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仙峰
峰形陡峭,高耸入云。
峰上的天玄宫虽然不如玉虚宫之广大,却也是飞檐走兽楼台玉宇,更有数处地方大大有名,一个是王母殿,另一个是瑶池,相传西王母会周穆王便是在此处。
天玄宫人丁不兴,宫主彤霞大师年纪高大,常年不问世事,事务都交给手下弟子打理,深居简出,修身养性。悬天真人数次邀请彤霞大师议事,均被婉言推托,最多派个弟子应付,极少亲来,悬天真人知道彤霞大师的秉性之后,也就随她去了。
静逸来到天玄宫,本要参见彤霞大师,却被告之彤霞大师下山云游去了,不在宫中。静逸只得作罢,径直来见昔日好友红服仙子沈玉清,现在的出家人无念。
无念住处乃是一幢临崖小院,院中只有数间红墙屋瓦,栽着几棵青松,松下摆放着两张石凳,十分的简洁。此刻,院内只有姬云袖一人倚在一株松下,微露倦容,垂首沉思。
房内正有话声传出
只听静逸的声音低声道:“贫尼偶然在小村内见到姜文冼,其落魄潦倒,让人不胜唏嘘,与传言有天壤之别。”
另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道:“姜师兄之事已与贫道无关。”
静逸道:“可是此事牵连甚广,非关一人,岂能独善其身。”
“既有系铃人便有解铃人,你我何必操心。总有一日,事情自然水落石出。”
静逸道:“你真对此漠不关心?”
“心系则乱,无欲则刚。”
静逸大失所望,本以为一番劝解,依着沈玉清先前的脾气,早就变色而起,哪知一戴上鱼尾冠,连性子都变了。静逸思索片刻,想起曾在那山村中看到的石像来,又道:“贫尼在那村中遇上姜文冼,你知是在哪里?”见对方不答,静逸自言道:“是在一处广场,场中立了一座石像,是村中之人为了报答一人的救命之恩而建,平时还以香火供奉。这石像,正是你昔日模样。”
“昔日模样?”那无念似乎记起了昔年的确救过一群人,而自己的无念之名,亦是从那时开始。
静逸把自己当时在村中所见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说起方宝儿与钟颜的招待之情,自然而然又说起了方仲,静逸道:“没有想到,那方氏夫妇二人的孩子见在昆仑。”
无念原本平和的语声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什么?”
静逸继续说道:“那孩儿似乎是三清殿弟子,名叫方仲。昔年贫尼也曾见过数次,现在长大了一些,模样倒更似他母亲多一些。可惜的是,贫尼从掌教真人口中得知,在来昆仑之前,其爹娘便已过世了。”
那无念默然无语:“……”
静逸又聊了几句,说道:“你既不愿多事,贫尼也不勉强,只是所做之事当要率性而为,切不可自我束缚,清苦度日。成仙成佛绝非闭门自修就能成功,贫尼孑然一身,落不落发,出不出家,根本就无区别。”
“那是师太有佛性,岂是我能相比。”
静逸见她把目闭了起来,低叹一声道:“贫尼告辞了。”
静逸缓缓出门,却把沉思中的姬云袖惊醒,姬云袖道:“前辈要走了么?”
静逸自言自语道:“无念?有念无念岂是一介法号能够明志的。”姬云袖见静逸直呼师父俗家称谓,知她和师父有旧,并不觉得吃惊。静逸说完这话后,飘然而去。
房内,一个身穿道袍头戴鱼尾冠的威严女子端坐蒲团之上,她缓缓睁开眼眸,那低垂的眼帘,长长的睫毛,吹弹可破的娇容。虽是红颜苦守,岁月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一点沧桑。
姬云袖在门口道:“师父,神尼走了。”
无念点了点头,说道:“云袖,师父让你做个事。”
姬云袖道:“师父请说。”
无念吩咐道:“你去一次三清殿,给师父找一个人来。”姬云袖奇怪师父一向不问山上之事,今日如何关心起三清殿来,微露疑惑的道:“找谁?”
无念道:“方仲。”
方仲躺在看守兽栏的小屋之内,周青站在一旁。方仲的伤早已被昆仑派精通伤病之人给治疗妥当,只是亏了血气,需要将养一些时候。
听得外面有脚步之声,周青隔着门缝往外一瞧,轻声道:“那妖尼姑来了。”
方仲道:“师兄说谁来了?”
周青道:“便是那慈航静斋的神尼和她徒弟。”
方仲顿时心如撞鹿,喃喃道“她们来做什么?”
周青道:“师弟好心救她徒弟,她徒弟却平白无故刺你一剑,差些要了师弟小命,当然要来道歉了。”
方仲想起何盈在场中绝情的刺自己一剑,难过的几乎落泪,正自胡思乱想,门外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多年不见,小施主一向可好?”听里面没有声音,静逸走到门前,揭篱而进。
方仲眼望静逸,数年模样未变,岂知世事已是天差地别,无数委屈堆在心头,只是无人倾诉,如今见到故人,百感交集之下,眼泪不禁涌出,唤道:“师太!”
静逸温言道:“小施主切莫难过,世事无常,但靠一个缘字造化,贫尼能与此地与你相逢,可谓有缘。”招手门外,唤道:“徒儿进来。”
方仲心头一紧,盼得盼失,眼望门口。
一个窈窕身影缓缓走进门来,那娇颜无铸,让昏暗的屋内顿时一亮,正是静逸的徒弟何盈,她眉目低垂,低声道:“师父。”
静逸道:“你错手刺伤了方仲,快来道歉。”
何盈看一眼方仲,薄唇轻启,欲说又罢,羞愧之下难以启齿,那娇羞模样,让一旁的周青都看得呆了。
方仲忙道:“我……我不碍事的,原是我鲁莽在先,怪不得她,师太切莫放在心上。”回想当时情形,确实过于心切,不要说那是大庭广众之间,便是无人僻地,这样作为也算轻狂了,可是自己当时一心救人根本就未想太多。
静逸道:“记得贫尼借住贵地之时,令堂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一别数载,为何只有你一人到此,姜文冼又去了何处?”
方仲被静逸勾起心中伤痛,轻轻抽泣起来,断断续续把自静逸走了之后的事,扼要的说了一遍,只略过姜文冼变兽一节
静逸想不到方仲父母俱已双亡,感慨不已,从袖中掏出一丸朱红丹药,正是她门中独有的红露丹,单手递到方仲眼前,说道:“你把它咽下,于剑伤有益。”
静逸道:“你安心在此养伤,日后总还有相见之期,贫尼却要告辞了。”
方仲失望地道:“师太这便走了吗?”颇有些恋恋不舍。
静逸微笑道:“有聚便有散,有散便有再见之期。”
一直不言的何盈轻轻的道:“师父……”
静逸道:“嗯?”
何盈道:“请师父稍待片刻……弟子有些话想和方大哥说。”
静逸温言道:“你错手伤人,原该道歉。”静逸是何等样人,世故之深,了然于心,转身出门而去。周青连忙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内只有方仲和何盈二人。何盈微咬红唇,低低地道:“对不起……”
屋中狭小,何盈离方仲床前并不远,方仲并不觉有何不妥,从下往上一望,正好与她低垂的目光相接。何盈一怔,面容上现出一片红霞,微嗔道:“你看什么?”
方仲剑伤未愈,这一弯身,牵扯到伤处,一阵疼痛袭来,哎哟一声,捂胸躺倒床上。
何盈走上数步,歉疚地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刺你这一剑。”弯腰伸手轻轻触摸方仲胸口伤处。方仲就觉一阵温馨袭来,望着何盈道:“自你和师太走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何盈浅笑道:“那天师父要走,想告辞也是不及,师父说,别离就是牵绊,过多牵绊就会影响修行,不必多生枝节,所以就不告而别了。”
方仲道:“别离就是牵绊?为什么?”
何盈道:“我也这样问师父,师父说我修行不够,看不穿之间的分别。”
方仲点头道:“师太修行高深,必是没有牵绊的了。对了,你走之后,都跟你师父学了些什么?你的剑法不错,一定是师太教的。”
何盈面露坚毅之色地道:“也不全是,教剑法的有好几位师伯,还要诵经坐禅,很是辛苦。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
方仲道:“慈航静斋也如昆仑一般有男弟子么?”
何盈道:“你问这个干嘛?”
方仲道:“我想离开昆仑之后也到慈航静斋去学艺,那样就天天看得见你了。”
何盈又羞又气,轻轻打了他一下,嗔道:“那里都是姐妹,不曾见半个男子。”
方仲奇道:“为什么?”
何盈道:“向来都是如此,我哪里知道了。”
屋外传来静逸一声催促:“徒儿,时候不早了。”
何盈听到静逸声音,站起身来,淡淡的道:“师父叫我,我走了。”
方仲眼睁睁看着何盈缓缓出门,消失在门后。
静逸在远处冷眼看着何盈走近,平静的道:“走吧。”
何盈点首道:“是,师父。”静逸甩开大袖,离开兽栏,走之时,看了一眼关在兽栏的狰狞兽,自言自语道:“这样一个凶畜,真能驯化得了?”
何盈亦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心道:“师父说经过一些事才能懂得道理?修行的路途,就是这样磨练出来的,难道自己最终不过是需要这样一个磨练过程,而不是未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