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边景物依旧,天上依旧挂着几颗或明或暗的星星。
冷落禅一向不喝酒,对于一个杀手来说,酒容易麻痹自己,自打上次同何川见面后,他发觉酒的滋味似乎不错,不同心情的人,喝下去的味道也是不同的。
何川的酒,一定是苦的吧?
冷落禅将喝完的坛子向后一抛,正好落在冰儿脚下,她道:“你怎么开始喝酒了?”
冷落禅道:“我回来好些天没看见你,出任务了?”
冰儿走过去,依然坐在那块石头上,道:“是啊。”
冷落禅略一皱眉,道:“你受伤了?”
冰儿道:“你都没看我,怎么知道?”
冷落禅道:“你的脚步声不正常。”
冰儿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倒是你啊,为什么杀罗旁用了这么长时间,义父都有些不高兴了。”
冷落禅忽然跳下树,坐到冰儿身边,叹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冰儿道:“你说,我听。”
于是,冷落禅将他所见所感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冰儿默然半晌,道:“这就是你迟迟不下手的原因。”
冷落禅道:“他的女儿不过五六岁,很可爱,夫妻恩爱,看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的确下不了手。”
冰儿单手支颐看着他,一双妙目蕴着丝丝柔情,柔声道:“那个和尚呢?”
冷落禅失笑道:“我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我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成佛呢。”
冰儿意味深长地道:“你变了。”
冷落禅道:“谁都会变的,你不是也改变了许多吗。”
冰儿伸出柔荑握住他的手,关怀地道:“你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不然你会很危险的。”
冷落禅反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伤在哪了?”
冰儿微笑道:“没关系,受了些内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冷落禅的手有点粗糙,却很温暖,厚实,冰儿感到阵阵暖意流了过来,不禁把身子靠得更紧一些。
冷落禅道:“你知道我在回来的时候,看见谁了吗?”
冰儿道:“谁?”
冷落禅道:“何川。”
冰儿奇道:“他怎么在那?”
冷落禅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何川是去看望他一个朋友的。”
于是又把何川的事情向冰儿说了,冰儿不同别人,因此冷落禅没有顾忌。
冰儿皱眉道:“如果义父知道这事……”
冷落禅道:“何川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头子早晚会知道的,更何况林仄已经知道了。”
冰儿道:“你想帮他?”
冷落禅道:“我想,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
夜色阑珊,春天的夜晚竟透着萧索之意,小河缓缓流着,周围静极了,冰儿与冷落禅挨着身坐着,感到阵阵男子气味传来,芳心直跳,她毕竟是个未经爱情的女孩,此时此刻只希望时间停止,永远不要有人来打扰他们。
冷落禅忽道:“只有一个办法能帮到何川。”
冰儿漫不经心地道:“嗯。”
冷落禅似乎没有察觉到冰儿的心情,道:“那就是离开同袍会。”说完,他感到冰儿的手一颤,便道:“怎么了?”
冰儿道:“你,你想离开这?”
冷落禅道:“是何川,他如果想照顾那个女孩,就必须离开同袍会。”
冰儿黯然道:“可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几天后,何川找到冷落禅,二人说了几句话后,何川便去执行任务,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次见面是二人最后一次——何川死了。
对于费忍来说,无非是没了一个工具,同袍会杀手如云,死了一个何川,没什么大不了。
而对于冷落禅来说,这个消息实在太突兀了,尽管何川生前曾预感到这一次任务的危险,那是一个杀手的本能。冷落禅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从他们开始杀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条命随时都有可能丢掉。
何川的死,是意外,但却在情理之中。
冷落禅依照何川的嘱托,来到了阿言生活的小村子里。
两次相距还不到二十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阿言的家不大,三间瓦房,一个小院子,门上贴着一对已经褪色的门神。冷落禅知道这个时间她的父母在亳州城里做生意,没有回来,于是他上前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十分动听的声音。
冷落禅没有回答,又敲了两下,片刻后门打开了,眼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衣着朴素,不着粉黛,却自有一股素美,只可惜的,双眼空洞无神。
阿言小心翼翼地道:“你找谁?”
冷落禅道:“我,我是他的朋友,是他让我来的。”
阿言一怔,随即展颜笑道:“快请进。”
何川说得不错,阿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果真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好看。家中的布置很一般,但比起普通老百姓,算得上不错,看来她家里的生活也并不算清苦。
阿言招呼他进屋坐下,摸索着桌上的茶壶替他倒茶,冷落禅忙道:“还是我来吧。”说罢接过茶壶。阿言坐在一边,笑道:“他一定跟你说过,我是个瞎子吧。”
冷落禅不知该如何回答,喃喃地道:“可看你行动好像和常人没什么区别。”
阿言道:“那是因为这地方我生活了十几年了,家里的一切我再熟悉不过,而且平常家里的一些东西若有变动,爹娘也会跟我说的。”
冷落禅握着茶杯,不语。
阿言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冷落禅说了名字,阿言道:“是他叫你来的吗,唔……他让你来干什么?”
冷落禅手微微一抖,道:“他,他让我来跟你说几句话。”
阿言道:“什么话呀。”
冷落禅不敢抬头看她,一直盯着地面,道:“他让我跟你说,他以后……以后不会再来了。”
阿言的笑容顿时凝结,屋子里一片沉寂。
冷落禅头低得更很了,只听阿言道:“他为什么自己不来跟我说。”
冷落禅听她语气有异,忙道:“他不是不想来,而是……而是他不方便来。”
阿言一双空洞的眼流下两行清泪,但仍然强作欢笑,道:“他去哪了?”
冷落禅叹道:“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阿言道:“那他还会回来吗。”
冷落禅摇头,阿言凄然道:“我明白了,他骗我,骗我……”
冷落禅道:“他没有骗你,只是……”
阿言泣道:“可他说过会常来看我的,他说过的……他一定是嫌弃我是个瞎子,嫌弃我不够漂亮……”
冷落禅不忍地道:“你千万别这样想,你很美……他也从没有嫌弃过你。”他心里想到:“其实他一直怕你嫌弃他。”
阿言道:“真的吗,他真的不嫌弃我吗,你没有骗我?”
冷落禅的手握得更紧了,茶杯也快要被握碎,他道:“是的,他没有骗你,他还在我面前夸过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