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不会马战。”
辕门外的一家茶楼上,两个鼻青脸肿的少年人喝着茶,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对方。
“马战者,双腿夹马腹,腰直而柔,双手持兵器,借助马势,发力于腰,方能一蹴而就。”
望向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紧握长枪的安伯尘,张布施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就是无花大师口中的琉京年轻才俊?”
听见张布施依旧把自己唤作“无花”,秦国小和尚忍着不动怒,低喧佛号,幽幽说道。
“张施主虽然精通马战,可这世上奇人无数,所行道技道法亦五花八门,施主又怎知道,那位安施主没有自己的马战之法?”
“好一个嘴硬的和尚,非得强词夺理。既然无花师父不信,那便看下去好了。”
闻言,无华没再说话,目光落向演武场,静静地看着。
昨日途径墨云楼,偶遇那一枪。诚然,那一枪所含的元气并不深厚,只有炎火之势,可内中的玄奥却令他惊叹,方才驻足对峙。佛门追求心境通达,神慧禅心,以心境促成修为,无华见猎心喜,对安伯尘自然格外上心。
本以为今日之战,墨云楼中少年稳操胜券,孰料他竟不会马战。
暗叹一声,无华摇了摇头。
他虽和张步施强词夺理,心中却清楚得很,安伯尘的确不会马战。
不会马战的和会马战的开打,除非修为高出很多,否则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毫无悬念的惨败。
安伯尘一骑奔出,不单是这两个外乡人,演武场边琉国君臣,百姓之中稍有见识者,都心知肚明--墨云楼安伯尘不通马战。
难怪此前一直在犹豫。
百姓们心中暗道,看向即将碰面的两骑,神色复杂。
和厉霖只差三个马身,安伯尘面色冷峻,四指包紧,食指扶之,右拳稍转,长喝一声,借助马势,猛地俯身刺出。
一寸长一寸强,两将交手,枪的优势在于它的长度,对方兵器刚出手,长枪便已扑至面门。
虽说坐于马背,可安伯尘依旧像先前无数次的苦练一般,长枪划过一条笔直的弧线,重重刺出。枪方一出手,便生出两个变化,似左似右,层层叠加,远远看去就仿佛两条枪影,难辨真假。
东面高阁上的琉君面色凝重,却是没想到安伯尘在枪道上的造诣比他所想的还要高上不少,余光中,就见身旁男童聚精会神的看着,满脸雀跃之色,只差要叫出好来。
皱了皱眉,琉君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重新向演武场看去。
安伯尘的枪虽来得快,且变化莫测,枪到终途越发诡谲,可厉霖却早有准备。已经输了两次,对他来说可谓奇耻大辱,哪能再输上第三次。
这些日子来,厉霖闭门苦修,请来数名枪道大家陪他对练,对于枪法的各种变化也算了如指掌,深知以锏敌枪当后发制人。
银枪刺穿阳光下的尘埃,携着水火二势捅向厉霖面门而去。
直到银枪距离自己还剩三四尺时,厉霖方才出手。
两柄铜锏好似过涧猛虎,“呼呼”砸来,正中翻腾如蛇的枪尖。
安伯尘不慌不忙,火借水势,源源不断地涌入臂膀。这一枪虽已用老,却因后续之力,倒也不惧厉霖的铜锏,在双锏即将闭合的刹那,陡然一扭,好似长龙摇首,正中双锏。
一招过后,两人看似不分上下,可厉霖毕竟深谙正宗马战之法,双腿紧夹马腹,借助马身腰部发力,于马背上使唤双锏毫不费力。而安伯尘一手拉缰绳,一手持枪,虽借助水火之势,可力道仍旧被分散许多,凭借枪法的精妙敌住厉霖这一砸,虎口却隐隐发麻,整条右臂都变得酸胀起来。
第一次冲锋,厉霖略占便宜,瞬息之后,两人错身而过。
紧咬牙关,安伯尘奔向对面,想借回马的功夫稍喘口气。就在这时,余光无意间落向不远处的人群,就见百姓们个个面露惊容,张大嘴巴看向他身后。心头一紧,莫名的警觉生出,这一瞬,安伯尘只觉后背凉飕飕一片。
此时回头去看已经太晚,安伯尘下意识匍匐下身体,手臂发力,自然而然的扫枪于背。银灰色的枪影掠过演武场,仿佛一张水幕,堪堪挡住厉霖那招“撒手锏”。
哗然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就连周遭高阁上的琉国文武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厉家十八路锏法闻名琉京,当中最毒辣的当属这一招杀手锏,早些年厉家高手跟随琉军远征南荒,战功不俗,两军对阵时,每每使用这招杀手锏,都会坏去敌军一员大将的性命,在大匡奇技榜上也有一席之地。
厉霖适才那一撒手已有五六分火候,在安伯尘毫无防备时突然出手,时机恰当,锏如猛虎扑食,疾快无比,破风而无声,出其不意。
即便如此,却仍被安伯尘从容化解。一枪从肋下扫出,将铜锏击落在地,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
这一合的交手可谓奇招连连,惊险刺激,看得围观的百姓大呼过瘾,连声叫好。唯独东面看台上的君王沉默着,手指敲击着椅臂,面沉入水,不知在想什么。
安伯尘策马而走,一脸平静,若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在他额上溢满汗珠。
虽然化险为夷,挡住了那一计撒手锏,安伯尘表面上略胜半招,可他自己却是有苦难言。适才那一锏击中长枪,古怪的力道竟突破无邪,长驱直入,狠狠撞向他背心,若非下意识的夹紧双腿,挺直腰杆,即便他能挡下铜锏也会落马而败。
右臂酸痛,手中的银枪又变得沉重起来,安伯尘调转马头,望向五十步外的厉霖,就见他双腿夹着马腹,脚尖轻点,以此来操控坐骑,腰杆绷紧,身体略微向前倾,却是在默默蓄势。
思索片刻,安伯尘双手握枪横于胸前,双腿紧夹马腹,脚尖轻点,绷紧腰杆,竟有模有样的学起厉霖的马上姿势来。
一心只为看热闹的百姓们自然不会注意到这番变化,可在场的却有不少领过军打过仗的将官,眼见安伯尘竟于激战中领悟马战之法,不由眼前一亮,面露赞许。
要知道先前第一次冲锋只是试探,厉霖并未使出全力,即便如此,也给安伯尘来了个下马威,一招撒手锏差点将他打落下马。
如若安伯尘继续这样下去,一手抓缰绳,一手握枪,松松垮垮的骑着马,无法借助马力,不出两合,定会被厉霖击落。
可马战之法又岂是一朝一夕,光凭模仿便能学会。
辕门处,身材高大的羽林军统领若有所思的看着安伯尘,下意识的摸索起腰间那块玄色令符,低下头,默默打量着。马蹄声从前方传来,安伯尘抬眼看去,这一合,却是厉霖率先发难。
猛地一踢马腹,吴国马吃痛,昂起前颈,扬声嘶鸣,转眼后驮着安伯尘,冲向厉霖。
安伯尘双手握着枪柄,无形之水自命门穴中奔腾而出,先天之火从神阙穴里燃起,水火合力,流淌过周天经络,漫入右臂。
短短二十来步眨眼掠过,右手持枪,左手扶之,安伯尘低喝一声,枪如奔峡之龙,直直刺出,捣向厉霖前胸中丹田。就见厉霖突然缩下身子,竟从马腹绕了个圈,避开安伯尘这一枪,右锏发力扫开枪尖,左锏划过一道弧线,从斜刺里砸向安伯尘腰腹。
安伯尘双手持枪虽能使用七八分之力,奈何他不会借助马势,被厉霖的右锏击中,虎口陡然一麻,连带整个身体都向后方偏倒,险些摔落下马。
惊叫声从演武场外传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厉霖直捣安伯尘腰腹的左锏,大气不敢喘一下。
险情又生,安伯尘的一枪被厉霖右手锏吃死,难以回救,眼看左手锏就要击中腰腹,安伯尘急中生智,拼得被打落下马的危险,松开左手,单手持枪,枪尾仿佛灵蛇出洞,借着右锏砸向枪头之力,斜斜挑起。
“铛!”
枪尖顺势坠下,枪尾却猛地上挑,正中厉霖左手锏,随后舞出一个半圆的枪花,将厉霖后续两锏挡住。
险象环生,安伯尘背后冷汗连连,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
又是一合,两人依旧打了个平手,谁也没占到太多便宜。
错马而过时,厉霖皱了皱眉,却并没发现安伯尘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即将进行第三合冲锋时,异变陡生。
这一变却是属于安伯尘。
出乎所有人意料,两匹骏马刚刚错开半个马身,手持长枪的少年并没奔出,却突然拉紧缰绳,右臂持枪回探,宛如长虹揽月,猛地刺向厉霖。
“回马枪!”
司马槿芳心陡然一跳,望向披风猎猎起舞,满脸冷峻回身而刺的安伯尘,即便淡漠如她也止不住满脸惊讶。
枪法一道中,最难练的便是回马枪,不单需要高超的马术灵动的枪法,还需上乘的眼力捕捉战机。平时一人独练,大多枪道高手都能轻松使出,可放在战场上,却是险中求胜的一搏。若中则罢,若不中则会将全身空门暴露在对手眼前,下场可想而知。
能在斗将时使出这一枪者鲜少,敢使这一枪的更是少而又少,却在今日演武场上,被初习枪道不过五六日的安伯尘使出。
这些倒没什么,最令司马槿惊讶的却是此前看安伯尘练枪,从未见他练过这一招。
“王侯一朝伯,来日一轻尘......天资聪慧,处变不惊,倒也不负离公子的批诗。他这一枪,却是模仿厉霖的撒手锏。”
莫名的叹息声从马车里传来,司马槿怔了怔,半晌,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