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上中天,江拾流和云裳才回到山谷内。
山谷前还有一人驻足等待,静静地立在黑夜中,那是方琴雪。
云裳道:“师父,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方琴雪摇头笑道:“没有,山谷内太闷了,我出来透口气,没想到你们刚好就回来了……你们去哪了,一天都不见人影。”
江拾流道:“云裳说她想看很多的东西,然后我就带她去看了,还望方前辈莫怪。”
“我怪你做什么,”方琴雪道,“那还开心吧?”
云裳道:“很开心。”
“明天还出去吗?”
“不出了,我要陪你说一天的话。”
方琴雪微怔,黑暗中,她看不见云裳的脸,却忽然觉得云裳的嘴角一定带着浅浅的笑意,但她从来也没见云裳笑过几次,“从小到大,你也没和我说过这么多的话。”
云裳道:“我后悔了。”
月渐西垂,江拾流躺在地上,却毫无睡意。
叶无名推着轮椅出来,停在他的身边。
“师父。”
江拾流想要起来,手脚却是颤抖不休,疼痛也越来越巨大,仿佛四道锋利的刀片,正在缓缓割着他的四肢。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上,温和纯正的内力涌进,让他的疼痛大大减缓,叶无名道:“你的断筋刚愈合,就如此施展轻功,竟没有再次断裂开来,真是……”
叶无名收回手,轻咦了一声,“这就是你说的道生真气?”
江拾流对叶无名毫无隐瞒,道:“我自阴阳双魔的身上,无意中学到的。”
叶无名笑道:“这真气很是奇特,了不起,无灵老道说的吸功大法,其实就是这真气吧?”
江拾流道:“师父慧眼,弟子从来就没学过什么吸功大法,更是见都没见过。”
叶无名罕见地皱起眉头,“这真气虽然厉害,但我总觉得有哪些不妥之处。”
江拾流自练得道生决以来,从未有任何的不适,而且在江湖中屡历死难,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除了天极剑法,最大的倚仗便是道生决,这时听叶无名如此说,不禁讶道:“师父,有什么不对的吗?”
叶无名思索良久,道:“我也说不上来,那只是一种感觉,也或许是我的错觉也不一定。”
“你只需记住,武道一途没有穷尽,但不一定要勇往直前,蒙着头往前走,给自己留有余地,或许退一步,方见归真。”
方琴雪吹息屋内的蜡烛,轻身躺在云裳的旁边。
云裳轻声道:“师父,你不用再瞒我,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方琴雪安静片刻,道:“是江拾流那小子告诉你的?”
云裳道:“别忘了,我是你的徒弟。”
方琴雪哑然失笑,也有些难过,“是啊,医仙谷的传人,都是好样的,谁也没丢了祖师的脸。”
“云裳,你更是师父这一生最自豪的徒儿。”
云裳默默地靠过来,依偎在方琴雪的怀里,蹭了蹭头,就像一个乖巧的小女孩。
方琴雪鼻子抽动,差点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云裳道:“师父别难过了,我跟你学医的第一天,你就对我说,医者仁心,但难免要看淡生死,因为世上有太多值得落泪的事,泪一旦流完,就再也没有了。”
方琴雪偷偷用手拭去眼角的泪,“傻孩子,只有你,才值得师父流泪。”
云裳道:“那易叔叔呢?”
方琴雪道:“只怕以后,我都不会再为他流泪了。”
“为什么?”
“好男人,是不会让自己在乎的女人流泪的。”
云裳道:“易叔叔真的是一个大好人。”
“在你昏迷的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很担心你。”
“我知道。”
方琴雪柔声道:“你心里有什么苦,都可以跟师父说,我想让你开开心心的,什么烦恼也没有……”
云裳道:“徒儿没有烦恼。”
方琴雪道:“你骗不了师父,每当你有心事了,眉头总会皱着,眼光总是往下看,却从不看师父一眼。”
云裳完全放松下来,忽然很想大哭一场,抱紧方琴雪,就像抱着水中的枯木,“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徒儿一想到以后,江拾流会和月神宫的圣女在一起,心里就很难过。”
方琴雪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叹道:“傻孩子,师父总以为你是一个孩子,却没想你也有了喜欢的人。”
“喜欢,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不知道,只想让对方比自己过得好。”
第二天在平淡中过去,平淡如水,一如往昔的日子,本不该被察觉到丝毫,却让江拾流等人心底越感沉重,时间就是如此奇怪的东西,它每时每刻都从你身边经过,你却毫无所觉,等到你想抓住它,才发现已经握不住,只能看着它一骑绝尘,带走你所有想挽留的东西。
第三天如约而至,微冷的空气吸入肺腑,江拾流麻木地从地上站起来,已忘了要做什么。
旭日、薄雾、鸟啼……所有的一切照旧,但今天将会有人永远离开,飞向不知名的地方,于是在所有人的眼中,离开的人也变成了照旧。
可是世间千万,离开的又何止一人?江拾流忽觉自己腾云而上,身子崩散成流云,变成了铅灰色的天穹,用冷漠无情的眼光,俯视着山川大地,万紫千红……
丹田处一阵燥动,突突跳动个不休,道生真气先是化成极阳和极阴真气,接着又化成四象真气,但还没有止休,隐隐要化生出八道真气,辛苦挣扎一番,最后还是定在了四象真气,在全身流转。
这时,一道声音,让江拾流从云端,直接跌落到了谷底,面前人影渐渐明晰,是云裳。
“还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吗?”云裳问。
江拾流笑道:“当然记得,三年之内,我不能死,做你的慈悲心莲,不能和月盈在一起。”
云裳道:“这三条你都做到了,从今天开始,你想死就死,也不是慈悲心莲,当然……也能和白月盈在一起了。”
江拾流道:“不是我们出了唐门的时候,就是了吗?”
云裳道:“现在起才算。”
“我也想和你做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江拾流深吸了一口气,道:“做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