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跟个死人说话了,大姐要看么?”金菊花故意问道。
那妇人早已看见床榻上裹着一人,被褥凌乱还沾着血渍,忙摇头道:“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真是可惜了那俊朗汉子,若是遂了我,至少快活个十天半月,也不至一晚上就丢了性命。嗯?妹子脸色不是很好啊,连眼帘都是红红的,难道……真的折腾了一夜?”
金菊花堆笑道:“谁说不是,自个儿送上门来的买卖岂能放过,如今那厮连个死人都不如,原来空生了一幅好皮囊,连一点风情都不懂,害我白白辛苦折腾了一宿。”这话语带双关,在妇人听来是一回事,钱文义听来却是另一回事。
那妇人遗憾地道:“早就与你说过,先让与老娘调教调教,你偏不肯,唉,算了,下次若还遇到这样的好事却需让于老娘。”
金菊花道:“就依大姐,下次必定不跟你争。”
那妇人大喜道:“你早该如此说,众多姐妹没一个像你这样疯的,来一个弄杀一个,若让旁人晓得,不是断了姐妹们的后路吗,也难怪姐妹们疏离你。走吧,若让夫人等得急了,少不得一通批评。”
金菊花问道:“夫人一大早的邀集众姐妹有什么急事吗?”边说边又把门带上。她伤口未愈,兀自疼痛不已,也只能强自支撑着随那妇人去见妙夫人。
“什么事我不好说,只是昨儿半夜里来了两个奇模怪样的和尚,兴许是与此有关。”
金菊花奇道:“两个和尚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里许多人还斗不过两个和尚,要劳动众姐妹齐出?是慈云寺的秃驴么?”
那妇人兴许是感激金菊花说过从此不与她争,低声笑道:“和尚是自己人,不知怎么地在邀月堂吃了亏,来叫帮手的。”见金菊花脸有愕然之色,又道:“依着我的猜测,或许是要对邀月堂动手了。唉呀,菊花妹子昨晚上劳累过度,想来是懒得再去抢两个健壮汉子了,就算有心,这身子骨也吃不消呀。邀月堂的人弄琴吹箫,可不是凡夫俗子,都是一等一的货色,这一回你是再也争不过我了。”
豪宅的大厅内,妙夫人斜倚椅座,一幅慵懒之相,四个侍女恭立在后。在她旁边还坐着一个浑身带孝的女子,只有腰间束了条黑带,长发披肩,眉目传情,十分灵动,全身黑白二色鲜明,正是烈毒堂的媚毒心。
媚毒心望着逐渐而入的群芳,悄声问道:“夫人座下向有百花之名,可都全来了么?”
妙夫人微微摇首,低语道:“本堂百花之名已是虚数,待此次剿灭邀月堂之后,就要回去好好挑拣,本堂花圃之中有几个丫头资质还是不错的,入了百花楼稍加调教,便可补百花不足。”
媚毒心微笑道:“夫人既然说不错,这几个丫头必定是大有可为,来日群芳之名响动,可比我烈毒堂区区几个残缺之人强过太多。”
妙夫人笑道:“心妹过誉,谁不知烈毒堂使毒天下无双,无人能及,连本夫人都赞叹不已呢。”
眼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妙夫人这才轻拍一掌,娇声道:“姐妹们待在这里也有些时日,平日里闲着无聊,如今就有事做,今日要劳动大家一起上邀月堂聚一聚,会一会那五音八乐。本堂会与烈毒堂一起先拔头筹,飞虎卫与转生堂在后做接应,此行必然成功,还望众姐妹不要为些个蝇头小利而争来抢去,搅得自己不开心。”
这话一说,座下群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个头戴凤凰花的妩媚女子款步出来,莺声道:“夫人,为何只有四堂出去,那另两堂却要作甚?难道说,这邀月堂不堪一击,用不着许多人?”
妙夫人道:“此行兴师动众,瞒不住人,难保没有一些偷鸡摸狗之辈暗中打些主意,这役鬼堂和砺丹堂便是为此准备,预为之计。等得打发了那些偷鸡摸狗之辈,再齐聚邀月堂,将之一网打尽。”
那女子道:“谁敢打我们的主意,这不是嫌命长么。不过,夫人又怎知道那些偷鸡摸狗之辈要来?”妙夫人笑道:“自有人把消息送上门来。”也不细说,站起身道:“这就走吧,莫让烈毒堂的兄弟和两位大师等得急了。”媚毒心也依言起来,妙夫人领着群芳出门。
金菊花杂在众女子之中,听闻现在就要走,皱了皱绣眉,尴尴尬尬的出来道:“夫人,小女子身子有些不适,能不能这一次就不要去了。”
妙夫人奇道:“为何?”这才看清眼前的金菊花面色不佳,十分疲惫。
金菊花旁边那头插马蹄莲的妇人嗤笑一声道:“夫人不知,昨儿个菊花妹子捉住个汉子,今儿一早就成了这番模样。”
几个亲眼看到金菊花擒住钱文义的女子都是以袖掩口轻笑起来,看似娇羞,实则面不改色,毫不稀奇,反倒是金菊花有些微红色上脸。妙夫人自然知道这春宵难度的艳名,干得又是怎样一番勾当,不悦道:“真是胡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却还是一如往昔的放浪形骸,这性子也该收一收了。此行至关重要,你非去不可!”
金菊花见无可更改,只得退而求其次,委委屈屈的道:“昨夜里荒唐过了头,还请夫人见谅。只是……请夫人容小女子回去片刻,收拾一下可好?”
妙夫人摆一摆手,冷冷的道:“快去快回。”
金菊花喜道:“谢夫人。”连忙转身去了。
钱文义正等得心焦,便听得门忽的推开,一人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钱文义只怕来得不是金菊花,连忙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那人径自走到塌前,手伸到被窝里使劲一掐,轻声道:“装什么装,我回来了,快把这衣裳穿上,你也不要挑三拣四的,随便裹一裹就得了,本姑娘急得很,没空精挑细选。”
钱文义疼得一咧嘴,睁眼怒道:“放庄重一些,男女授受不亲,哪有像姑娘一般无所顾忌。”
金菊花笑道:“也不知谁更不庄重,对人笨手笨脚的毫不怜惜,我跟你说,这掐你一下狠的,你才记得欠我一个君子之诺,省得你倒时候说不记得了。”
钱文义道:“在下既然答应下来,自然带姑娘脱出火坑,断然不会反悔。”
金菊花喜道:“这话我先收下,今儿本姑娘走不了了,你穿了衣裳歇息片刻,等得庄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你也就走了吧。”
钱文义奇道:“姑娘不走么?却又到哪里去?”
金菊花把方才出去的事简要说了一遍,随即急急的道:“我去了,你可保重。”注目片刻,狠了心扭头离去。
钱文义望着掩上的门低低道:“原来今日就要去打邀月堂……”
邀月堂,竹林一间清静小屋里,飘着一股淡淡茶香。
一位少女缓缓放下茶壶,把亲手斟的茶端起,轻轻吹了吹,这才微笑道:“姐姐请喝茶。”
离金玉坐在竹椅上,以手支颐正在沉思,听那少女叫得一声姐姐,连忙收回神道:“什么?”
那少女笑道:“姐姐尝一下这香茶。”双手端了竹具茶盏递过来。
离金玉接过茶盏闻了一闻,笑道:“茶气香浓,闻之提神,比我以前品尝过的那些名茶都要胜过许多,妹妹真是好手艺。”
那少女道:“爹爹喜欢茗茶,百家茶都有所猎,每到弹琴消遣之时便要以茶作陪,我从小陪伴在侧,耳熏目染,也就练了出来,连爹也称赞我沏的茶别有不同呢。”
离金玉听她说得开心,联想到自己身世不由得心中难过,人家父女和睦相处,亲爱有加,尽享天伦之乐,自己却母女隔阂,生身父亲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与之相比何异于天上地下。离金玉幽幽的道:“那你娘亲必定是更加疼爱你了。”
那少女脸上神色一黯,淡淡道:“娘亲若还在时,定然十分疼爱雩儿。”
离金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话中之意,歉然道:“原来……是我不知,妹妹不要怪我。”
那少女道:“过去之事,雩儿已然看得淡了。”
离金玉又问道:“妹妹叫做雩儿么?”
那少女道:“大家都这么叫我,雩儿本家姓莫,连起来便叫做莫雩,当初起名之时,娘说经过了许多风风雨雨才和爹有今日,所以哥哥叫做莫岚,小妹叫做莫雩,暗含了风雨二字。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离金玉微笑道:“我姓离,是随母家的姓,小名金玉,那由来俗气的很,不提也罢,可不如雩儿叫起来那么好听。”
莫雩道:“那雩儿便管你叫做离姐姐。”
离金玉摇头道:“这不好听,我比你略长些年纪,平辈论交,不如你叫我一声离姑娘罢,我呢,便叫你做雩儿。”
莫雩随和,见离金玉这样坚持,也就满口答应下来。
离金玉犹犹豫豫问道:“那个……雩儿,救我的是不是方大哥?”
莫雩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道:“哪个方大哥?”
离金玉急道:“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家伙啊,他在哪里?”
莫雩恍然道:“哦,方大哥,他和爹爹、大哥那些人在一起,在前面客厅讲那两个恶和尚的事呢。离姑娘,你和方大哥一起来的,居然不知道他姓方吗?”
离金玉顿时语塞,索性装傻,伸手捂了额头道:“哎呀,头晕的很,许多事都记不清了。”灵宝那一刀虽然没劈得下去,可还是在离金玉额头留下淡淡一个刀痕,如今还未消掉,她便以此为借口塞搪莫雩。
莫雩关切的道:“离姑娘若是觉着不舒服,不如再躺一会儿。”
离金玉闭目片刻,摇了摇头道:“躺了也没用,不如多说些话儿反而会记起许多,雩儿,那你说说方大哥的事,或许我就记起来了。”
莫雩皱眉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啊,方大哥有很多故事吗,离姑娘要知道些什么呢?”仰起俏脸一副思索模样,这种样子让离金玉也觉得十分可爱。莫雩只见过方仲数面,第一次还差些动手打起来,自然不知道更多的事了。
二人秀目互望,扑棱两下居然都乐了。莫雩笑道:“等得方大哥来,你自己问他好了。”心中却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旁边听着,解一解这吊起来的好奇之心。
邀月堂大厅之内,莫堂主居中而坐,周围站着五音八乐诸人,济济一堂,不下百人。那八乐非是八人,乃是按八种乐器所分的旁支,分别为笛、箫、笙、筝、琴、鼓、瑟、钟,每一个旁支人差不等,所司亦有不同,修为亦有高低,高者如五音相似,但大部分都是炼精化气之辈,能够达到炼气化神的并不多。但所有人齐奏起来,便是了不得的一个联袂大阵,威势不凡。
莫堂主道:“据受伤的兄弟所言,那两个和尚自称是护教法师座下弟子,想不到我避来避去,终究是要寻到我这里来,本堂便想安稳一些亦不能。”
有人道:“堂主,既然旁人不肯放过我们,就与他干上一场,两个秃驴有什么好害怕的。”
莫堂主摇头道:“你们有所不知,那和尚非比寻常,不是中原禅宗所属,虽也是自称从西方而来,却截然不同。我在总堂之时,曾亲眼所见,那被离教主所倚重的护教法师所施展的法术是什么诡异之相。”
五音之一的徵音道:“莫堂主,这是他们要来打本堂,非是本堂出去打旁人,这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方,自保当是无虞。只要安排妥当,摆下这天籁大阵,就是千万人同来,又能耐我何。”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方仲站在人后,听着他们议论,也不知这天籁大阵是什么阵法,看邀月堂众人信心满满,似乎厉害非常。方仲走到大厅门口仰望苍穹,此时该是月中,晴空朗朗,到了晚上,可欣赏一轮皎洁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