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热好一壶茶,端了上来。
在吴玥的眼神示意下,小二跑到了客栈的后面去。
现在客栈内,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吴玥先给江拾流倒了一杯茶,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李财千瞧得嗓子干,道:“我的呢?”
吴玥瞪了他一眼,“自己倒。”
“多谢老板娘。”江拾流拿起茶杯,如同饮酒般,一饮而尽。
没多时,一壶热茶就见了底。
见时机成熟,吴玥尽量用上柔和的语气,“小流,这几年不见,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李财千点头道:“是啊,跟我们说一说。”
江拾流笑道:“一言难尽,去了很多的地方,也做了很多的事。”
吴玥决定单刀直入,追问道:“我看你脖子上挂的玉不错,是不是在哪发了大财?”
江拾流道:“曾经也算是发过大财,不过现在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吴玥不信道:“那你这玉怎么来的?”
江拾流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玉珏,“一个姑娘送的。”
李财千喜道:“呀,你小子可以,竟然也有姑娘家看上你了。”
吴玥尚不死心,瞪得李财千把脖子往后缩,“你身后背的是什么?”
江拾流道:“骨灰。”
吴玥面上开始有些难看,“我们辛苦地把你养大,一个子没跟你要过,你还跟我们扯谎。”
江拾流道:“老板娘,我真的没说谎,不信你过来搜一下。”
吴玥闻言立时站起,随后又气哼哼地坐了回去,看江拾流这样子,一脸的穷酸,确实不像说谎,“那茶钱,该怎么算,你不会想白喝吧?我们是小本生意,半个月都不见得会有一个客人进门。”
江拾流这一路行来,饿了就打野物烤了吃,渴了就喝露水,刚才一进客栈就下意识地点了壶茶,根本没想到自己身无分文,苦笑道:“要多少银子?”
吴玥道:“五两。”
“这么贵,我记得以前才卖一两一壶。”
“见你回来,特地给你烧的好茶。”
“不光我一个人喝,你们也喝了。”
“废话少说,三两!”
“再少一点行不行?”
李财千几次想插话,但都被吴玥瞪了回去,屁都不敢放一个。
吴玥猛地站起,掀翻了腐朽的木椅,撸起衣袖,大有冲进里面拿菜刀的架势,“你给是不给?”
江拾流道:“我真的半个子都没有。”
吴玥紧盯江拾流脖子上的玉珏,指着道:“拿它来抵还。”
“不行,”江拾流道,“它对我很重要,不能给你。”
李财千终于说了一句话,是吼出来的,“那你就在这干三天的苦力活!”
江拾流笑道:“我听掌柜的。”
吴玥怒气冲冲地往里面走,然后又走出来,手里拿的不是菜刀,而是一枚长钥匙,甩在了江拾流的头上。
江拾流就真的在这里干了三天的苦力,任劳任怨,笑着听老板娘破口大骂的吼声,掌柜语重心长的唠叨,小二满腹的委屈,还有旷野孤寂的狂风。
这一切让他感到真实,每一天过得都很快乐,但他知道,他已经不属于这里,很多人走过漫长的路,跌跌撞撞,摸爬打滚,回头还能看见起点,却已经回不去。
江拾流也已经回不去,他唯有一直往前走,最好不要再回头,那只会让自己心软。
一个人若心软了,就杀不了人,他的剑还不能停止杀人。
第四天,天还未亮,江拾流从窗户外闪身进来,把手中的一个大包袱放在桌上,里面是他连夜奔行了几十里,从一伙山贼那里抢来的几百两银子。
屋内无光,江拾流端起茶壶,用极阳真气把里面未喝完的茶热好,倒上一杯,慢慢喝着,直候到天亮。
屋外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是李财千、吴玥夫妇俩。
李财千小声道:“小流可能今天就走了,你别再骂他。”
吴玥道:“知道了,就你最啰嗦,我也是一直把小流当自己孩子的,只是习惯了,一天不骂他,总感觉哪里不舒服。”
“你这是病,得治……哎呀,我的老腰!”
“嘘,小声点!”
“你的声音比我还大。”
“还说!”
“哎呀,不说了,快放手,我的老腰!”
门外响起两下敲门声,三下、四下……
“小流,你睡醒了没有?”
吴玥轻轻一推,房门就往里面开,原来是虚掩着的。
屋内没有一个人,只在桌上放有一个包袱。
李财千在屋内走了几圈,终于确认江拾流已经走了。
“这是什么?”吴玥把包袱打开,白花花的银子立即滚了出来,摊在桌上,怔了半晌,“这傻孩子……”
江拾流立在半人高的杂草中,而杂草间尽是残垣断壁,弯下腰去,拾起烧得只剩半片的牌匾,上面依稀可见“九剑”两个字。
这里正是原来的九剑山庄,如无名谷般,隐匿在漫无边际的山林中,与世隔绝,直到毁于一旦,也从不被世人发现。
还知道的,除了他,就只剩下那些凶手了。
江拾流缓慢向前走,指尖拂过长草、断壁……脑海中好像浮现一个画面,自己的突然降生,给这个沉寂百年的山庄带来了无限的欢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愉快的笑,他本该在这里奔跑欢闹,渐渐长大,但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将所有化为灰烬。
他仿佛能体会到,被烈火灼烧的痛楚,心跟着阵阵紧缩。
走到一片石地前,眼前尽是石块堆砌成的坟墓,杂草在这里没有生存的余地,好像被人用石头给生生隔开了,不容有一丝的僭越。
经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江拾流在一个石墓前停了下来,“燕世爱妻步曼青之墓。”
“娘……”
江拾流跪了下去,泪流满面,悲痛忽然涌来,瞬间将他击溃,痛哭出声,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全部宣泄一空……
他把燕世的骨灰埋在步曼青的石墓旁,把带来的烈酒一路洒了出去,然后摔破酒坛子,仰天长啸,如狂啸声远远回荡出去,回响不绝,一路惊飞无数飞鸟,似与天比歌,只是其中充满了恨意,也不知是恨天,还是恨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