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妙法寺,萧雁群茫然四顾,不知该往哪走,不由得苦笑:“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心中没有方向,脚步自然也就散漫,走了许久,也不知身处何地。
蓦然抬头,发现自己已走近了一片枫树林。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眼前黄叶如蝶,借着秋风,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一片斑斓之景。蔚蓝的天空与黄色枫叶形成鲜明对比,如诗。地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软软的,走在上面悄无声息,如入画中。
一阵雁鸣,萧雁群望向长空,阵阵大雁,结对飞过。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萧雁群的母亲临盆,萧湛在门外焦急等待,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萧湛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相公,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关于名字,萧湛之前想了很多,而他此时忽然想起,就在萧雁群降生的一刹那,天空中大雁成群结队飞过。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夫人,我们的孩子就叫萧雁群吧。”
……
萧雁群想起这些,眼泪不由自主在眼眶中打转,如今二老不在,只剩下萧雁群一人,就好像脱了单的大雁,不知该向哪里飞去,阵阵哀鸣。
“铮”的一声,一阵琴声传入了萧雁群的耳中,使得他注意力一下子被分散,凝神细听,琴声又响,似从林中深处传来。
萧雁群循着琴声缓步走入枫林深处,身后一阵黄叶摇落,就像没人来过。
琴声再响,这次却是连绵不绝了。或高或低,或宫或羽;似弹似拨,似叹似说;如清泉漱石,如高山云卧。
近比流泉来壁障,远如玄鹤下青冥。
秋风似乎静止了,枫叶似乎也停止摇动了,天地间一切似乎都静止了,然后被揉碎,再上色,眼前焕然一新,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一声琴鸣,云淡风轻。
弹奏者,想必是个清奇高古之士?
萧雁群正感心胸大畅,“琮琤”数声,曲调忽变。初时淅淅沥沥,如秋雨连绵,而后奔腾澎湃,如波涛夜惊,令闻者屏气凝神,一转眼,山川萧条,满目荒寂,透着一丝难以捉摸悲秋之气,曲调戛然而止,令人怅然。
一曲终了,林中传来一声轻叹。
萧雁群长舒了一口气,赞道:“好!”举目看去,不远处地下盘坐着一青年男子,古琴横放双膝。
那男子面容清俊,俯仰之间,可见山川,峨冠博带,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宛如魏晋时的风流名士。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婢女打扮,略低着头。
萧雁群暗暗惊叹:“这大概便是书中所说的魏晋风度了吧!”
男子将琴给女子接过,起身道:“适才弹奏时我已察觉到有客来访,不想此地竟也能偶遇知音,在下季离。”
萧雁群作揖道:“萧雁群。”季离微感吃惊,道:“可是名垂四府九州的平原君?”萧雁群忙道:“不敢,都是朋友间的称呼。”
季离道:“萧公子可是听出了我琴中之意?”萧雁群道:“在下不通音律,不敢妄加评判,只是我从阁下的琴声中,听出了些许感伤。”季离道:“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凛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这是我朝欧阳文忠公所发感慨,世间恐怕再无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了。”
萧雁群道:“文章固好,但只是一家之言,欧阳修为人,我颇为不喜。”季离道:“欧阳修乃是文坛巨擘,萧公子为何不喜?”萧雁群道:“阁下既知欧阳修,当知狄青狄武襄。”
季离点头道:“那是自然,狄将军是我朝不可多得的将才,平定侬智高之乱,镇守边关,威震西夏,我大宋何人不知狄将军威名。”
萧雁群道:“狄将军一心为国征战,怎奈在朝却遭人排挤陷害,最后落得个抑郁而终,上疏弹劾他的人,欧阳修便在其列。”
季离道:“那是朝中党争激烈,焉知狄将军不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况且我朝自太祖爷起便重文轻武,狄将军之死,未尝不是欧阳文忠公想保他。”
萧雁群沉默片刻,叹道:“也许你是对的,但狄将军,尚且得不到好下场,那些兵士又怎愿意再替大宋卖命呢?”
季离笑道:“萧公子,你既然承认我是对的,那么关于欧阳修的辩驳就不算数了。”萧雁群爽朗一笑,道:“在文人的眼中,秋天是让人伤感忧愁的,可在农民眼中,秋天就代表着收获,代表着希望。我曾看过秋收时,他们脸上的喜悦,若没有秋收,这一年如何过得去,若没有秋收的粮食,百姓拿什么交税,百姓不交税,朝廷又哪来钱?”
季离怔道:“这……”萧雁群弯腰捡起一片树叶,道:“一年四季,每一季都有其特点,天地自然,本无伤感。退一步说,若没有这秋风,我们又怎能看见这样如诗如画的景色呢?”
说着将这片黄色枫叶放在了季离手中,季离眼中闪过一丝涟漪,笑道:“萧公子不但仁义著称,想不到辩才也如此了得,小弟佩服!”
萧雁群道:“我可没什么辩才,只是说说自己的一点粗浅见识,让季兄见笑了。”季离对身旁的婢女说道:“小凌,我这琴曲算是没有白抚,让我遇见了萧公子这样的知音。”
小凌笑道:“那我祝贺公子啦!”
季离上下看着萧雁群,目光锁定在他袖上的一个破洞,不禁好奇:“萧公子何以落得如此境地?”
萧雁群一路逃难,少不了风尘仆仆,衣服也显得破旧,经季离一说,才后知后觉,神情略有窘迫,道:“实不相瞒,在下被仇家追杀,一路亡命,才落得这个样子。”
季离道:“仇家,什么样的仇家?”萧雁群道:“不是我不肯明说,只是他们实力太大,季兄知道了于己没什么好处。结识季兄,足慰平生,我们就此分别吧!”
转身刚迈出一步,只听小凌叫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公子好心问你,你还……”季离轻斥道:“不得无礼!”
萧雁群转身道:“不是在下不识抬举,只是……”季离道:“萧公子但说无妨,或许,我还能帮到你呢?”萧雁群踌躇道:“两位应该听过无法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