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东灭领国扬车,首先触碰的是郑国的霸主地位。郑国自平王东迁后,常大兴军队在四处征战,打得列国无不俯首称臣——平王三十七年,东克齐鲁联军;平王三十八年,令得南方与郑国接壤的十二余国俯首称臣;平王四十年,击溃阳、蕴、未、卫四国联军;勉王九年,杀破晋国武卒;厌王十一年,又攻破楚国长城。于是郑国成为了自平王东迁以来的第一位华夏霸主。百多年后,霸主国变成了十国并立,且进入战国之后,郑国力量更加不如从前,霸主之位岌岌可危。
秦国灭扬车前,扬车国君曾飞骑快马传信于郑国求救,这是肯定了郑国这个老霸主的地位。郑国于是准备发兵救扬车。郑国刚刚发动起大军,扬车就被灭了。郑公大怒,联兵晋、卫、未、齐、楚、阳、蕴、吴越九国之师四十万人西进伐秦。
郑国与齐国约定,攻下函谷,郑国割让十城于齐,齐国这才答应出兵。
扬车在晋国与秦国的夹缝之中,扬车被秦国所灭,秦国东出锋芒便直指晋国。且秦晋久争河东之地,晋国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拿下河东。于是晋国很爽快的答应了郑国联军。
楚国素来垂涎秦国商於,听闻郑公许诺战后将商於划给楚国,楚国就赶忙调兵遣将,投入到联军之中了。
见楚国、齐国、晋国获利,处在中原的卫、未、阳、蕴也想掺和这趟浑水——反正不打白不打,打赢了也可以使他们的地位愈加稳固,也可以增加他们的威望。
吴越素来想西攻楚国图谋发展,但怕攻楚之后引来中原列国不满,加入联军,正好可以争取郑国支持。且联军军威正盛,此番必然攻克秦国,吴越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乎,九国联军于九月份在晋国集结完毕,浩浩荡荡征讨秦国去了。
秦君赢子康为保存秦军实力,在河东实行焦土政策,让联军到了河东也没有什么补给供给。于是联军向王畿筹要军粮,激发了王畿与联军之间的矛盾。
王畿最后自然是给了联军军粮。
四十万联军声势浩荡,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至十一月,联军便已攻下了秦国函谷以东的所有土地,帮助扬车国君复了国。
于是九国陈兵函谷关下,等待严冬过去,次年开春再来攻打秦国不迟。
秦公十年十二月,大雪菲菲,天地一色。
一骑快马从咸阳城飞奔而出,直冲秦国东都栎阳。
快马健硕,马身肌肉棱角分明;一身黑鬃,映得雪原愈白。马喘吁吁,马蹄飞笃,激起团团严雪四溅;马背上跨着一人,那人身高八尺,一身黑色梅花金纹斗篷盖住全身;斗篷在西风的怒吼下撕舞着,黑马却在西风的怒吼下乘风愈快。白原上空无一人,只有远方点点青烟直上天空——那是人们窝冬时在家中生火取暖——渭水却没被寒风冻住,它顽强的同自然抵抗着,挣扎着汇入大河,投入到海的怀抱之中。
此方天地,只有这黑马马蹄清脆。
黑骑飞至栎阳城下方才止步,守城甲胄在城头大呼问道:
“来者何人?!”
黑骑从斗篷下掏出一支金令,高举上空:“赢子康是也!”
守城士兵一惊,赶忙往城下呼道:“君上至栎阳,洞开城门——”
城门被打开,赢子康未做些许停留,快马进入城内。赢子康驭马从城门与宫门接壤的夯土大道穿行而过,直奔栎阳宫门。
春秋时期,阴阳学说盛行,列国的旗帜颜色与服饰颜色和建筑颜色都是极为讲究的。讲究的依据,是为本国的天赋国命。阴阳家认为,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事物都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德性。这个事物所崇尚的颜色以及国家的国色,必须得与五行相吻合。古朝开国为土德,于是崇尚黄色,旗帜服饰皆主黄色;夏朝为木,崇尚青色;殷商为金,崇尚白色;周朝火德,崇尚红色。
在阴阳学说的盛行之下,诸侯国开国之初便已确定了自己的国家德性。晋国乃王族诸侯,崇尚周之火德;郑国乃殷商之后,崇尚金德;齐国虽是王族诸侯,但为了与晋国区别,提出“以火为主,以土承之”的火土德,崇尚黄红交融而成的橙色;阳国蕴国尚木德主青;吴越尚水德主蓝;卫国未国楚国尚土德主黄;燕国为王族诸侯,同样为了区别晋国,提出“以火为主,金由火淬”的火金德,主红白交色。
而秦国自立国开始便未对外界宣布自己国家的德性,而是默默崇水尚黑。故这栎阳城除城墙外,无论街道两侧的客栈还是住房,或是城中的栎阳宫,无一不被涂成黑色,给人一种压迫之感。自秦武公八年迁都咸阳后,栎阳这座秦国二百余年的古都也逐渐被人所遗忘。如今九国联军兵临城下,势不可挡,前线战事吃紧,栎阳城地处要冲,君上赢子康便决定坐镇栎阳,以此为根据地来抗击九国联军。
赢子康一骑至宫门阶前,早有宦官通报而打开了宫门等候国君到来。赢子康驭马顺台阶而上,进入宫门方才下马。
栎阳宫说是宫殿,其实也就是一座四进四出的四合院。大殿从左到右约摸八十步,只能容纳数十人听政。殿内几乎没有摆设,内置些许物件一律被染成黑、红二色,令人极为压抑。
内侍牵马而去,赢子康直径走入中央主殿。
殿内早已被宦侍点上了灯,门却紧紧闭着。赢子康推开殿门,拔出腰间短剑,直冲冷殿国君宝座而去。一边走着,一边大喊一声:“白族老宦何在?!”
殿外有人喏了一声,随后进来的,是一位耋耄黑袍老者。老者进入殿门,长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颤巍巍道:“君上,老臣来矣。”
赢子康猛然转过身来,目光如刀般刺向了白族老宦。他冷哼一声,白族老宦口中刚呼出的白气也被赢子康吓散了去。赢子康提着剑大步跨到白族老宦面前,将嘴凑近白族老宦的耳朵:
“你,受贿于郑贼,是不是准备密开函谷关门,迎接九国贼兵?!”
“君上!”白族老宦叩头不止,直砸得额头烂肉横飞,鲜血淋漓,两鬓白发也在此刻被染成了血红色,煞是狰狞!
赢子康直起了身,缓缓道:“寡人不杀你,是因为不想让这秦剑饮了秦人的血,你明白吧?”
白族老宦应了一声,随即又将头直叩向冰冷的地板上。
赢子康收了短剑,冲着殿外嘱咐了一声:“拿地图来。”殿门外就又跨进了两名甲士。甲士二人抬着一张羊皮缝接的地图走了进来。地图被木架架着,二人将其放在了大殿正中便退了去,随即又抬进来一盆炭火放置在木架地。
赢子康在白族老宦叩首的咚咚声中走向炭火旁,凝视着羊皮地图。
阳蕴驻扎骊山东南,晋军西北,骊山大营受敌十万;卫国未国郑国扣于关前,函谷关受敌十一万;渭水南畔,楚军齐军吴越驻扎,渭水北岸受敌七万。
秦军在骊山大营有军五万,函谷关守军四万,渭水北岸守军六万。老秦人尚武爱国,敢于与九国死拼,秦国全民皆兵可凑来百万死士,但如若至此,即便是秦国打胜了这场战役,也会是惨胜,必然会大伤元气,秦国也就别想着再次东出了。
秦军多猛士,两个月的时间斩杀联军士兵十二万,却也抵不住联军浩荡,也丢失了函谷关以东的所有土地,并且在那里留下了五万具尸体。
如今只有割地,才能既保存实力,又可以使九国之间互生间隙,秦国另可肆机东出,方才是上上之策。
可割地求和,老秦人会同意么?割地,割地多少?割地,割哪些地?割地,割给谁来?割地,怎样割地才能使秦国不折颜面?
邦国斡旋,当真令人头疼。
“咚、咚、咚……”
赢子康死死盯着地图上的河东之地。
河东,秦晋两国为此争夺百年不止,为此秦国与晋国之间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凡秦国人家,家中莫无因河东而战死者。
百年战争,死人无数,方才使秦国吞下了河东,灭掉了扬车。
楚国国君芈叵,爱土如命,给他土地,他哪能不要?
“咚、咚、咚……”
郑国联军是为了稳固霸主地位,且秦国灭了扬车才直接使得郑国联军攻秦。秦国若想破敌,何不对郑国称臣,何不将扬车复国呢?郑国许诺在函谷取胜之后割让郑国十城于齐,秦国何不割河东一处补偿于郑呢?
中原四国和吴越一国,秦国只是称臣便足以令其退兵。
历来邦国外交,割地最失脸面,如何才能使秦国在割地中不折脸面呢?
九国联军中,阳蕴二军驻扎在骊山之东的秋陵山,二军互为犄角。秋陵山地形秦军极为熟悉,那地易攻难守,且如今大雪不止,联军是不会想到秦军会在风雪之中偷袭阳蕴二军的大营的。
占领陵秋山,东可断联军退路,南可攻击函谷关前郑、卫、未三军,退可守骊山,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久闻联军大将军晋国公孙岐用兵如神,公孙岐会识破秦军偷袭陵秋山么?
“咚,咚,咚……”
郑国要是不肯割让土地给齐呢?秦国带给齐国的压力够大么?齐国会退兵么?
只要齐国退兵,吴越和未国也会退兵以防止国内空虚而使齐国乘机偷袭。此三军退去,联军必然溃散。
“咚——咚——咚……”
可怎样才能加速齐国退兵呢?
燕齐素有旧仇,且燕国土地贫瘠,牛羊稀少,矿产匮乏,加之常有狄族侵扰,物资更是奇缺。秦国矿产富庶,牛羊遍野,渭水长川肥沃。且燕齐断绝贸易时间久矣,燕国人民贫困,晋国商人又耻于与燕国交易,中原诸国物价太高。想来想去,只有秦国合适此时同燕国贸易——秦人从不鄙视燕人,且如今九国断绝与秦国的商旅贸易,秦国铁石堆积羊皮垒山又卖不出去,导致国内铁石羊皮价格暴跌,只能由官府宏观控调。秦燕两国定能一拍而合——燕国攻齐,秦燕贸易,互利双赢,何不乐之?
可要是真正开展贸易,困难也是重重——商队从何路至燕?可否要派军队修士护送?
啊——老秦人们会答应卖铁么?老秦人们会同意秦国割地么?
“啪”的一声,白族老宦趴在了地上——见他头骨碎裂,七窍流血,额头血肉糊成一片,隐约有白花花的脑浆溢出——这白族老宦,定已魂归西天了。
嬴道平依旧静静地注视着羊皮地图。
赢子康矗立三日不移一步,方才有所谋划。他发出三道金翎箭——一道往燕国,拟定燕秦通商之事并使燕国背刺齐国;一道分成三分飞往郑国、晋国、楚国,与郑君、楚公、晋君谋划割地之事;一道至骊山大营,令大将吴玲子暗渡陵秋山偷袭阳蕴二军。
预知联军攻秦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