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水自流,流水无情,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夏极在白昼里席地而坐,一身白衣皎洁如黑夜的月,所见是那从远走来的火红身影,如一朵天边的晚霞飘到身前。
这位武当的掌教有些恍惚,但是他的视线却并非落在门前侍女身上。
虽然她今天穿的很美,很艳,很精致,很是惹人爱怜。
但是...
天下万千的红衣,武当掌门的妻子却只有一位。
“公子请用餐。”
侍女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唤回。
白衣掌教抬头温和道:“帮我拿壶酒。”
声音平静,如同深藏万万暗流波涛的海面。
“是。”小影低低应了声,然后绚丽转身,长裙飞旋,转了一圈,便似那火红的花朵,在空气里颤抖微摇。
无论别人所教,还是她自己,都是希望能和这位公子作个道别,此去那魔门的合欢宗,小影虽然不懂江湖事情,可是却也隐隐察觉命运将会彻底改变。
可是又能如何?
乱世之中,皇权之下,一个少女能做什么反抗呢?
能活下去,就已经不错了。
虽然这公子其实才是最佳选择,可是看不上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很快,她拿来了酒。
白衣掌教温和拿起,眼中露出回忆之色。
那借醉装疯,在战场上,如蜻蜓点水般吻在他唇边的那个她。
想着想着,他也不倒入酒杯,粗鲁地拎壶牛饮,狂野的和平时的宁静绝无半点相似,以至于侍女几疑所见并非同一人。
他明明只是喝着酒,这红衣侍女却觉得他是以岁月为壶,寂寞为酒,入了愁肠,却不过是化作一堆冰冷的雪,再把自己冻结,以至于冷的温文尔雅。
最礼貌,却也最难靠近。
“公子,我走了...午后会有新的姐妹来服侍您。”小影等到他吃完喝好,便简单的措辞,欲做出道别。
可是,她突然不想将自己的去向说出来。
虽然那位大人已经把台词给她想好了,其中必须囊括魔门,合欢宗几字。
可是这小小侍女却觉得把这种羞人的去向告知面前英俊公子,又能如何?又能改变什么?
只是徒然惹的他看不起自己罢了。
所以,她自作主张,沉默不言,也不多说,只是安静道别。
夏极点点头:“知道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小影微微屈身,行礼道别。
拖着大红留仙裙走至门前,她却是放缓了步子。
明明知道一切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却仍有所期待,期待什么她也不知道...
在她即将离去时,身后传来了公子的声音。
她惊喜之下立刻转身。
夏极淡然道:“告诉他们,下面的侍女别在穿留仙裙了。”
小影一愣,笑容慢慢枯萎,她咬着嘴唇,尽可能顺和地挤出一个“是”。
她如一朵红色的云飘走了。
夏极静静看她离去,瞳孔幽深而不知在想什么。
午间...
新来的侍女名为翠玉,穿着鹅黄色衣衫,相貌普通,无什表情,只是抱着“公事公办”的态度。
有比较才有差距。
有了差距,才会觉得她不同,然后开始思念。
不用说,这也是那位巡龙组的副组长云漠的手段。
在玩弄人心上,他确实出手不凡,细节之处,更见功夫。
只是他却没猜到那小小侍女竟然未曾把“合欢宗”告诉那位传奇,否则怕是要直接把那名为小影的侍女丢入他的万蛇窟之内,作为那群蛇的饭后甜点。
翠玉漠然地将饭菜端上,放在夏极面前。
就在这位白衣公子用餐时,翠玉遵循着那位大人所给出的台词,突然道:“公子好无情。”
“无情?”夏极愣了愣,他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翠玉道:“小影好歹服侍公子这几日,但公子却不感兴趣,大人们以为是她服侍不周,所以便把她分去了魔门合欢宗。”
夏极露出错愕之色,却旋即平静下来,他微微闭目,然后淡淡道:“知道了。”
说完之后,他心不乱,神不变的,如同悟透了的禅师一般,专注地吃完了这顿饭。
“下去吧。”
翠玉收拾好碗筷,应了声“是”,只是对于这位英俊公子,却是心底存了不屑,实在太过无情,小影毕竟曾经服侍他,如今被派去那合欢宗,岂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竟然不闻不问不管,似个没事人一般。
至少也客套的问几句吧?
真是个没良心的人。
她心中如此想着。
大堂。
夏极也不站起,只是右手缓缓握向了腿上横放的刀,刀柄修长,如美人长腿般纤细,可供双手上下而握。
而刀身却是在普普通通的木鞘里藏光、静意、养晦。
“欠你太多,虽然知晓这不过是凡尘俗名,与你毫无关系,但我...”
一声长叹。
“但我...还是无法释怀。”
白袍掌教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刀柄。
他叹着气,但身上气势却开始逐渐攀升,越来越高,彷如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冲天而起的飞鸟,直奔那古树之上的万里云霄。
起初,只是庭院里的侍女感到惊恐,她忍不住侧头看向那庭院,心中悸动越来越深,似乎庭院里坐着的不是一位无情的公子,而是需要她伏地叩首的神佛。
空寂的孤堂。
“便是一切皆是空,便是万般皆随风,是我妄想轻动,但若你地下所知,想必...也可以露出一丝笑容吧?”
说罢。
那恐怖压缩的气势如同挣脱了什么束缚,以这武当落脚区域为中心,“嘭”的一声惊雷炸响,如汹涌浪潮,席卷向周边一里,三里,七里,二十里!
咆哮着拍打向这皇都的大街小巷!
夏极睁开眼,不长不短的黑发无风,而微微自动。
刀拔一寸,便是天地堆雪,寒光盈面,凛然冷冽!
而同一时间,天阙皇都满城刀兵突然开始长鸣,嘶叫。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铃铃!
如同无数人在快速急促地摇晃着铃铛,使得无论置身天阙于何地,都可以听见那声音。
惶恐!
朝拜!
兴奋!
无数武林中人,无论是街道上的、酒楼之中的来观宴的江湖散人、小门小派,抑或是已经入住了正邪区域,还有隐世区域的各大门派,皆是看着自己赖以生死的兵器在发出长鸣,在疯狂颤抖。
“这是什么??我的兵器,怎么自己在跳动?”不明所以的散人们惊讶的看着腰间。
“是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剑,它...在颤抖?握也握不住!”
然而正道来宴,还在城门外的神枪堂赵紫龙却是面色一凛,他亦是感到手中长枪的颤抖,抬头看向那城门,一时间,眼中战意昂然。
之前在大小姐手下败北,他卧薪尝胆,一改之前的“表面谦逊,而内心狂妄”,而苦练枪术,此时已是真正臻至大成,便是师尊童枪王也已经无法与他对战。
此时,他与好友老君,君莫望驻足城门前,停下马蹄,身后的数百精锐枪骑也停下脚步。
“老君,看到了吗?感觉到了吗?这是我们武者之中的皇帝,在挑衅那俗世的皇权呢!”赵紫龙冷峻的面庞露出了笑,如寒冰融化。
“是啊,天下除了他,还会有谁?”君莫望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即便几年过去,你不曾动刀。
可是一旦出现,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天下武者何止千万,历史悠悠,多少英雄豪杰,但世上...却从无、再无你这般人。
“入城!”赵紫龙只感觉战意满满,全身气势似是受到了那如天意般气势的压迫,而自行反抗,随着麾下白马的奔驰,他身上气势也是逐渐攀升。
几息之间,便是化做一条横亘天宇的银色风龙,向着皇都天阙发出低低的咆哮。
天阙百里之外。
穿着白金色长袍,带着西王母面具的女子站在山巅,看着那天阙皇都传来的万兵齐鸣,无悲无喜,只是她握紧的拳头,出卖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就是新时代的第一传奇吗?”她忍不住呢喃道。
而她身后不知何时响起轮毂转动的声音,然后则是带些些微俏皮的声音,“也许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员呢?毕竟契机是存在的。”
另一方。
带着秦广王面具,穿着暗金色长袍的男子正在溪边,感受到天阙那如同天意的气势,他沉默良久,却是半句话也未曾说出。
突然,他转头问不知何时出现的孟婆:“他...真的还未到三十?”
孟婆默然地点头。
秦广王长叹一声:“我不如他。”
孟婆道:“无需自嘲,他这般的男人,怕是一个时代顶多就一个。比起这个,我们后面的行动更重要。酆都大帝,以及我...之后的命运都几系于此次天阙之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