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思靠在禅房的窗边坐着,她心里一直在想那群灾民,她知道有些人一定还有救,但是很明显净业寺没有那些足以续命的药物,所以这群人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别无他法。
她轻叹了口气,穷人遭罪了一辈子,临死也要这般痛苦,真是天道不公。
“九思姑娘在想什么?”禅光端着托盘走进来,“当心着凉。”
“和尚,你相信善有善报吗?”
“贫僧相信因果轮回。”
“怎讲?”
“简单来说便是种了善因才能收获善果。”
“若是没有种下善因呢?”杨九思追问。
“九思姑娘今日怎么突然想与贫僧谈佛法?”
“这不是你的佛,”杨九思道,“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若修善业感可爱果,若造恶业感非爱果;若远离此善不善业,爱非爱果终不可得。”
“听不懂,”杨九思伸了个懒腰,“我倒是觉得好人无好报,坏人乐逍遥说得挺对的,你说呢?”
“九思姑娘认为何为善,何为恶?”
“这个问题恐怕没有定论吧?比如说我杀猪卖肉,对于让人来讲是善,对于你就是恶,对么?”
禅光笑了笑,“九思姑娘这个比喻倒是新奇,善恶本无界限,只是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所以无法判断是善是恶。”
“所以这群人就是倒霉喽?生来就穷,过了一辈子穷日子,又遇上天灾,最后死也要这么痛苦。”
“一者现报,二者生报,三者后报,四者无报。”
“听不懂,说人话。”
“九思姑娘若是答应与贫僧修行,贫僧自会告知。”
杨九思翻了个白眼,“我对佛没兴趣,不说就不说吧,我也听不懂。”
禅光便坐下来念佛,杨九思拿起筷子,夹了两下就放在一边,“你别念了我头疼。”
“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我身体再好也要被你念死了。”
“贫僧曾经告诫九思姑娘注意保养,只是姑娘从来不听。”
杨九思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你让我吃茯苓我吃了,你让我喝药我也喝了,你还管我干什么?”
“姑娘不可沾冷水,夜晚不可踹被子。”
杨九思脸一红,竟然跑出去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提进禅房,“你不让我沾冷水我偏要沾,”说罢竟然把一桶水从头到脚泼了下去,“我就喜欢沾冷水,用你管?”
禅光也被水淋到,井水冰冷,加上天气已经是初秋,杨九思冻得直哆嗦,禅光叹气,起身走向她。
“姑娘何必折腾自己的身子呢?”
“我……我就喜欢这样!”
“贫僧去给姑娘准备干净衣物,”禅光合上窗子免得风进来吹到她,“姑娘请勿出门,免得受了风寒。”
“要你管啊!”杨九思赌气的坐在床上,“我不换衣服,我就喜欢湿着,反正死不了。”
禅光摇摇头,正准备出去,杨九思突然蹦起来抓住他,“和尚你长得这么好看,让我抱抱吧?”
禅光吓了一跳,“九思姑娘慎言,贫僧是出家人,怎敢……”
“什么敢不敢,我就是想抱抱你,”杨九思道,“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九思姑娘请自重!”
杨九思冷笑放开禅光,“和尚,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这么关心我?”
“姑娘与佛有缘。”
“所以你看在佛的面子上照顾我?”杨九思道。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觉得姑娘颇有佛缘,这才希望姑娘与贫僧修行。”
“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才想抓我跟你一起修行?”杨九思笑得很不要脸,“要不然你做什么跟我过不去,非要让我跟你修行呢?”
“九思姑娘莫要胡思乱想。”
杨九思推开禅光,“你不喜欢我却要来撩拨我,我知道你是出家人,可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为什么现在又说不喜欢我?用什么佛缘来做推脱,禅光你告诉我,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禅光静静看着杨九思,她浑身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却在指责自己,甚至句句属实,一时间竟然无法辩驳。
“贫僧去给姑娘取……”
“站住,”杨九思拦住他,“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就一个,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好。”
“九思姑娘与佛有缘。”
“我与你有缘,还是与你的佛有缘?”
“与佛。”
杨九思冷冷看着禅光,静了片刻后推开门走出去,“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禅光同样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杨九思回了肉铺,在后厨随意打了个地铺躺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她只知道,自己原来真的是没人疼没人爱,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竟然还是为了他的信仰。
杨九思开始讨厌佛,她起来剁了半个猪心放在锅里煮,煮得烂透了直接蘸酱油吃,甚至没有切片,因为她觉得这样吃很爽。
就跟吃人一样,一口下去,半张脸上都能沾到肉渣。
总之杨九思睡到天亮才醒,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然后决定今天不开张,并请来几个工匠,要在肉铺后面搭一间屋子。
她琢磨反正以前的破屋子也塌了,不如花钱建个更好的,住在肉铺旁边也是件好事,做什么都方便。
最主要的是,离某个地方很近。
因为砸钱砸得比较多,很快新房就建好了,里外两间还带着一个厨房和茅厕,杨九思甚至觉得不比城里大户人家小姐住得差。
很显然杨九思很会收拾,不到三天,她这个一进一出的屋子就已经令她十分满意。
虽然这屋子位置看起来不伦不类,前面是肉铺,对面是净业寺。但是浔阳城因为刚地震毁了很多房屋,太守下令只要不挡路,这地方又没人要,再去衙门弄个申请,都可以自己建房子。
所以杨九思算是捡了便宜,只花了工匠和木料的钱就弄了这么一间宽敞的瓦房,并且工匠师傅还免费帮她围了个小后院。
杨九思觉得十分开心,总算有自己的家了。
其实杨九思这个地方算不得偏僻,原本是一片竹林,原本集市的李老头因为年纪太大不卖肉了,浔阳城人又信佛忌讳杀猪但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所以杨九思一个孤女在这地方开肉铺也没人计较,反而倒是极其受欢迎,当时建这家店还是上任太守给的公款,她也心安理得。
只不过对面是净业寺有些尴尬,然而当然太守说,她杀猪就得有些东西能净化她,要不然可就乱了,所以钦点这里是极好的杀猪卖肉的地方。
杨九思现在想想实在逻辑不通,不过她已经卖了好几年,整个浔阳城都认为此地是她杨九思的,她也懒得多废话。
如今有了像样的房子,杨九思总算松了口气,以前总想有个房子好嫁人,毕竟自己一个杀猪的太晦气没人敢娶,房子算是筹码。然而现在她根本不想嫁人,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对面那个人。
从小到大没人对她好,除了禅光。
所以她不知道为什么,很依赖禅光。
明知她是和尚,她也想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
可他只是为了佛,因为佛,他才接近她。
杨九思望着对面香火不断的净业寺,他可是整个浔阳城男女老少都敬仰的禅光大师啊,而她却是所有人都觉得晦气的屠夫。
虽然他们离不开她,那只是因为他们想吃肉,又不想背负杀生的罪名,所以才把如此血腥的事情交给她做。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职业真是恶心,头一次觉得原本善良的浔阳城百姓是多么肮脏。
可是为了生活,她还是玩继续杀猪卖肉,继续做这个被人瞧不起的工作。
大概禅光也是因为瞧不起她才说她有佛缘的吧,杨九思这样想。
禅光是佛门大师,自己是屠夫,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
杨九思苦笑,还说什么自己身子不好需要调理,怕是骗自己皈依佛门吧?
杨九思不想再信任任何人,也不再想嫁人的事。
左右都要下地狱,还是自己一个人面对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