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袁溪因贪玩山水,行至日暮时也不见可投宿的地方,走在山林间正发愁,忽然抬头看见前方有一片杨柳树,其中隐约有一座村庄,袁溪大喜,走到一座庄院前,见里外家丁正忙前忙后,大门前梯子上站着二人,拖着红布挂在门头上,袁溪见那红布正中是一朵红花,暗道:“难不成这家有什么喜事?”
于是紧了紧包袱,上前打个闻讯,那两名家丁看他一眼,道:“小师父,若要借宿请往别家,这里不行。”
袁溪道:“为何?”
那人道:“不行就是不行,问什么!”
袁溪道:“你看这天也晚了,还请施主行个方便……”他话一出口就觉不妥,自己已经还俗了,怎么还能称呼对方“施主”呢?
那人不耐烦了,捋起了袖子,似要动怒,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二人相持间,院内走出一个葛衣老者,问道:“什么事?”
那人说明缘由,老者将两名家丁斥退,合十道:“下人们无礼,小师父莫怪。”袁溪忙道:“不打紧不打紧,我只是想借宿。”
老人笑道:“小师父打哪来啊?”这老者年有五十,却是一脸苦相,袁溪摸了摸光头,道:“老丈,我打少林寺来,只是我已经还俗了,还是不要小师父小师父的叫我了,我叫袁溪。”
老人引他进入内堂,袁溪见这家有七八间房屋,十多个下人,不像普通农户家庭,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处处张灯结彩,看起来像是有人成婚。只是让袁溪奇怪的是,这家所有人都愁眉苦脸,哪有一点喜气?
二人就坐后,老者道:“小……若在平时,借宿一晚当然可以,只是今夜……”
袁溪道:“老人家,我就胡乱住一晚便是。”他见老人沉吟不语,面有难色,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告辞了。”
老人忙留住他道:“非是老汉不通人情……唉,你要住便住,我马上叫人给你安排房间。”
袁溪道:“多谢老丈!”
老人道:“只是……”
袁溪见他吞吞吐吐的,也有些急了,道:“老丈还有什么难处,只管说出来好了!”
老者苦笑道:“你要住便住,只是夜晚若听到什么动静,不要出门。”
袁溪这下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便道:“这是为何?”
老者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袁溪道:“老丈到底有何不便,为什么不痛痛快快说出来!”
老者一声长叹,道:“不瞒好汉,今夜小女出嫁……”
袁溪一怔,随即笑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老丈你又为何苦着脸呢?”
老者苦笑道:“要真是好事那还好了。”
袁溪听他语气有异,又联想这家人的奇怪表现,便道:“可是女婿不称意吗?”
老者道:“他叫查忠,是此间一个山大王,手下聚集着百十号人,连州衙都拿他们没办法,而那魔王却偏偏看中了小女,给了老汉一些彩礼钱,约定今晚来娶。”
袁溪喃喃地道:“这不是强抢民女吗?”
老者叹道:“和抢有什么两样!”
袁溪心中感慨,自从出了少林寺,这样的事已经见了不少,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他思虑片刻,道:“老丈尽管放心,这事我帮你。”
老者上下打量着他,眯着眼道:“你……”言下很大的不信任。
袁溪笑笑,见窗下放着一个很大的落地花瓶,到他胸口高,便走了过去,道:“请问老丈这花瓶有多重?”
老者不解地看着他道:“怎么着也有一百斤吧。”
袁溪相了相,弯下腰将底座托起,一只手将这只花瓶举了起来,老丈看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袁溪举着它在屋内走了一圈,面不改色将其放下,道:“如何?”
老丈喃喃地道:“这花瓶当初可是三个人抬进来的……”
袁溪笑道:“就凭这个,管不管得了此事?”
老丈如梦方醒,忙要拜倒,袁溪忙将他扶起,老丈道:“小女的一生全赖好汉了!”
袁溪道:“我尽力而为,老丈不必如此。”
老丈道:“瞧我这老糊涂,聊了半天,也没给上杯茶……”说着就要吩咐下人,袁溪道:“不必了,我不是很渴……”
老丈道:“老汉姓徐,在后山有三十多亩茶园,因此村子里人都叫我一声徐太公,此地因种着许多杨柳树,也叫杨柳村。”
袁溪心中登时了然,三十多亩的茶园,一年的收入肯定要高过一般农民,难怪家里有七八间房子。
徐太公留他吃了晚饭,并叫女儿徐淑敏出来与袁溪相见,这徐淑敏年方十八,头上插着白玉簪子,身着红色罗裙,笼着纤腰袅娜,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蕴含无限哀愁。
袁溪见这徐淑敏虽无十分颜色,也有三分容貌,他刚刚还俗,乍见之下不禁心动,徐淑敏见他是个和尚模样,不禁讶然,下意识的樱唇微张,露出两颗贝齿,袁溪脸登时红了,忙转向一边。
徐淑敏见他窘迫的模样,不禁莞尔,一脸愁容开了半边微笑,袁溪的脸更红了,慌慌张张就吃完了饭。
到了晚间,按照袁溪的计策,徐淑敏躲在另一间房中,袁溪却躲进了她的闺房,暗中等待着。
不多时,夜色浓了,远远听得马蹄声响,只见村子外亮着一片火把,伴随着阵阵蹄声,奔着徐太公家来了。
徐太公整好衣冠出门相迎,那一队人马有二十来人,带着些彩礼,一班小喽啰吹吹打打,喜气洋洋,当先一人形容鄙陋,穿着新郎官的衣服,正是查忠,他跳下马来,见徐太公亲自相迎,笑道:“怎敢劳动泰山大人亲自迎我。”
徐太公低笑道:“能亲自迎接大王,是老汉的荣幸。”
查忠笑得更加开怀了,道:“你女儿嫁给我也不枉了,我那山上要吃有吃,要和有喝,不比你家里差!”
徐太公连连称是,查忠向鼓乐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停下,随着徐太公前往徐淑敏的闺房。
进了房间,徐太公忙从一旁小门闪了,那查忠毫不知情,推开门便进,见屋里漆黑一片,便道:“这老头忒不上道,也不点灯,这不叫我乱摸一通吗。”说着眉开眼笑,哼着小曲儿果真伸出双手去摸,笑道:“娘子,相公来也!”
袁溪在暗中听得好笑,大喝一声:“娘子来也!”查忠被吓了一跳,不等他反应过来,后背着了一脚,“嗤”的一声撞断床帐,趴在床上。查忠恼怒道:“哪个王八蛋!”
他手底下也不弱,当即一个翻身闪开袁溪的一脚,但这样一来帐子裹得更紧了,勒得他手脚不能动,只能像蚯蚓一样蠕动,一连挨了袁溪三四拳,袁溪只想教训教训他,下手并不重,但查忠哪里敌得住他的拳头,杀猪似的喊。
他的叫声立马惊动了门外的人,众人脸色一变,立马冲了过来。
查忠努力挣开帐子,贴地滚了一滚,拔出匕首横划一刀,骂道:“直娘贼,胆敢戏弄老子!”
这句骂可谓一语双关,连同徐太公一起骂了进来,袁溪道:“阁下,徐太公的女儿既然不愿嫁你,你就不能强逼。”
查忠啐道:“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娶她是给她家脸!”
这时他手下的小喽啰已涌了过来,火把将屋中照得一亮,查忠一刀刺了过去,袁溪侧身闪开,道:“人家不愿意,你这是强抢民女!”查忠怒道:“老子便是抢了,你能怎样!”
众人见闺房中有一男人在和老大打斗,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忽然听到一声大叫,查忠便自屋里飞了出来。
袁溪跨步出门,见眼前站着数十人看着他,有的发愣,有的发怵,查忠捂着胸口,见手下发愣,骂道:“看着干什么,把徐太公那老狗给我揪出来!”众人借着火光这才看清,他已经是鼻青脸肿,他头本就大,此刻就像一只肿了的猪头,有人想笑却又不敢笑。
袁溪纵身跳开,闪在众人身前,道:“各位好汉,我无意动手伤人,徐太公只有一女,养育不易,还请高抬贵手。”
查忠知道自己敌不过他,便捂着脸道:“好小子,有种的不要走!”袁溪并不去追他们,待人走尽后,徐太公和徐淑敏父女才出来,徐太公跌足叹道:“这番祸事了!”
袁溪道:“怎么祸事了?”
徐太公叹道:“你把他们头领打了,他们怎肯干休,那山上还有几位头领,都是混世魔王,这……这可怎么好啊!”
袁溪笑道:“太公尽管放心,不管他来多少人,我都替你打发了!”
徐淑敏道:“爹爹啊,小师……他好心帮我们,你怎地反怪起人家了!”说着美目一转,看向袁溪,道:“袁相公好本事。”
袁溪讪讪一笑,道:“这不算什么……”他觉得自己双脸发烫,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了,好在是夜里,父女二人不容易看出来。
徐太公叹道:“袁相公肯出手相救,我们本是十分感激的,可是……”
徐淑敏拉了拉他衣袖,微嗔道:“爹爹,你怎么这样啊!”徐太公道:“我又没有怪罪袁相公的意思,你这孩子倒替别人说话了。”徐淑敏顿时羞红了脸,如夜将临时一抹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