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玄道:“天师诞辰,岂不是三元之中的上元日?”
张道陵道:“正是,其实鄙人诞辰又有什么好纪念的,真正要纪念的是先父的祭日,张道陵诞生之日就是先父逝去之时,只是此事没有多少人知道,除了大祭酒和鄙人两个弟子以外,如今二位道长也算是知道这上元日来历之人了。”
普玄感慨道:“往常的确不知,今日才晓得这上元日也有如此来历。既然天师之父早丧,那抚养之责就都落在天师的母亲一个人头上了。”
张道陵摇头道:“对鄙人有养育之恩的非是我亲母,而是养母。鄙人亲母早在诞下我这不孝儿后便撒手西去,全赖一个前辈高人抚养,才有我张道陵今日。其实二位道长一猜便知,那便是下元之日所祭祀之人。”
普玄和定观都点头道:“下元之日是天师养母祭日,我两个初来天师道不久便知道了,当初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设亲母却设养母祭日的,现在想来,自然是天师特意感激养母之恩才设此下元之日。”
张道陵道:“非是张道陵不记亲母而厚此薄彼,实是那亲母音容与鄙人脑海之中毫无印象,便是问起旁人也大都诉说不清,连何时身故葬在何处都无从查考,让鄙人如何设祭。”似乎那张道陵亲母如同迷雾一般让人不可捉摸,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弄不明白。
定观道:“不知祖师爷把血肉给那巫婆之后又怎样?”
张道陵冷笑道:“事情到了这里才是好笑,也许是那女巫被先父的大仁大义所感动,居然发下一个宏誓来,誓言先父之子,也就是鄙人张道陵,一日不去见她,原谅她的所为,她便一日独守陵墓,永不出来重见天日。”
普玄恍然道:“原来陵墓里就困着那女巫。”
张道陵点头道:“也算她守信,此后无数岁月都恪守誓言呆在那里,可是她想指望鄙人原谅她的所作所为,无异于痴心妄想。她让鄙人双亲早亡,我便让她享受那无边寂寞和苦闷,不只鄙人从来不到那陵墓去,还让天师道上上下下弟子都不得去那里,鄙人要让那里人迹罕至,即便她不生不死,也要让她随着她的誓言永远这么呆下去,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普玄和定观这才知为何天师道上下人等都把那陵墓视为禁地的原因了。张顺是被那女巫给害死了,而张道陵为父报仇不肯原谅那女子,于是那女子就一直在陵墓里枯守下去。
定观忽的低声道:“师兄,大事不好啊,陵墓里既然有那女子,那方仲和仙儿……”
普玄变色道:“哎哟,可不是么,那女巫是个没有肉身的女鬼,女鬼最会缠人,别是缠住了方仲和仙儿两个不让出来。”二人胡思乱想,只是不敢大声说话。
张道陵见二人交头接耳的低语,还道是怕自己责怪他们擅去陵墓之过,说道:“二位道长已明了这陵墓来历,以后不去那里便是了。”
普玄道:“天师这么一说,贫道自然不会再去了。天师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若没有,我和师弟先自回去。”
张道陵点头道:“二位回去后还当小心在意,若有不妥急速报于鄙人或大祭酒知道,定当保证二位周全。”
普玄笑道:“一定一定。”与定观二人出得天师殿。
在路上,普玄长吁短叹,定观问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普玄道:“你我好日子算是到头啦,这天师道待不得了。”
定观奇道:“张天师并未下逐客令啊?”
普玄摇头道:“你懂什么?这有一条罪叫做怀璧其罪,你有了旁人没有的东西,那就是罪过,别人就老惦记你,你还能过安稳日子?”
定观道:“怀璧其罪?师兄是说那大祭酒所言是真的了,真有两个书卷在我茅山派手里。”
普玄道:“自然是真的了,原本我也不知,是真德师兄临终告诉我的,他也是受恩师所托带这一个口信给我,而且把那两个书卷也带出来交了给我。师弟,我这话跟你说了,你可别出去乱说。”
定观摇头道:“我怎么会乱说,那这两个书卷在哪里?你不是当着张天师的面说不在你身边吗?”
普玄道:“真的不在我身边,不过在哪里也不能告诉你,告诉了你就多一个人知道,不是怕师弟泄露出去,而是怕万一有人抓了你去,严刑拷打,你说是不说?倒不如你也不知道,随便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更不需要你撒谎骗人。”
定观道:“那师兄还是别告诉我好了,这要是真的被人抓住问起来,我若是知道了虽然不会说,但是明明知道却还要撒谎骗人,我心中一定难过的很。到时候人家一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是晓得的,更要严刑拷打,岂不是多吃无数苦头。”
普玄笑道:“师弟这样想就对了,你反正不知道,人家怎么问你就老实回答,也少受皮肉之苦。我也想过了,如今大祭酒和张天师都知道这书卷的事,虽然一时不提,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要是哪天欠了他个天大交情,他再开口来问,你说是不说?何况今日早上发现的那两具尸体,我也认为这是冲着咱们来的,幸亏昨晚上我两个不在,不然不知会有什么结果。这内外都有人惦记着咱们,你说我们还有好日子过么?所以这天师道是待不得了。”
定观想一想也觉着有理,问道:“可是不在这里又能上哪里去?”
普玄默然片刻,说道:“你我还能依仗谁去?这如今只有靠着方仲了,他现在是玉虚宫门人,有这样一块招牌挡着咱还怕什么。”
两位道长在商量着日后行止的时候,方仲正在溶洞里专心致志的看这下浮屠鬼道法,越看越是心惊,如果说佛法讲究让人宽宏大量,扬善积德,以舍已之心度人,那这下浮屠就是巧取豪夺,以暴易暴,将他人所得摄为己用,一施舍一掠夺,与佛法截然相反。自己若是想让父母达到鬼神之相也不知要摄取多少旁人精血,花费多少苦修之功,才能超脱生死羁绊,迈入散仙之姿。方仲把这鬼道七相看了又看,直到烂熟于心,才站起来伸展了下腰腿。
这时身后钻出两只纤手,一把搂住方仲腰肢,温柔的声音说道:“猜一猜我是谁?”
方仲不用回头已知道是谁,笑着道:“仙儿。”
仙儿的整个身子都贴在了方仲背上,一边搂着方仲一边俏皮地笑道:“夫君一定是先看到了,所以猜得出,如果是婆婆,她一定会说不知道,再让仙儿自己说出来。”
方仲道:“那是婆婆故意哄你的,这里除了仙儿和婆婆,还会有谁呢?”只觉背上柔柔嫩嫩,十分的滑爽,只有肌肤相贴才有这种感觉,一想到仙儿那衣不遮体、窈窕尽露的样子,止不住有些想入非非。
仙儿道:“除了仙儿和婆婆,还有一个瘦公公。”
方仲奇道:“瘦公公?我怎么没有看到?”
“瘦公公一直都在睡觉,睡了一天都不起来,不陪仙儿说话儿。”
“瘦公公睡在哪里?”
仙儿松开抱住方仲的小手,指向那具石棺,说道:“瘦公公就睡在石床里面。”
方仲心道这哪里有什么瘦公公睡觉,多半就是个死人躺在石棺里,也不知这里面的骸骨和那婆婆有什么关系,又或者就是她本人的。方仲微笑道:“瘦公公太累了,我们不要去吵他。”
仙儿道:“好,仙儿和夫君不去吵他,最好和婆婆也说一声,让她不要去吵了。”
“婆婆也会去吵瘦公公?”
“是啊,婆婆经常去吵瘦公公,经常唱歌给瘦公公听,可是瘦公公却总是不醒。”
方仲记得自己刚入溶洞时就听见有一个女子唱歌,初时以为是仙儿在唱,后来才知不是,原来这位‘婆婆’的歌声居然是为石棺中人所唱的。
方仲的好奇心顿时被那石棺给吸引,悄声道:“我过去看看,但不吵醒瘦公公。”
仙儿只要是有方仲陪着,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二人顺着地下河的河沿转到对面石棺摆放处,方仲只想就这样瞧瞧,可没想到仙儿走上前用力一推石棺棺盖,哗啦一声巨响,这棺椁居然是没有封住的,顿时被她移开了一半的棺盖。这打扰逝者安眠实在是大不敬,方仲生怕那‘婆婆’见到了生气,惊道:“仙儿快住手,不是说过不吵醒瘦公公的吗!?”
仙儿疑惑道:“夫君想看,仙儿就推开来给夫君看一看,没有吵到瘦公公啊。”
方仲知道和仙儿解释不清,伸手便去扶那棺盖,想把他重新盖上
“婆婆也是这样看的,也没有吵到瘦公公。夫君看嘛,瘦公公没有醒。”仙儿指着石棺撅着嘴道。
方仲听她说‘婆婆’也打开来看过,这就不免有些奇怪了,即便是思念一个人,也没必要让逝者尸骨暴露才来瞻仰遗容的。方仲转到被仙儿打开一半棺盖的地方,朝里瞥了一眼。借着那溶洞内无数颗夜明珠的蒙蒙珠光,方仲看得清清楚楚,一般棺椁被打开一层时里面还会有一个内层,多的足有七八层,而这个棺椁除了顶上一层盖板外,下面却空旷的很。
这里面简单朴素,别无长物,只在空荡荡的棺椁内安放着一张平坦石床。石床上躺着一个宽大道袍裹着的一具干尸。
干尸干瘪消瘦,没有一丝血色,皮包骨头,完全是一副没有丝毫精血的遗蜕。
那黑洞洞的眼窝、瘦骨伶仃的骨架无不让人心生恐惧。
方仲越看越是心惊,只因这干尸的模样便如当年自己父母被收入这葫芦内所剩下的躯壳一样,这种样子正是被旁人摄取精血而亡后才有的死状。方仲初学役鬼法,加之以前曾多次见识过旁人以役鬼杀人,对此已不觉稀奇,自然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仙儿靠在石棺上,歪着头道:“婆婆唱歌给瘦公公听时,仙儿也学了几句,夫君要不要听?”
方仲摇头道:“不必了,还是不要吵到瘦公公。仙儿,你有没有听婆婆说起过这瘦公公为什么睡在这里呢?”其实方仲想问的是这棺中之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仙儿道:“瘦公公睡了,睡了就不起来。”
方仲从仙儿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正要把棺盖重新挪好,却听头顶上有人冷冷的道:“一个死人,他又怎么可能醒得过来。”
仙儿仰头笑道:“婆婆。”
在二人的头顶,正悬浮着的正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婆婆’。
方仲对于她的神出鬼没已然习以为常,忙道:“晚辈并非存心亵渎死者,这就把它盖好。”
“不必了,既然打开来了,我也想看一看。”
方仲听了一怔,只得退开几步。
白色身影停留在棺椁上方,那朦朦胧胧的眼神注视了棺内许久,忽的问道:“你方才想问仙儿,他是怎么死的,是不是?”
方仲知道在她面前最好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忙道:“晚辈确实觉得有些疑问,只因为……只因为……”
“只因为他的样子不是正常夭亡,而是被人杀了之后,才变成这副模样。”
方仲惊道:“是谁杀的他?”
“就是我!”那‘婆婆’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