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虽小,但山上有一道山泉,虽谈不上清澈甘甜,但作为饮用水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初东阳兽患初起之时,便有不少李家集的居民逃向这座小山,东阳城全城老幼出逃时,亦有很多人把此处作为了住脚之所。
这里有不少当时留下的辎重物资,山顶地势平缓驻军也极其容易,山脚的山坡草木旺盛非常适合设置机关陷阱,若直接从山坡上冲下,余势未消之际便能冲到李家集,所以李卫选择李家集北面这座小山驻营确实是有其考量的。
刘能带来了不少世家的精锐,其中不乏各族中的长老精英,在与李卫商议一段时候后,便定出其后对付兽群的策略。
而刘能,则与诛妖师们在营帐内闭门不出,不知道在谈些什么,这让营帐外守卫的厉胜男颇为不悦,认为仙王有些不务正业。
两日后的清晨,一小队骑兵策马下山,不消半日便回;午后,又一小队骑兵策马奔出,未至傍晚,便又回还。
而刘能,则在当日趁着夜色,与那几名诛妖师,在厉胜男不情愿的掩护下,偷偷溜下了山。
东阳城内,无边的萧瑟,没有了人烟的城市仿若失落了千年。街上到处是没有人清扫的垃圾粪便,漫天飞舞的黄叶茸毛似乎将天空都涂改了颜色。
城主府内,一男一女立于堂前静默望着院中一片飞旋飘舞的黄叶,直至那黄叶飘至墙角落地,那名身披长裘的中年妇人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隋国的摄政王来了,总归会有些麻烦。”
那男人正是那日在道边放过胡英等人的猎户,他的眼神不再凌厉,反而有些温柔的看向妇人那清丽的容颜道:“凡人,怎会如此,师姐并未降阶,为何赵兄如此不堪?”
长裘妇人摇了摇头道:“师兄那日一时兴起,说是要拜会一下隋国入世的仙人,其实我知道他是想为他凡间的弟子出头,不料却被那人打伤,心神也因此受损。那人我也观察过,确实就是一介凡人,他麾下国师手中有玄甲宗传承下来的破魔剑,若说依仗此物打伤师兄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不过能让师兄畏惧火毒而自废一臂,恐怕那人手中还有更厉害的宝物。”
猎户沉思良久开口道:“是那些人?”他语气低沉,手指向天。
“师兄确实是由司天宗弟子带回的,那人也确实冒充过司天宗弟子,若说司天宗一无所知我是不信的,但司天宗若是想要做什么,还需要布什么局吗?”
“老祖宗亲眼见证,兽王岭这般模样,司天宗难辞其咎。”猎户愤然道。
长裘妇人清丽的容颜有了一丝波动,她看着眼前的猎户缓声道:“若真如二哥所言,那司天宗意欲何为?玄甲宗湮灭,隋国便是无主之地,如今宋吴两国出兵,也算符合天道,你我虽在此掠阵,却并未直接参与凡人的战争,难道司天宗还能因此治我们的罪不成?”
她缓缓踱了两步继续道:“东阳此番一战虽然得胜,但二哥心神耗费颇具,那些兽类伤亡也不小,若是隋国正规军至,仅凭兽群恐怕难以应对。虽然那人并未带来隋军,但他是凡人,却有仙人的手段,你我不能直接出手,兽群岂是他的对手?难道那人便是关键,司天宗是要逼我们向凡人出手吗?”
“不对!”清丽妇人摇摇头有些惘然道:“此番国战乃是你我两宗发起,真若不敌,两国退兵便是,又怎会冒然向凡人出手。难道......师兄那里?”
清丽妇人的脸上现出忧虑之色,她看向猎户道:“师兄如今心神有损,我怕他一时失控授人以柄,二哥这里能战便战,不敌先退回吴国亦可,你那徒儿想必也不会埋怨于你,我不日便回再行伐隋之举如何?”
猎户似有不舍道:“我听师姐的。”
清丽妇人看着猎户笑颜如花,眼中似有不忍之色,伸手轻抚耳边发丝道:“小黑呢?让它随我一起去吧。”
猎户木讷的脸上现出怒意道:“跑了!这次回来我要打它一百棍。”
妇人幽幽叹了口气,厚厚的皮裘下面现出一朵黑云,托着她就此破空而去。
城主府大殿的房顶之上看上去空无一物,但某个看似无物的密闭空间内,两名司天宗的弟子却在窃窃私语。
“十九哥,你说二狗喜欢那个药神谷的前辈?”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离开了隋境的登仙楼掌柜张不凡,在他身旁的,同样是名有着三缕长髯身后背剑的皂袍文人,看上去也是气质不凡潇洒俊逸,除了肤色比张不凡稍显发黑外,两人站在一起外人一时间竟然难以分辨。
“不错,此事乃兽王岭大长老亲自告与我知的,这二狗百余年前练功受损,便是被这药神谷的前辈所救,自那时起便喜欢上了她,不过造化弄人,他们最终还是走不到一起。”
“那是为何?是他修为降阶,那前辈看他不上吗?”张不凡问道。
“非也,二狗修为降阶只是这几年才有之事,而两人的情谊已逾百年,他们好事未成,只因那前辈修炼了一种以身养蛊的道法,听说她皮袍之下的身上满是蛊虫,早已不能人事,遑论嫁人生子了。”
张不凡的眉毛蹙了起来,凝眉想了一刻似有呕吐之意。
“似这等邪恶有违天伦之功法,为何宗门不预制止!”张不凡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口道。
“不凡,人分善恶,功法那有邪恶正宗的道理,只要不危害旁人,宗门有何道理干预其他宗门的内部事务。”
张不凡想了片刻有些愤愤的点头道:“不错,她便是寻死我们亦无借口去救。此番宗门赐我神符前来降服那厮,却还要我等见机行事寻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宗门行事喜欢滴水不漏,我却甚为不喜。对于人间,宗门便是天,对于仙界,我司天宗便是天,我司天宗如此瞻前顾后,何以体现代天行罚的权威,一介凡人,却有戮仙之能,这本身便是亵渎,便是冒犯,依我之见应该直接绑至宗门,甚至处死!”
“行了!”张不凡的这位十九哥名为不弃,待听到张不凡此番有些埋怨宗门的言语后脸色愈发的发黑,有了怒意。
“宗门的铁律岂是你可以质疑的,司天宗维系天下和平上千年,凭的便是这些你不喜的天条。虽然你我都是刑堂弟子,但不要忘了,你是张家的子孙,是我的三十四弟,这些话你我说说罢了,若是有外人知晓你有如此冒犯的言语或想法,那就是逼我代家族执行家法了。”
张不凡看了眼兄长,淡然一笑:“十九哥,这些话我也只是跟你说说罢了,外人面前我可不敢如此放肆,我亦是张家嫡系,怎会忘了祖训。”
张不弃冷哼一声道:“家族戒律与宗门天条,你我皆知,虽然代天行刑有时难免要左右斟酌,但劝你还是不要太过桀骜偏激。玄甲宗湮灭,虽然看似与宗门无关,但当年昊阳子叛乱之时你若插手,玄甲宗何至如此!”
张不凡又是一笑道:“此番秘幸十九哥竟然也知,看来家族在刑堂的势力并未削弱,不过十九哥你想过没有,当年我便是插手又能如何?兽王岭之事你牵扯颇深,但如今兽王岭的状况比湮灭的玄甲宗又强在那里呢?大阵被毁,宗门强者或死或伤早已分崩离析,甚至如二狗者修为降阶,还让兽王岭因此怨恨上了宗门。如今看来,您的插手是否不智呢!”
张不弃心有惘然,但仍坚定的说道:“崩坏的宗门总比彻底湮灭要强,就似那不能人事的前辈,就似那仍有念想的二狗,他们活着,便有结合的可能与希望,而若真正死去,那一切将归于虚无。我们追求修仙道路上的一线生机,但不能因此断了别人的生机,如果说天道便是要我们仙界就此覆灭,那挣扎又有何意义?”
张不凡昂首扫视着东阳城说道:“挣扎的意义?师傅说过,当群狼过冬时,唯有那些强壮的才能活下来,你在吴国多年,与兽王岭诸人交从过密想必也知道这个道理。寒冬来时,你若不争上一争,岂不就是等着被饿死冻死,生机只有一线,你若不争便只能等死,怎可怨别人断了你的生机呢!”
张不弃无语。
张不凡继续道:“近百年来,已无可以正常进阶筑基的弟子,你我修炼多年,难道就为眼睁睁看着那些筑基前辈生生跌落境界,而再百年之后,你我沦为凡人吗?”
张不弃淡然一笑,“仙人也好,凡人也罢,我辈当顺应天道按律行事,若为一己私欲有违天和,便是得了一线生机又能如何。”
“十九哥大缪!”张不凡收回目光看向张不弃道:“小鸟若不吃虫子,小鸟如何存活;老鹰若不食小鸟,岂不就此死绝?众生生于世间,便是一个挣扎求存的过程,物尽天择,适者生存才是真正的天道,岂会因我等意志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