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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再见二道
    方仲和钱文义顺着话声瞧去,正是那自称二十四治大祭酒的马武。张道陵坐在大殿中间,殿两旁依次排列着二三十张座椅,犹如王侯邀集臣工朝会的朝堂一般,由高及低,由近及远摆放。马武坐在右侧第一张座椅之上,显然真如他所说,在天师道里是个身份显赫的人物。
    张道陵愕然道:“大祭酒认识这几位贵客?”
    马武向张道陵道:“天师,昨日里老朽才见过他们一次,也说要上山拜见张天师,是老朽觉得此二人来路不正,并未应允,没想到一日不见,竟又成了慈航静斋引荐而来的贵客。”
    张道陵从袖中拿出那封书信,递给马武道:“此信当真是静恩师太手笔,前者因下元会之邀有书信在此,两者笔迹无误,可以勘验。”
    马武接过来一看,也知书信是实,却道:“他昨日不曾拿出书信来,老朽当然不能让什么人想见就见张天师。”
    钱文义听二人对话,那张道陵似乎并不知昨日拜山之事,说道:“昨日虽然未拿出信来,但却递了一张拜帖上山,念在同是道家一脉,只想上山在老君面前敬一炷香,磕一个头,不曾想天师道连这也不许,实在让人寒心的很。”
    张道陵道:“原来各位也是道家同门,既有拜帖上山,鄙人却并不知晓?”
    那马武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说道:“是老朽昏庸,那拜帖不曾让天师亲自过目,是自己拿的主意。”
    张道陵淡淡一笑,并无丝毫责怪的意思,说道:“大祭酒处理教务乃是本份之职,自然不需事事向我回禀,鄙人信得过大祭酒绝不会做有损天师道之事。那封拜帖是否还带在身上,不妨拿出来给我看看。”
    马武恭恭敬敬的道:“老朽誓与天师道休戚与共,绝不敢做亏心之事。这拜帖还在老朽身上,这就呈给天师过目。”说罢,从身上取出卢公礼所写的那张拜帖出来,呈给张道陵。
    那张道陵只不过看了开篇数语,愕然道:“竟然是昆仑高第,鄙人真是失礼。”站起身,冲着钱文义三人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张道陵如此敬重昆仑弟子,倒也出乎钱文义等人意料,连忙跟着回礼。
    一旁的马武见张道陵如此谦让,心中老大不愿,低声道:“昆仑和天师道没有贵贱之分,天师何须如此多礼。”
    张道陵如若不闻,行礼已毕,各自落座,这才道:“鄙人虽然执掌天师道,然对昆仑圣地实心向往之。想我先祖有桥下拾履一段趣闻,此后结下道源,得蒙昆仑前辈赤松子垂怜,终于了却心愿,身随高山流水,远离尘世喧嚣,何等的逍遥快活。先父仰慕遗风,深怀道心,亦曾在昆仑山上修行,虽然未能善始善终,可这大义大节之处,足为后辈楷模。今至我辈,机缘巧合做了这天师道之主,道有多寡,德有厚薄,鄙人德才不如先辈,而先辈均以昆仑为荣,又岂敢自大。”
    这一番言语当然是自贬身价的客套话,钱文义是知道张道陵先祖之事的,留侯张良自不必说,功成名就,急流勇退,弃荣华富贵与不顾,能人所不能,自然让人佩服。可要说张道陵之父张顺,从悬天真人和卢公礼所说之事来看,却并不怎样。一个桀骜不驯又狂妄自大之徒,偷入八宝天光楼盗窃私密典籍,最后被逐出昆仑的弟子,引以为耻还差不多,又岂能引以为荣。当着张道陵的面,钱文义自然不好揭人家父辈的老底,只是附和道:“张天师祖上多与道家有缘,可谓家学渊源,真让修道之士羡慕。”
    张道陵笑道:“鄙人还羡慕你等是昆仑子弟,旁门左道又怎么能和道家正宗相比,鄙人唯一遗憾的便是不能像先祖一般,随心所愿的投到昆仑门下修行。”
    钱文义道:“张天师除魔驱鬼,开山立派,威名赫赫,天师道又如此兴旺,怎会羡慕旁人?”
    张道陵摇头道:“世人所传多有谬赞,想我张道陵自出生之日起,便已被打上烙印,这一生与道结缘,不图他志,非是鄙人有才,而是早有一条路为我铺就,只需按部就班的走过便是。”钱文义听了一愣,觉得张道陵此言似乎也透露出一丝无奈,他作为天师道之主,能有什么不称心处?道陵道陵,他名中都有一个道字,莫非真的从一生下来,他就必走修道一条路,由不得他做主。
    大祭酒马武插口道:“天师乃万民信仰,众望所归,自然是顺风顺水一路平坦了。既然几位是昆仑弟子,也见过我家天师了,老朽这就安排几位到龛堂上香。”钱文义此来本就是打个前瞻,卢公礼也未向他明示有什么任务要做,人家说要上香那便上香,随着马武站起来要走。
    张道陵一摆手道:“且慢!”
    马武道:“天师还有何吩咐?”
    张道陵指着马武手中那封书信道:“鄙人记得静恩师太信中所言之事是要寻人,人还未找,何必急着要走?”静恩在信中已然说了方仲之行是来寻找两个道者,钱文义只顾着讲话也未提起,反倒是张道陵先言及此事。
    马武爽快的道:“这些小事老朽替天师去办便是,不用天师费心。”
    方仲因为钱文义是尊长,在前面说话时不好插嘴,见那马武大包大揽,前次问他普玄和定观在那里,他就说没有这两号人,这回不如直接问张道陵好了。方仲踏前一步道:“张天师,在下有一事相询!”
    张道陵道:“何事?”
    方仲道:“不知张天师有没听说过普玄和定观这两位道长的名字?”
    张道陵略一沉思,点头道:“确实有此二人,普玄和定观两位道长已经在此地住了数年之久,一直不曾离去。”
    方仲和钱文义一起看向大祭酒马武,当初可是他当面说天师道里没有这两位道人的。
    马武托着大茶壶淡然自若道:“普玄和定观两位道长乃是茅山派的人,也是我天师道贵客,既不曾入我天师道门中,二十四治名册里便没有他名字,自然在这天师道的花名册上也无两位道长的大名了。老朽以事论事,天师道里是没有这两号人物,并没有说错,但这鹤鸣山上,却有两个叫做普玄和定观的茅山道人。”
    马武这话分明就是耍赖,也真难为他这般大的年纪说这些话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马武又道:“是你们不曾问的清楚,老朽可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天下同名同姓者多,自然要慎之又慎了……”
    张道陵打断他的话头,沉声道:“大祭酒不必解释,既然这两位道长就在这里,何必让人久等,还不快请来相见。”
    马武见张道陵露出威严之色,不敢敷衍,躬身道:“各位稍等,老朽去请二位道长来。”说罢退出了天师殿。
    眼见马武出去叫人,方仲心中也是无比激动,想到即将见着普玄和定观,自然有无数话要说无数话要问。他们这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必定不好过,何况还带着一个孤女仙儿,不只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别人,这份罪其实是方仲丢过去的,说穿了,他当了个甩手掌柜,多少有些不负责任。可是以他当时情形,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照顾旁人。所以方仲对于普玄和定观那是既有感激之情,更有一份歉疚之意。
    众人重新落座,等了小半个时辰人都未到,方仲焦虑起来,问道:“大祭酒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回来?”
    张道陵微笑道:“这倒怪不得大祭酒,只因二道所居之地有些偏僻,往返自然要耗些时候,各位请坐下喝茶,不用心急,等一等便是。”
    张道陵茗了一口茶,又道:“当初普玄和定观两位道长来时,鄙人亲自接待,只因他二人是茅山门下,和我天师道颇有渊源。鄙人先父曾经收过两个徒弟,而这两个徒弟也未曾给先父丢脸,学有所成之后分别创立了茅山和太乙两派,连同我这天师道,其实是一师所传。虽然三派师出同源,鄙人其实并不曾见过家父的两位传人,当他们开山立派之时,我张道陵还未出世,只是秉着昔年渊源,偶有书信来往。之后二道来投,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钱文义心忖这张道陵也算是个得道高人了,那茅山和太乙两派经过数百年传承,掌门都换了几拨,唯有这天师道一直是张道陵当家,未免也太长寿了些,何况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必定是那张顺有心偏向,传给自己子孙的都是有为道法,传给徒弟的都是些皮毛。按悬天真人的辈分说起,张顺入门时比他高一辈,是大字排行,那张道陵作为子侄自然要低一辈,若在昆仑也勉强算是公字排行,和卢公礼周公望等人同辈。这样一个年长之人却比卢公礼那样的得道之士还要长得童颜鹤发,一介不入道统的掌门能有如此修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钱文义试探着道:“张天师尊父在昆仑山并不曾修得正果,虽有获益毕竟时日太浅,未知后来又是如何开枝散叶创下这番业绩,莫非张家先祖真有家传宝典不成?”
    张道陵道:“鄙人一点道行岂能和贵派比较,先父创下的根基,我辈坐享其成,不过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而已。可惜我张道陵无福得窥先父昔年伟业,还不曾明白人伦之事时,先父就已逝世,让鄙人无法身前尽孝。”这便是说张道陵生下来时,张顺已然驾鹤西去了。钱文义顿时便想到静恩所说的托养之事,俱她所言,那张道陵可是有一位慈航静斋的前辈高人做养母,也许这一身本事出自慈航静斋的安排也说不定。
    殿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之声,只听马武的声音道:“二位道长不必再多嘴多舌了,张天师有请自然是好事。”
    只听一个道人唠叨道:“有什么好事?我普玄这几年都快成农夫一个了,莫非张天师发了善心,怕我茅山派绝了后,要送几个大姑娘给我师兄弟两个继后。”
    马武道:“不要胡说,大姑娘自然是没得送,大活人倒有几个要见你一见。”
    那道人道:“大活人有个屁用,送给老子当徒弟连个落脚的土地庙都没有谁会跟你?莫非近日雨水不好,天师道里缺粮,特意着几个人跟我种地。”一边说话,一边从天师殿外走了进来。
    马武道:“普玄、定观两位道长觐见张天师。”
    进来的两个道人一个端端正正跪下行了一礼,一个大大咧咧的拱了拱手道:“见过张天师。”
    张道陵道:“不必多礼。”
    其实那道人也没诚心施礼,便即站直了腰身,一眼看到边上站着的金菊花,笑嘻嘻道:“大祭酒还说大姑娘没得送,怎么这里就坐着一个,啧啧啧,还蛮漂亮的哦。”
    金菊花厌恶的皱了皱眉,向身旁的钱文义靠了靠。钱文义站起身来,笑道:“二位道长还记得在下么?”
    那道人一怔,睁眼仔细看了看,支支吾吾道:“脸熟……脸熟……不知这位道兄怎么称呼?”
    钱文义道:“在下钱文义,曾在昆仑山上招待过二位道长,难道道长不记得了么?”
    “你……你……果然是当年的钱道兄,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钱道兄竟然来了这里,你来的正好,正要向你打听一事……”
    钱文义笑道:“且慢打听,你看我旁边是谁?”
    这说话最多的道人正是几年不曾露面的普玄道长,此时的他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道袍都打着补丁,下摆上还沾着泥巴,袖口高挽,一副劳作之相,说不定还是马武刚把他从田间拉上来的,还那里像个修行的道人。普玄的身形未变,只是发间白丝添了不少,圆脸上也多了几条皱纹。他听钱文义一说,对着金菊花笑道:“钱道兄终于是耐不住清苦,跑下山讨老婆生孩子来了,我说哪里来的花朵儿般姑娘,与你还真是般配。”
    金菊花含羞带喜的啐一口道:“你这油嘴滑舌的道人,谁要你说起我来了。”此刻就是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金菊花毫无嗔怒之心,反而有欢喜之意。
    钱文义尴尬地道:“道长看错了,在下不是说她,你再看我边上这一位。”
    普玄望着钱文义另一侧,愕然道:“这小生更加面熟,哪里来的?”
    方仲一想到自己能有今日,普玄功不可没,目中含泪,走到普玄跟前,说道:“方仲拜见两位道长!”规规矩矩的向着他磕了三个头。钱文义和张道陵都觉得奇怪,方仲何必行如此大礼。只见普玄瞠目结舌,随即一跤坐倒,嗓子沙哑着道:“你……你是方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