了吗?”
江怜南想起闹别扭的原因,顿时低落地垂下头去,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问冷绪说:“皇帝哥哥,我能不能向你讨个恩典?”
冷绪诧异道:“什么恩典?”
“就是,就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以杀我,好不好?”
冷绪愣了愣,突然想起了那天他听到的江怜南说的梦话,他以为他是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噩梦,梦见自己要杀他,因此,他笑了笑,道:“好,无论发生什么,朕此生绝不杀你。”
他不再自称“我”而改称“朕”,便是用皇帝的身份起誓承诺了。
江怜南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似的,如释重负地笑了:“谢谢哥哥,南儿此生,亦绝不负你的恩德!”
冷绪勾了勾唇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