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奔过来的人还未到近前,方仲已认出来正是那赖皮张,一年多不见,赖皮张胖了不少,虽然胡子没长几根,却油光满面的,连肚子都凸了起来,估计来了天师道后再没有人欺负于他,又吃喝不愁,便尽长肥膘了。
方仲叫道:“张大哥。”
那赖皮张其实没看清里面有方仲,只当是天师道送吃的来,便抢先一步过来看看,等人群之中方仲叫出声来,他才恍然醒悟,咧嘴笑道:“方老弟!?”
方仲道:“小弟从雪域回来了,普玄和定观两位道长,还有鹞鹰王老爷子在何处?”
赖皮张道:“定观在房里,我去叫他来。”他返回身跑到楼前,冲着里面一通叫嚷,那楼下果真钻出个人来,正一手持笔,一手拿着块木板,上面画着一些古怪符文,似乎在研究什么符法。
赖皮张用那刚才还用来抠脚丫子的手拉着定观到方仲面前,说道:“还说贫道骗人,你自己看是谁来了。”
定观看清来人,喜道:“真的是方仲。”
方仲笑道:“如假包换,正是晚辈。道长留在屋中做什么,却不出来走走。”他已看到定观手中那画着符文的木板,有些眼熟,便顺口问道。
定观道:“还不是当年那婆婆所传的那个符阵,贫道研习到现在,总算是有了点眉目。”定观口中所说的婆婆可不是少司命,而是那醍醐老母,当年是她明知自己天年已尽,便让定观把一座还阳法阵囫囵吞枣般记下来,以便给仙儿召唤魂魄附体。只不过定观除了老实之外,也非才智高绝之辈,这样一个复杂的阵法,硬是耗费了他七八年的时间才弄明白个大概。如今留在天师道无所事事,他便想亲自动手画一个出来还阳法则出来,手中所持便是其中一块阵法的符印。
张道陵道:“什么符阵?”
方仲道:“定观道长早年曾经得醍醐老母传授一座还阳法阵。”
张道陵露出沉思之色,说道:“醍醐老母之名,鄙人似乎听说过,她是不是也来过我天师道?”
方仲的确听醍醐老母提起她曾经在蜀地游历,那十盏镇魂灯便是从当年的巫鬼道遗留之物中偷来的,如今少司命在古墓之中为自己摆放的一座渡劫之阵,那周围石像的底座和十盏镇魂灯一模一样。
小兰和何盈听闻这貌不惊人的定观竟然学过醍醐老母的还阳法阵,这才露出震惊之色,尤以小兰为最,醍醐老母是什么人,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却出来没有想过,当初差些死在自己手中的道士居然也有这个本事。
定观见张道陵和他的两位弟子也来了,忙上前见礼,张道陵一身道装便服,与往日相比毫无天师道掌门的架势,让定观觉得有些奇怪。
方仲问道:“普玄道长和鹰王老爷子呢?”
定观道:“他们二人去山涧之中钓鱼去了。”他把手中朱笔和木板放在楼前石桌之上,然后手中一张符纸在掌心之中火光一闪,已把符祭出,接着人影消失不见。普玄和定观虽然修为不高,但遁地之术却难不倒他,一直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众人已见怪不怪,就在楼前等着。赖皮张是闲不住的人,围着方仲问东问西,打听雪域之行的事。方仲把雪域之上的趣闻说了一遍,赖皮张拍腿道:“可惜可惜,早知那里的和尚可以吃肉和讨老婆,我应该跟着你去的。”众人听得大笑。
方仲又问道:“张大哥近日没有见到外人来这里吗?”
赖皮张道:“这里荒僻的紧,有谁会来这里。”
方仲心中奇怪,张道陵没说有外人来,赖皮张也说没有,那么姜文冼一行肯定还没上鹤鸣山,照理他们比自己先行一步,不应该落在后面,除非那离夫人已经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为金菊花布阵招魂,这才耽搁了时间。
众人在这里等了小半个时辰,远处风声一响,一条人影在林中穿梭而至,如一只大鸟般在半空之中一跃而下,落在方仲面前,此人两袖空空,双目精光灼灼,虽然年近花甲却生得健壮无比,正是鹞鹰王到了,他一落地便向方仲躬身道:“老夫见过方公子。”
方仲对于鹞鹰王知恩图报的倔强性格还是很喜欢的,柔声道:“老爷子不需多礼。”
鹞鹰王面露笑意,他如今的精神很好,虽然失去双臂,但身体却已恢复的和从前一样,甚至更有几分精进。鹞鹰王在囹圄之中关了差不多二十年,他可不是如离夫人一样只是铁链牵着还可以四处走动,而是被五花大绑,连琵琶骨都被穿了,二十年时间修为几乎没有寸进,等放出来时又是一场血战,被斩去双臂打了个半死,导致真元大损,虽然被方仲救活,毕竟受创太重需要时间缓慢恢复。鹞鹰王道:“方公子去雪域,老夫只道要花费数年时间,确实没有想过这么快就回来,刚才定观道长来说,我只道他是在开玩笑,但又想这么老实的一个人,也不可能信口开河乱说,便先赶回来看一眼,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方仲道:“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其实还要感谢两位前辈的鼎力相助,不让我根本就回不来。老爷子一定想不到我在那雪域之上遇见了谁,此人原本是神教众人,你定然见过,却不一定想得起来。”
鹞鹰王道:“我神教中人?老夫被关在牢里二十年,又怎么知道这二十年中间,有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方仲道:“这倒是我疏忽了,其实我遇见的是神教御风堂的风老堂主,老爷子可记起来了么?”
鹞鹰王惊讶道:“是他,这老家伙怪不得销声匿迹,原来去了雪域,我说怎么听不到他的消息。他在哪里,可是跟着方公子一起回来了?”
方仲面色一黯,说道:“风老堂主已经过世。”
鹞鹰王叹一口气道:“老夫年纪尚轻时,风堂主便已是我教高人,声威素着,居然不声不响的身故于域外,实在可惜。”
方仲道:“风老堂主走时并不遗憾,要说他还有一丝牵挂的,便是觉得生前对不住一位好友,一直惭愧在心,如果他能回来的话,定来天师道再见一见那位故人。”
张道陵和王长赵升二人都是神情一怔,听方仲的口气,那位风堂主与天师道颇有渊源,怎么自己却从来不知。王长赵升二人年纪还轻,当然不可能认识神教御风堂的风老堂主了,那么剩下的人不是张道陵便是大祭酒马武。
方仲眼望张道陵,而张道陵也面露沉思之色,众人立刻便知方仲到底说的是谁。
张道陵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的睁眼道:“风堂主可是我前世挚友?”
方仲点了点头,张道陵到底记得多少张顺往事,实难预料,恐怕只能从遗留下来的一些东西去揣测。而张道陵得知自己是张顺肉身重铸之事,竟然不是慈航静斋告之,反而是在古墓之中听少司命说起往事,再结合巫鬼道旧人马武证词和留下的符法等物,才终于知道原委。
张顺被逐出昆仑,便是因为风堂主利用云体分身假冒张顺入天光楼偷符法,结果酿成大祸,害得他修为被废,这才流落蜀地。风堂主自觉对不起张顺,无颜再见,托少司命把三卷符法转赠张顺,一段冤孽就此开始。
其实事情的起点就在风堂主那里,而如今已到了该彻底结束的时候。
张道陵淡淡一笑道:“风堂主觉得对不起我,那么当年入昆仑偷符法的定然是他了,虽然我前世因此被贬,的确受了些苦,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当年张顺继续留在昆仑又能如何,大不了又是一个悬天或紫阳罢了,或者还不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昆仑是何模样,张顺岂能独处事外。故此鄙人丝毫不怨恨风堂主,可惜他却一直耿耿于心,反让我感到惭愧。”
方仲道:“天师能这么想,风堂主若泉下有知,定会开心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