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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韩江阙看着文珂的背影,熟悉的沮丧和绝望再次笼罩了他。
    他知道温柔的omega伤心了,可是他却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他戳痛了文珂的伤口,也再次戳痛了自己。
    只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再次想起来了那件事——
    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差,有时候情绪处于长期的动荡时,又会更恶化。
    文珂离开的那个夏天,他对很多事的记忆都断断续续,就像是卡带的劣质影碟,反复地播放着几个模糊又带着杂音的片段。
    但是那天的事,忽然之间又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文珂退学后的几天后,满身是汗的他因为再次打架和旷课而被罚站在教师休息室外的走廊。
    老旧的木门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每当有人走进去,会发出嘎吱一声难听的响动,伴随着沉重的皮鞋声,一个老师开门走了进去,也就是那一个瞬间,他听到隔壁班的老师之间窃窃私语着那个消息——
    “那孩子太可怜了……”
    “是啊,单亲家庭,唯一能挣钱的妈妈得了癌症,听说房也不值钱很难脱手,差点就因为掏不出钱被赶出医院了。”
    “嗯,本来好像学校也是打算帮他募捐的,但后来听说他交的那个有钱的男朋友,就之前他在ab班认识的那个卓远——说是要帮他把医药费都出了,就不要麻烦学校了,大概这样的事也不想张扬吧。”
    “也有道理,好像说文珂妈妈以前就在卓远家做帮佣,这也算是有缘分吧。但是现在又出了退学这档子事,哎……真不知道孩子以后怎么办。”
    他掉头冲出了学校。
    十六岁的少年揣着自己只见过几面的alpha父亲的地址,第一次连夜搭上了去远方陌生的城市的硬座火车,然后在烟雾缭绕、充斥着泡面味的车厢里直挺挺地坐了一晚。
    他反复地给文珂拨电话,他想告诉文珂——他有办法,他能弄到钱,你不要和卓远在一起。
    他记得自己靠着车窗,呆呆地看着窗外黑暗一片的夜,想象着外面那些倒退的树木和沿途的景色,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夜里,他总是觉得天很快就会亮,兴许那是隐约的希望的感觉,他仍然还以为文珂只是在生他的气,只是一时不想理他而已。
    可是太迟了。
    几天后,当他再次回到那个北方小城……
    那一年的他,再也没能找到文珂。
    从此以后,即使他远赴海外、即使他最终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可是某一部分的他,永远停留在了那辆夜色中迷茫前行的火车上,永远停留在了因为无能和贫穷而被抛弃的恐惧中。
    第四十六章
    文珂快步走到洗手间里,像是逃一样迅速反手把门锁上,直到自己处于一个人的空间中时,才好像稍微缓过来了一些。
    文珂无声地看着洗手台前的大镜子,那里面映照出来的面孔很是苍白疲惫。
    28岁的年纪,其实不算老,只是这十年太多太多的无奈,把他的生命压得太过沉重。
    他真的很爱韩江阙,所以有些时候,他会忍不住希望自己是个全新的文珂。
    这样和韩江阙在一起时,或许就能幸福得纯粹一点。
    没有那么多黯然神伤的过往,没有那么多彼此心知肚明的伤口。
    文珂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虽然说是要洗澡,可是却疲惫得不想脱衣服。
    于是他有些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转身打开了酒店大浴缸的水龙头放水。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他脑中好像还有某一根弦,想着让刚打完比赛的韩江阙等会儿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
    等水放满的时候,文珂就只是坐在洗手间冰凉的地板上发呆。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他忽然听到两声很轻很轻的敲门声,外面传来了韩江阙的声音:“文珂……”
    他抬头看着门,却踌躇着没有开门、也没有应声。
    他很少会这么消极地对待韩江阙,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情不自禁地感到伤心,另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韩江阙。
    “文珂,”
    韩江阙像是离得远了一些,音色也越来越模糊,可却仍然能听得出他的沮丧,他顿了顿,隔着门说道:“我错了。”
    文珂忍不住猛地吸了一下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韩江阙道歉的时候,他的心中就会涌起无限的自责和怜惜,以至于把自己的委屈全然抛到了后面。
    他舍不得让韩江阙“错”。
    文珂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使劲地揉搓了一下眼睛,才勉强站起来扭开了门锁。
    韩江阙就站在门口等着他。
    高大的背影虽然挺得笔直,可是却像是只被遗弃了的大型犬类。
    “我没事。”
    文珂努力保持着镇定,想要解释:“刚刚在放水,没听——”
    “对不起。”还没等他说完,韩江阙就已经一把紧紧地把他抱住了,他低沉的声音里溢满了懊悔和痛苦,反复地重复着:“对不起文珂,我错了,我错了,不要不理我、不要丢下我。”
    两个人的心口抵在一起,像是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文珂反手环住韩江阙的脖颈,他几乎能触碰到韩江阙语声里那种非同一般的恐惧,只能喃喃说:“我没有生气,没事的,韩江阙,我还在这儿,没事。”
    少年时代的韩江阙从来不会这样——
    软弱地道着歉,几乎像是全然失去了骨气一般在求饶。
    文珂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韩江阙以前不会这样,是因为那时候的韩江阙,相信他永远都会在,相信即使是吵架了、生气了,他们之间也不会变。
    可是那件事最终将一切都改变了。
    或许是自那以后十年的分开,让韩江阙从此失去了在他面前的信心,所以到了现在,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小的不合,都会让韩江阙害怕到这个地步。
    他是真的害怕他离开。
    文珂感觉自己心疼得呼吸都在颤抖,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让韩江阙安心。
    他们就这样紧紧地拥抱着,不知道何时已经从站着变成了一起依偎着坐在地板上,就这样互相抚摸着彼此的背和发丝,就这样一直过了很久,直到两个人都渐渐地平复了情绪。
    文珂仍旧温柔地抚摸着韩江阙的头发,而高大的alpha似乎为刚才自己的软弱表现感到有点尴尬,所以他刻意指了指已经快满了的浴缸,像是要转移注意力似的问道:“文珂,你要先泡澡吗?”
    “是给你放的水。”文珂小声说:“你打了一晚上拳,肌肉肯定很酸痛,我是想……让你泡个热水澡再睡。”
    “是……给我放的吗?”
    “嗯。”
    韩江阙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抖了一下。
    文珂即使是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仍然还想着要给他放水泡澡。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酸楚的同时,也感到无比的幸福。他的心仿佛从极度的恐慌之中,突然之间又安逸了下来。
    他吻了一下文珂的额头,很小声地说:“那我们一起泡,好不好?”
    “好、好的……”
    虽然有些害羞,可是文珂也想和韩江阙在一起,想和韩江阙拥抱在一起,一厘米的距离也不想分开。
    韩江阙躺进温热的池水里面之后,让文珂光溜溜地骑坐在他的腰上,那个姿势多少亲密到有些羞耻。
    “韩江阙,”
    文珂靠在alpha的胸口,他牵着韩江阙的手,或许是因为侧过头没有对视的缘故,忽然前所未有地有了一种倾诉的冲动。
    他喃喃地说:“我妈她……那时候得的是乳腺癌。”
    “国内女性得乳腺癌的几率很高,大概是百分之25到30之间,尤其是45-60岁之间的中老年女性,这个年龄算是乳腺癌高发的时期。”
    文珂慢慢地说着:“我妈那年就正好刚到四十五。”
    韩江阙无声地抱紧了怀中的omega,听到文珂说这段话,他忽然觉得很心痛。
    是因为曾经在脑中想过无数遍吧,所以才可以在时隔十年之后,仍然能把那些相关的数据都这样肯定地说出来。
    “她其实是先做了乳房切除的手术,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样就能抑制住癌细胞的扩散。那次手术出院之后,她不敢看自己的身体,是我给她换的药。那个伤口……韩江阙,那个伤口……”
    他压抑着语调,没有让自己失控。
    人生中过于巨大的痛苦,反而比细碎的要更加难以讲述。
    这是第一次说出口,在这样讲述的过程中,他像是又再次成为了当年那个受到了巨大惊吓的少年。
    “那里光秃秃的。”
    文珂最终平静地说:“年轻的时候作为母亲用来哺乳的器官,到了年老生病之后,就这样被摘除了,什么都不剩,光秃秃的一片。
    “真的很残忍啊,人生病之后,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美丽、尊严、完整的身体,什么都没了,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这种感觉一定很痛苦吧。”
    文珂说到这里抬起了头,他红着眼圈,握着韩江阙的手,放在了自己娇小的乳尖上,很小声地说:“后来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摸一下这里,虽然知道自己是男人,可是仍然会觉得很害怕,也很……很心疼妈妈。”
    韩江阙简直无法想象当年还未满十八岁的文珂是怎样扛过了这样的打击,因为即使是十年后的今天,当他听到这番话,仍然会觉得胸口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后、后来呢?”
    “即使是经过了手术,可是癌细胞还是迅速地扩散到了淋巴,因为情况已经很恶劣了,所以要立刻开始化疗,即使是这样可能也不能撑很久。但是那时候……家里真的已经没什么钱了。我妈在医院拿到报告之后,她问我:要不,别治了吧?”
    文珂握着韩江阙的手,重复了一遍:“她那时就是这么握着我的手,很小心翼翼地问我。”
    “韩江阙……”
    文珂抬头看着韩江阙的脸,他的嘴唇激烈地颤抖着,但即使是这样努力地压抑着,眼泪也还是啪嗒啪嗒地从脸上滚落了下来。
    “韩江阙,她不是说不治了。她是在问我……问我要不要放弃。其实她心底也想活的,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你明白吗?”
    文珂流着泪说。
    “我明白、我明白……”
    韩江阙的眼角也不由微微发红了。
    时隔十年,当年那些惊心动魄好像在才在他面前显露出来。
    人在临死之前的抉择,真实得叫人悲伤动容。
    他直到这一刻,才算真正明白怀中这个omega经历了什么样的18岁。
    在那样的境况下,无论做出什么的选择都是可以理解的。
    甚至哪怕只是活下来,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奇迹般的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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