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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番外_118
    但事实上每次当她捂紧双耳试图缩回被子里的时候,他只需稍稍一个偏头,便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后有一日夜里,她照例为莫复丘送去煎好的汤药,却发现他意外的并未早早歇下,而是一动不动地扶额倚在桌前,似在出神想些什么,手边低矮的油灯已然燃至枯竭,彼时正忽明忽暗地跃动着脆薄如纸的光晕。
    沈妙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继而径自走了过去,将药碗轻轻搁下,低柔出声道:“大夫说了,入了夜便该直接躺下歇着,褥子我昨日已替你换过厚一些的,你快去试试保不保暖。”
    “妙舟……”莫复丘蓦然醒过神来,同样温声向她道,“辛苦你了,我……过会儿再睡,手头还有几件要事没理清楚,先不着急。”
    沈妙舟略微低头,见他桌上还摊着几样竹册,其间横竖载有少许人名,粗略一扫,皆为门下一众耳熟能详之人,一时心中生疑,不禁又一次开口问道:“你整理这些做什么?近来有什么任务,需要派遣大批人手前去执行的么?”
    “哪来什么任务?妙舟糊涂了。”莫复丘顺手将那竹册支了起来,置于她面前,莞尔笑道,“明年初春,便该是时候推举新任掌门上位了,我这不是在参考拟定合适的人选吗?”
    “复丘,你……”沈妙舟蹙眉道,“我还以为,你准备直接让谷师弟接替你的位置,毕竟论资历论功底,他都……”
    “妙舟。”
    昏暗油灯下,莫复丘一张苍白的面孔愈发显得疲惫又无力,“谷师弟确实有作为掌门的行事能力,但他身居副位多年,手握实权早已与正掌门人分毫无差——我现在更想做的,是将掌门之位传递给有资质潜力的后辈人物,师弟作为副掌门人,更多是需要去执行自己的辅佐培育能力,这样一来,双方皆可受益,岂不是更好一些么?”
    沈妙舟额顶冒汗,似觉不妥道:“复丘,你这想法出发点虽是好的,但……我认为谷师弟长期处在副掌门这样一个尴尬位置滞留得久了,他心里……总归会有些不大平衡。”
    “不平衡什么?”手中竹册“啪”的一声轻巧合上,莫复丘偏头吹熄油灯,转而在桌前替上半截儿残烛,幽幽火光莹润通透,顷刻将他一双枯瘦如柴的指节照得惨白发亮,“人生在世,贵在知足。你我活到如今这样的岁数,可还会过于执着这些过眼云烟之事?”
    沈妙舟闻言,不由失笑道:“复丘,我们人还年轻,怎么就成‘这样的岁数’了?”
    莫复丘摇头笑了笑,那笑容里泛着一言难尽的清苦。
    仿佛是在反复向她告知警醒着——她还年轻,但他已经老了。
    沈妙舟深深吸了口气,刻意侧过身形,想要尽力避开某些不太愉快的话题,而刚巧在她回身过去的前一瞬,莫复丘喉头一动,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意味不明地唤了她道:“对了……”
    沈妙舟步伐微顿,方要下意识里开口应他一声。
    “今晚分房睡吧,妙舟。”他竭力心平气和地道,“我夜里总在将你吵醒,这阵子……想必你也没能歇好,平白憔悴了许多。”
    ——烛火摇曳下的屋门缓慢合上最后一丝缝隙。
    沈妙舟步履艰难地跨过门槛,彻底回身背对屋中那抹沉冷萧条的人影。微一抬头,一双早已泛红的眼眶正撞向院外另一人孤寂而又苦涩的目光。
    谷鹤白侧目偏头,乌纱帷帽下深不见底的眼睛无意拂过她略有湿热的双眸。
    “怎么哭了?”他道,“师兄和你说什么了?”
    沈妙舟摆了摆手,颓唐的声线里带有浓厚的鼻音:“没什么……”沉默半晌,又怔然问他道:“这么晚了,你一人在这里干什么?”
    谷鹤白道:“看你一人忙,想过来帮着打点下手。”
    沈妙舟垂下眼睫,冷而低淡道:“我忙完了,你走吧……”
    说罢,即刻转身与他擦肩,不料半途脚步猛地一顿,胳膊却被一股大力固执往回扳住。沈妙舟恼怒抬头,猝然轻喝道:“师弟,你疯了?这儿可是聆台山!”
    “聆台山怎么了?在聆台山就不能说他半句不是了么?你做什么事情都会优先替他着想,而他呢?”谷鹤白一把将她手腕握住,几近是咄咄逼人地附在她耳畔道,“他偏喜欢装聋作哑,对你的好更是视而不见!”
    “师弟……!”
    “我当真受够了他这副软弱无能的样子——他莫复丘,什么聆台一剑派掌门人,完全就是个百无是处的懦夫!”
    “你小声点!”沈妙舟慌忙将他嘴巴捂上,气急败坏地道,“大晚上的胡说些什么?复丘是染了咳疾,怕夜里干扰我歇息,所以才提议咱们暂时分房……是我自己心里想着难过,你怨他做什么?”
    谷鹤白忍无可忍道:“他怎会看不出来你难过?师姐,他知道你难过,什么都知道!他就是太没用了,就算把一切看得清楚明白,也情愿闭着眼睛充当瞎子……”
    “……别说了。”
    “师姐……”
    “够了,你住口!”
    倏然一声厉喝出口,二人皆是怔住。良久相对无言,沈妙舟仿佛很是疲乏地弯腰蹲了下去,径自埋头隐匿于双膝之间,彻底丧失了说话的力气。
    谷鹤白默然沉眸,抬手轻轻按上她柔软瘦削的肩膀:“妙舟……”
    夜已渐深,周围亦是死一般凄冷的寂静。
    “就算……就算他知道,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躬身瑟缩在两堵高墙围成的夹角之间,声音细弱得像是秋冬刀割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