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奇道:“这里不是只有师叔师伯两个人吗?”
梅玉茹笑道:“不是,除了你师叔和我外,还有一人一兽住在这内谷之中。那人还是我昆仑一位长辈,只不过不是我东昆仑弟子,而是西昆仑符道的人,你入门太晚,或许不知这东西昆仑之事。至于一兽,却是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捉来的一只异兽,似人非人,颇有灵性。”
一听说是西昆仑符道,方仲愕然道:“剑符相争,符道消亡,怎么师伯这里却还有这样的人。”
梅玉茹道:“此人名叫渡危,是我师父彤霞大师在当年剑符之争时见他年幼,动了恻隐之心,瞒着诸位师叔师伯而留下的,一直孤单单养在山下。只是他当年受了惊吓,神智有些不清了。师父临终之时,怕掌教真人不肯放过他,便叫我们带着他到这里来了。”
方仲好奇心起,问道:“能不能让我见一见这位前辈?”
梅玉茹道:“当然可以。”她和巴文吉站起身来,向这山谷之中的内谷走去。那内谷就如同葫芦的下半截,地方和巴文吉所在的外谷差不多大,也种着各种树木,因为是隆冬时节,许多的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只有数棵青松还保留着几分绿色。
方仲跟着他们二人来到内谷谷口,便见谷底也建着一间石砌小屋,屋前空地之上胡乱摆放着几块大石头,其中一块大石头上,盘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精瘦老者,身披兽皮,裸着双臂,正自抛撒着几颗小石子在玩耍。他把一颗石子往左边一丢,便见不远处一条如人形似的异兽向左一扑,去抓那刚丢出去的石子。把石子往右边一丢,那异兽便舍了抓在手中的石子,去抓右边的去了。当老者把手中几颗石子同时向四周一抛,那异兽顿时手忙脚乱,顾东不顾西,奔得急了,脚下一绊,摔倒在乱石中间,惹得那老者哈哈大笑。
方仲站在谷口,听着那笑声随风而来,整个人顿时呆了,只听巴文吉道:“这渡危无事可做,每日里便弄兽为乐,你看他又在捉弄这畜生了。”
一只浑身长着粗黑鬃毛,前吻突出,露出两根獠牙的异兽,正趴在青松之下,乱石之中,有些意兴阑珊的睁眼看着前面一颗石子。这颗石子落地后不停旋转,转了数圈之后,终于静止了下来。那异兽低低嘶吼了一声,如同人的哭泣,接着双眼微闭,似乎已陷入了沉睡之中。渡危丢起一块石头打在那异兽的背上,它也只是抖动了一下身子,并未睁眼起来。
不管是多么凶残暴戾的野兽,若被人抓住驯养了好几年,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再烈的脾性也会磨得没了棱角。
方仲看着那一人一兽,眼睛再不曾移开半步,当目光落在那异兽身上时,身子竟然微微发抖起来。
巴文吉和梅玉茹见到方仲如此模样,愕然互望一眼,巴文吉道:“莫非师侄认识那渡危?”在他们想来方仲如此模样,自然是因为见到了那渡危的缘故,岂止方仲忽的脚下一点,人已如离弦之箭般,直奔渡危和那异兽所在之处飞去,转瞬落在异兽身旁不远处,双目含泪,几乎是哭喊而出一句:“姜伯伯!”接着双膝一软,跪倒在异兽身前。
当多少年的梦中回想,却如此突兀的出现在方仲的面前时,让他顿时失态。
那渡危正自玩得高兴,忽见闯进来一个陌生人,怒道:“你是谁,敢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巴文吉和梅玉茹紧随方仲而来,见方仲如此模样,无不大吃一惊,愕然道:“你说什么?”
方仲双目泪如泉涌,指着那依旧无精打采喘着粗气的异兽道:“这是姜伯伯变化而来的,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巴文吉惊道:“怎么可能?”
梅玉茹亦睁着一双美目,轻掩檀口,露出震惊之色,只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如果在场之人有谁相信方仲所说的话,只怕只有她最有可能。
姜文冼失踪已成悬案,人人只道他非死即亡,或许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可谁知一转眼,居然有人告诉自己,那待在身边多年的一只不知名野兽就是他变化而来的,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渡危从石头上一纵身,轻飘飘落在方仲身前,笑道:“小子,你哭什么,我又不来打你。”
巴文吉道:“渡师叔,你这头异兽是怎么得来的?”
渡危摇头晃脑道:“是他自己撞到昆仑山来,被我捉住了当做护驾防身,你问这个干什么?这小子是谁,到我这里哭哭啼啼,莫不是想为我送丧么?”
巴文吉道:“他是我方师侄,特意来看望你老人家的,论辈分,还要叫你一声师叔祖呢。”
渡危啐道:“又是一个剑宗弟子,快滚,快滚,我没有这样的徒孙,也不用你来看我。”渡危面露不耐烦之色,就要赶方仲离开,他对剑宗弟子成见之深,几乎无法改变,若不是彤霞大师死让他跟随巴文吉与梅玉茹远行,只怕连巴文吉都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巴文吉忙道:“师叔不知,方师侄并非只是个剑宗弟子,早在我认识他之前,便已略通符法。而且师叔再也不用为剑符相争之事烦恼了,因为……玉虚宫已然被毁,连掌教悬天真人都已身亡。”
渡危一听,不为玉虚宫被灭难过,反而又惊又喜道:“悬天那老家伙死了?哈哈哈,真是报应不爽,死得好,死得好,我便知他不得好死。咦,你说这小子也通符法,怎么悬天老不死和周老匹夫没有杀了他?”渡危听到方仲也会符法,总算对他看得顺眼了一点,但是一想到悬天真人和周公望等人当初对自己的态度,又觉得难以置信。
巴文吉道:“此事当然是真的,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师叔说一说此兽的来历。只因方师侄一口咬定,此兽是我姜师兄变化而来的。”
渡危奇道:“是人变化的?怪不得他看上去有些似人,就是笨了一些。”
巴文吉把方仲拉起来,温言道:“方仲,你把此事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一说,记得昔日我也曾问起师兄下落,你可没说姜师兄化兽之事。”
趴在乱石之中的异兽对众人说话置若罔闻,把眼睁开看了方仲一眼,眼神木然,与看到一个陌生人没有两样,显然根本不记得方仲是谁,而且他当年化兽时的凶戾之气,到如今已被那渡危当个宠物不停玩耍,磨得消失殆尽,如同一头温顺的绵羊。
方仲抬手拭去泪水,终于把姜文冼流落山村,在即将带自己回山时遇上役鬼堂的人,力战不敌,最后突然化兽之事说了一遍。这是他心中隐秘,之所以隐瞒不说,一来怕无人相信,二来就是希望姜文冼有朝一日又会恢复人形,能够自己回来诉说一切,这远比自己在别人面前争辩要好得多,毕竟在旁人口中,姜文冼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再怎么分辨也无用。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姜文冼不但没有变回来,更远走异地,成为了一头浑浑噩噩的野兽。也许他再也变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