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愕然道:“你与那仓老堂主是同一个人?”
仓昔道:“不像么,也许是我看上去更年轻了一点。”方仲心道何止年轻了一点,简直就是判若两人,一个骨瘦如柴,另一个却风姿卓越,找不到任何相同的地方。方仲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仓堂主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在下擒到这里来,总要有个原因。”
仓昔道:“此地不过是昊天镜中一个虚无空间,你我也非真的留在此地,乃是一缕神魂被招到这里,你我真身其实还在外面。”
方仲奇道:“昊天镜还有这等妙用?”
仓昔道:“岂止如此,凡是被昊天镜照过之人,只要印入对方一道形体,便能藉由此镜贯通此人神魂。你我能在此间相遇,便是这个道理。”
方仲道:“原来如此,仓堂主若有话对我说,大可在外面就说出来,不必动用昊天镜的神通。”
仓昔摇头道:“我招你来可不是为了与你说什么话,而是想借你之力,赶走一个大敌。这大敌的一缕神魂已经留在此地七个多月,靠我之力却始终没有办法驱逐,只能求助于外人。我早已粗略算过,能够救我之人必定是个身怀异术的外人,只是不知此人何时何地来我昊天堂,今日一见你身具阴阳二气,便知这机会终于来了。”
方仲道:“且不说我能不能帮到你,你口中所说大敌的神魂竟能贯通此地,莫非你也拿宝镜照过人家?”
仓昔点头道:“的确是我引来的祸端,为了施展那钉头七箭书,我甘冒奇险潜入总堂,躲在远处用昊天镜偷偷照了此人一下,止收得他一个模糊人影。这个人便是鄙人想用钉头七箭书所要诛杀之大敌。钉头七箭书乃我昊天堂禁术,施展有颇多禁忌,虽然能够杀人于千里之外,却要依靠昊天镜本身之力才行。我先收此人一条形体便是要把此人的神魂灌入昊天镜之中,再把此形体从镜中照出,投在一个草人身上,那草人被我用符印书写此人名讳,复用神镜一照,便如是其本人亲临一般。我每日参拜,便是想让这草人远隔千里亦可感应其真身,在三七二十一日之后,用桑枝箭射草人七箭,便如是射真人一般,破其五脏六腑,灭其生机。此法十分歹毒,可在对方神不知鬼不觉之下夺人性命,这才被列为禁术之列。”
听完仓堂主一番介绍,连方仲亦对这钉头七箭书感到毛骨悚然,若是此法百试百灵,杀人于无形,谁敢和昊天堂做对。方仲道:“仓堂主有这钉头七箭书为依仗,却依旧搞到外面这幅模样,难道这禁术也有不灵的时候。”
仓堂主道:“非是不灵,而是这禁术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若是参拜还不到二十一日,草人无法感应真人,就被人夺去草人并毁去,这法术就破了,施法之人不但无法诛杀敌人,还会被此法反噬,你参拜了几日,这昊天镜就收走你此生多少年阳寿。若是正好参拜到二十天却被人把此法破了,那施法之人恐怕也就活不上几天。这钉头七箭书最大的一个破绽便是若不能伤敌,便伤你自己,这是交换的代价。”
方仲奇道:“我听得少堂主说你已施展此法七个月,早已超出二十一日期限,这钉头七箭书理应奏效才是。”
仓堂主苦笑道:“我刚才只说了其中一种破除钉头七箭书的方法,还没说第二个。其实这第一种方法已经比较稳妥,试问有多少人能寻到我昊天堂来,更把这草人夺去?”
方仲心想也是,这昊天堂隐藏在龙湖底下,若非他们引路,的确难以找到。仓堂主接着道:“我参拜到二十一日之后,那草人竟然一无感应,我便知这钉头七箭书无用了。”
方仲道:“既然无用,仓堂主何必还要坚持下去,把此法撤了便是。”
“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来,这钉头七箭书最大的破绽便是不伤人便伤己,我早已拜满了二十一日,若撤了此术,等待我的将是即刻而亡。”
方仲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便一直拜了七个月,明知无效,也不敢停下来。可是这样拜下去,到头来你还是会支撑不住。”
仓堂主哈哈一笑道:“在摆这钉头七箭书之前我便为自己算了一卦,不当命绝于此地,便是有这侥幸之心,这才下狠心动用此禁术。按常理揣测,既然我不死,死的便一定是他。谁知这最后结果,不但杀不了对方,连我自己也一时不死,确实意想不到。虽然这钉头七箭书杀不死他,但我相信也非是一点作用也没有,此人一连被我拜了七个月,草人却无法感应其魂魄,定然是他作法遮蔽的缘故,而这正是避开钉头七箭书的第二个办法。此法只有修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炼虚境界才能掩藏自身气息,而能达到此等境界的,无一不是得道圣人。这禁术的第二个破绽便是很难杀死已臻化境的炼虚高人,除非施法之人的本身修为远胜对方,靠无上法力强行拘来对方魂魄,不过有这等本事,又何必摆这钉头七箭书呢。”
方仲惊道:“那神教大法师竟然是已臻化境的得道高人!?”
仓堂主略有意外地道:“你已知我欲对付之人是护教大法师?”
方仲道:“是少堂主说的,而在下其实也对此人早有耳闻,但却并未谋过面。”
仓堂主道:“虽然以前没有见过,再过不久你便能亲自见到他了。随我来,让你见识一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伸手一拨眼前浓雾,顿时让出朦朦胧胧一条路来,此路的前方依旧浓雾弥漫,但仓堂主却毫不犹豫的往前走去。方仲急忙跟随在他身后,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仓堂主的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透着白光的模糊洞口,此洞口时涨时缩,似乎随时都会泯灭。
仓堂主道:“此洞便是那人借我神镜一照之后,用形体之力贯通的神魂入口,我等神魂同样被昊天镜收了进来,正好借着此洞去看一看这护教法师如今在做些什么。”
借由昊天镜竟然能让人横跨千里之外,一窥同样被昊天镜照过之人如今在做什么事,神奇之处让方仲心中赞叹不已。此宝镜之所以得名昊天镜,便是此镜天生能够贯穿天地。而天地万物都是阴阳分化而成,混沌之中有阴阳二气,随后清浊两分,上清为天,下沉为地,此镜便成形于那时,只是当时未曾被人精雕细琢,宛如一块光可鉴人的璞石,而留在石头中的那片混沌空间却被璞石外壁隔绝,并未随天地分化两极,依旧还处于混元之态,可谓天生宝物。后人得此顽石之后细细锤炼,终至把它做成一面宝镜,这才有如今昊天镜之名。昊天,混沌之后,苍天之前,与天地同生,故此后人给前人上尊号时多有用昊天之名以示景仰,却不用苍天、黄天代替,便是这个道理。
仓堂主把方仲拉进昊天镜之中,便是他已堪破此镜的奥妙,昊天镜内的虚无空间便是混元之气,只有同样身具阴阳二气的人才能在此地拥有最大的力量。方仲修习了役鬼法,原本阴气较重,恰巧他本身又练过昆仑的玄门心法,相互抵销,这才让自己介于水火交融的地步,换作此地的任何一人,都不可能比方仲更适合留在这昊天镜内。
仓堂主在这时涨时缩的洞口站定,向方仲道:“你我都是一缕神魂在此,从此洞口出去亦是一样,这虚无之形应该无人能够察觉,除非别人有奇异法宝又或正好神魂出窍,方能发觉你我就在他身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我即便出去了,还是要躲在暗处,一切以小心为上。”
方仲道:“但不知若是被人发觉又能怎样?”
仓堂主道:“自然要溜之大吉了。神魂在外极易被宝物所伤,虽然不至于要了区区小命,但就此受损,便如同三魂七魄被人狠狠砍了一刀,轻则痛不欲生,重则昏迷不醒,如同活死人一般。我已预先想到有此一着,故此你我切不可离开此洞口太远,以免来不及赶回。”
方仲点头道:“多谢仓堂主告知。但不知此洞口会不会突然消失,到那时你我不是俱都失陷在外。”
仓堂主道:“这是昊天镜照耀此人之后留下的一个出入口,只要被召之人的神魂不死便不会消失,你我不用担心。”仓堂主说罢,向前一步往那洞口跨去,临去时,看似从容的面庞露出一丝紧张之色。他的一只脚刚进入洞口,只见洞口如同平静的湖面一样逐渐荡起一道道涟漪,随即白光一闪,仓堂主的身影便在那洞口消失的无影无踪。方仲到那洞口处一看,见洞口除了表面那一圈圈涟漪未曾平息外,哪有仓堂主的身影。
方仲不敢怠慢,把脚轻轻往前一点,眼看着半只脚没入白光之中,却觉前面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着力处。虽然不想一下子就进去,但当他还想往下踏时,那眼前的白光却突然往前一扑,随即整个人都被淹没其中。方仲被这骤然而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伸手往前面一挡,同时闭眼不敢再望。过了片刻,不见有任何动静,方仲这才慢慢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仓堂主那略带戏谑的眼神。
仓堂主笑着道:“不用怕,内外天地虽有别,却并不伤人,只有此地才是凶险之极。你且看这是何处?”他把手往周围一指,方仲转首四顾,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何地,自己竟然已经置身于一座十分雄伟的大殿之中,殿两廊俱都是奇形怪状的巨大佛陀,相貌凶恶,往下俯视着二人。若不是发觉这些都是巨石雕刻的死物,方仲几乎惊出一身冷汗,虽然神魂之身不可能真的出汗,但被这一幕所受到的震憾却清晰的表现在脸上。这些佛陀打扮奇特,有许多并未剃度,还有许多戴着巨大的面具,面具之上亦画着凶恶之形,手持的更不是钵盂佛珠木鱼之类,而是奇形怪状的刀锉棍棒甚至人头人骨,有几个竟然搂抱着裸体女子,作交欢之状,其淫秽之处让人不敢入目。
方仲惊道:“这便是那护教大法师所在的地方!?”心忖这护教大法师到底信得什么教,佛非佛道非道,简直就是歪魔邪道。
仓堂主冷笑一声道:“这还算是好的,更惊人的还在后头。此地便是护教大法师演经说法的道场,这里不过是他一间小小佛堂,你看到的这些佛陀那模样可有一点慈悲心肠?想当年我初见这大法师时便觉此人不善,谁知他却言若无金刚之威无以撼服邪魔,依我看,此人自己便是邪魔一个。”
二人在这殿里看了一会,又往前面走去,两旁林立的佛陀俱都眼神向下,似乎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那巨大的手掌中持着各种武器若是一同砸降下来,必将把二人砸成飞灰。好不容易才走过这些大佛,眼前出现一座宏伟大门,那门并未关严,只是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光亮,隐见里面忽明忽暗,似乎掌着无数灯火。
仓堂主道:“那护教大法师定在门后,我倒要看看,他这样的恶人竟然会修成天人合一的炼虚化境,连钉头七箭书都奈何不得他。”说罢,也不推门,直接往那大门上一撞,整个人便从门上潜了进去。他和方仲都无实体,自然无需推门而入了,若真是血肉之躯在此,反倒不敢这样去做。
方仲使用地遁之术惯了,反倒比仓堂主还要熟络,把身子一扭便穿门而入。方一进门,猛见六个十分魁梧的和尚,头顶一顶奇怪的尖角僧帽,身披黄袍,均都手持一杆巨大无比的金刚杵,威风凛凛的站在大门之后,怒目望着仓堂主与方仲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