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州浦阳城,海龙宗。
一个小孩浑身是汗,脸上红扑扑的,嘴角犹自挂着天真的笑颜,蜷缩着,在屋内的狐裘上熟睡过去。
雷大义和班文柏相视一眼,轻身走到屋外。
班文柏道:“伊和还是一个几岁的孩子,真是难为他了,每天都如此辛苦的练功,却从不喊累。”
雷大义道:“这孩子有志气,想给他的师父争一口气,毕竟他现在也是海龙宗的宗主了,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天天玩泥巴,满屋子乱跑。”
班文柏叹道:“这不正是小孩子最该做的事吗?”
雷大义默然,他想起自己几岁的时候,大字还不识一个呢,成天滚在泥巴堆里,再这么一想,真正开心过的日子并不多,好像人越长大,就越难以开心起来,却反而最想长大。
“长大到底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慢慢变老,离死更近一步……”雷大义不禁想道。
原来在十几天前,在雷大义、班文柏两个副宗主的大力支持下,伊和成为了新立海龙宗的第二任宗主,但伊和年纪毕竟还太小,不谙世事,所以宗内的大小事务,暂时还是由他们两人来处理。
班文柏道:“你说宗主……是否还活着。”
雷大义瞪眼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宗主不是好好的在里面吗!”
“你这榆木脑袋,我是说老宗主。”
“他当然也不会有事!”
“我什么时候这么老了,都成了老宗主。”一道人影无声无息间,出现在了庭院内,话中带着些许笑意。
雷大义、班文柏双目皆是一亮,随后又齐单膝跪下,恭声道:“拜见宗主!”
“我已不再是海龙宗的宗主,都起来吧,多日不见,你们俩倒变得客气不少。”
一股柔劲贴地卷来,让雷大义两人不由自主地站起。
班文柏道:“还请宗主见谅,我们两个擅自做主,立了伊和为宗主。”
“很好,反正我也不能再做海龙宗的宗主了,总得有个人做宗主,”江拾流道:“我记得沙星海说过,和儿天生奇骨,是练武的好材料,你们好好地帮他,将来海龙宗定能在江湖中,重新扬名立万。”
雷大义、班文柏知道江拾流不想让自己连累到海龙宗,而且他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不再相劝,都是点了点头,一脸的义不容辞。
江拾流向屋内看了一眼,伊和依然熟睡着,脸上带笑,好像做着一个甜甜的美梦,问道:“伊丹回来没有?”
雷大义道:“半个月就回来了。”迟疑着又道:“和唐门的弟子唐阳一起。”
江拾流知道雷大义想的是什么,笑道:“伊和还小,你们不要太过逼他。”
班文柏苦笑道:“这也是伊满同意让伊和当海龙宗宗主的一个条件,我们不会让伊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说起伊和,雷大义大加赞赏,毫不吝啬,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伊和这孩子很懂事,即使没人要他做,他也会勤奋的练功,现在腿法也似模似样了。”
“那我就放心了……”江拾流道,“我爹呢,你们把他安葬在哪里了?”
班文柏和雷大义忽又跪下,这回是双膝跪地。
江拾流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文柏道:“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雷大义连忙道:“不,我也有份的。”
江拾流摇摇头,伸手去扶两人,但两人坚决不起,他只能又运劲让两人起来,“好好说话,我把你们两个看做兄弟,以后千万别再这么客气,否则我会更加生气。”
雷大义两人既心存感激,又震惊于江拾流内力之深厚,远非他俩可比。
班文柏道:“因为回程太远,加之尸首又和宗主有关,恐路上生变,所以……”
雷大义抢着道:“所以我们商量着,就把尸首给火化了。”
班文柏道:“但骨灰全部放在了一个小罐里面,一点也不少。”顿了顿,又道:“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事实上,当时雷大义还极力反对。”
雷大义骂道:“放屁!”
班文柏道:“你当时说最多的话,就是这两个字。”
雷大义又骂道:“放屁!”
“……”
听到这,江拾流松了一口气,看着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心莫名地升起暖意,这两人原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见面即动刀动枪,把对方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一遍,现在却成为了肝胆相照的兄弟,把过失都往自己身上揽,“都给老子闭嘴,和儿还睡着呢,别把他吵醒了。”
雷大义、班文柏立时噤声,但还是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服气。
江拾流道:“你们把我爹的骨灰放哪了,快带我去。”
班文柏道:“宗主,你不生我们的气了?”
江拾流笑道:“我生哪门子的气,都是你们自说自话。”
班文柏两人也都笑了起来,离开前,雷大义不忘去把房间的门给关上。
密室内,一个小罐被放在最中间的一个案几上,前面还燃着几只白烛,放有几碟小菜,一壶烧酒。
班文柏道:“这些都是我早上刚换的。”
江拾流眼眶微润,“你们有心了。”
雷大义拍着胸脯道:“宗主的爹,我们当然得尽心伺侯着。”
江拾流走过去,拿起小罐,抱在怀里,暗道:“对不起,我始终来晚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江拾流转过身道:“我要走了。”
雷大义惊讶道:“啊,刚来就要走吗?”
班文柏道:“是啊,宗主还没见过和儿一面呢。”
“别告诉其他人我回来过,尤其是和儿。”
“为什么?”
“人最好是靠自己,很多事也只有靠自己,我不想让他太过依赖,”江拾流往密室外走,“如若海龙宗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传信给唐阳,他知道我在哪里。”
雷大义、班文柏追出密室,夜色苍茫,早没有江拾流的身影。
雷大义道:“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和宗主见一面。”
班文柏道:“宗主不是在里面么,你天天都可以见。”
雷大义转过头来,怪异地看着班文柏,说不出话。
班文柏笑道:“你也不傻。”
“哼,当真以为我没你聪明?!”
“我希望那天迟来一点,因为不想海龙宗,真的再发生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