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敌军暂退,可城里却是一副兵荒马乱之状,不时有散兵游勇从王宫跑出,厮杀缠斗于大街小巷。慌乱奔逃的百姓自然躲不过兵刀之祸,也只有躲在家中,心惊胆颤的看向屋外血淋淋的场面,惊魂难定。
九十九阁烟尘迷,千百楼台迩相遗。望君且缓相思苦,来年方晓妾心意。
曾几何时,江南风情万种,楼台望烟花,烟花觅佳人,繁华似锦,说不尽的风流写意。而今却是残尸对枯骨,老翁觅稚童,哭哭啼啼,乱成一团。
风情落尽,只余残垣废墟,以及不知不知所措的琉人。
大雨仍在下着,天色渐渐变黯,忽而大风从地起,扶摇而上,卷向王宫高处的那团火苗。
火苗摇曳着,却又像是在流淌,似火似水。
苦等了大半个时辰,安伯尘终于等来了入夜时分。
昼夜交替,水行术和火行术也在轮流变换着,飘渺不定,古怪异常。
天头二蛇早已心急如焚,此时见着安伯尘的异状,只道他将施展秘法,相视一眼不再犹豫,同时吐出紫雷,直向安伯尘的额头而来。
大雨之上,乌云之巅,白昼褪散,黑夜降临。
王宫高处那团似火似水之物陡然一定,少年玄衣,面容冷峻。
城内众人惊慌失措,哪有功夫去看王宫高处,即便看了也看不见,可天头二蛇却看得清清楚楚,转眼后脸色剧变。
这七十里琉京本是它们的战场,大局为它们所布,争斗连连,却因变数生出,这局势不断变化,时不时游离出它们的掌控。那颗衍生变数的棋子,正是本该死于王馨儿之手的安伯尘。
可无论离公子还是左相都为本领高绝的大妖,翻手间重掌局势,本以为再无变数,不料局到终了时候,那变数还是如期而至。依旧是安伯尘,只不过,二妖都没想到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令它们忌惮不已的无邪居士。
风雨来袭,携着雷霆轰至楼阁高处。
少年盘膝而坐,长发摇曳,眸若寒潭。
下一刻,安伯尘右眼暴睁,暗影流泻,滑眶而出,咆哮着迎向紫雷。
紫雷轰响,却被地魂张口吞食,耳边“嗡”地一声,安伯尘只觉天旋地转,辨不清东南西北。
从前他神游出窍,虽也降雷,却都是一重的紫雷,安伯尘吞食后只觉神清气爽,并无异状。可二蛇所降的则是三重雷,层层叠加,一重强过一重,安伯尘吞入口中,只觉得紫雷在腹中打滚,将魂体撑涨,几近破裂。
眼见安伯尘神游出窍,竟将紫雷吃进肚中,二蛇皆露惊容,就在这时雷声响起,零零散散的紫雷从天头落下。
二蛇面露喜色,也不去管安伯尘,扬颈张口,惬意的吞食着紫雷。
看到这副场景,安伯尘心知龙君并没欺瞒,稍松口气。
三重紫雷渐渐消化,安伯尘飘浮于半空,直直盯着乌云遮蔽的天头。
兵刀之声混着百姓的啼哭回响在耳边,安伯尘双目微合,深吸口气,张口喝出六字气诀。
那六字气诀本为吸食太阴太阳二气所用,可到后来安伯尘却发现,六字气诀不单能吞食太阴太阳二气,一切天地之气包括五行灵贇都能吸食,只需念出口诀时,朝着所需的灵贇方向。
透过乌云的缝隙,安伯尘摇摇望向重天高处,风雨交加之所在,雷光闪烁,游若惊龙。
地魂悬于肉身之上,安伯尘手捏印发,紧盯窟窿口的那团雷电,喝声道:“雷来!”
想要斩除二蛇只能以雷法,然则神龛已毁,无法召唤龙君降雷,局到终盘却成了一场死局。
仅剩一法,却是险而又险之法。
以地魂召唤紫雷,引诱二蛇吞食,将它们涨死于万丈高空,前提是龙君所言非虚。
随着六字气诀喝出,安伯尘极目望去,天云之上,雷电翻覆,形如龙虎争夺,乌云滑过的瞬间,轰然坠落。
一重......
两重......
三重......四重.....
四重天雷宛若一柄长刀划过万丈高空,轰然垂落,二蛇果真歇斯底里的扑了上去,蛇口猛张,含住紫雷。
四重天雷何等强大,纵然蛇妖也承受不住,两条蛇妖吞了一口天雷后全身剧颤,在乌云见打着滚,蛇尾翻覆,风云扰乱。只一口自然无法吞尽,剩余的天雷一股脑的向安伯尘涌来,安伯尘躲闪不及,只能张口含住。
“轰!”
又是一声剧响,安伯尘的魂躯剧烈颤抖,这一瞬,安伯尘脑中空空,再感觉不到其它,只除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就仿佛钢刀一遍遍的刮过皮骨。
安伯尘咬紧牙关,硬生生的忍耐着。
琉京上空雷雨大作,所有人都抬起头,怔怔地望向天云间打着滚的二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蛇渐渐恢复平静,盘尾而立,口吐清气,不多时额顶处鼓胀出两只犄角。
龙蛇同源,龙腾九天,蛇隐浅壤,渡劫而化蛟,生爪而变龙。
安伯尘颤抖着,张大嘴巴看向化作蛟龙的二蛇,四重天雷盘旋在腹中,疼痛难耐,二蛇不死反成蛟更令他心灰意冷。
“无邪居士,倒是个好名字,多谢无邪居士相助。”
传音入密,依旧温文尔雅,回荡在安伯尘耳边,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个笑容灿烂的布衣公子。
彼时人形,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重臣,一个是翩翩然出世的佳公子,堪称世间俊杰。而今变回原形,贪婪残暴的本性显露无遗,即便口吐人言再扮回离公子,可也改变不了它为祸国乱世妖蛇的事实。
目光渐渐变得坚毅起来,安伯尘横下心,再喝一声:“雷来!”
天云间仿佛睁开一只眼睛,眸眶中风起云涌,雷电交加。
少时,又有一柱紫雷从天而降,粗壮如街道,其势壮阔。
二蛇犹豫片刻,终究忍不住心中的贪婪,张口吞向紫雷。
紫雷分去一半,仍余一半向安伯尘降来。
五重天雷!
安伯尘避无可避,拧紧双目,张口吞食。
四重天雷犹未消化,又吞入五重天雷,轰鸣于腹中,魂体已然变形,即将破碎。
强烈的剧痛袭来,安伯尘已然没了知觉,麻木的望向乌云上不住翻滚的二蛇,就见它们纷纷露出痛苦难耐之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个多时辰过去,安伯尘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二蛇脸上的痛苦狰狞之色一扫而空,腹下冒出四只脚爪,虽然不大,却俨然是成龙的征兆。
两柱得意的目光射来,刺痛了安伯尘,虽然早已麻木得没有半丝感觉,可安伯尘只觉心头凉飕飕,愈发冰冷。
问天问地问鬼神,只问今朝许我斩妖否?
“雷来!”
肉身高坐京城之巅,地魂摇摇欲坠,安伯尘不管不顾,用尽仅剩的力气高喝道。
便是天地鬼神皆站在蛇妖一方,我也要将二蛇斩于琉京千万人之上,便是我注定命绝于今日,那命数我也要一同带入地府黄泉。
顷刻间,天眼圆睁,堪比百马并行的雷柱轰然落下,重重叠叠,却是跳过六重,直奔七重而去。
黑云压城城欲摧,紫雷倾国国将亡。
天象剧变,仿若天河翻覆,倾倒下滔滔不绝的紫海。琉京上下,无论是躲在家中的百姓,争斗于王宫内外的兵将,城头处的世家子,还是城外的数万大军,此时都惊恐万分的仰望天空,满脸恐惧。
琉京七十里地,此时却好似脆弱的小舟,迎向无边无际的紫潮,随时会被淹没倾覆。
城亡人亡,一干休罢。
楼阁高处,安伯尘怔怔地望向铺天盖地的紫雷,心头没来由的浮起一丝紧张。
四重五重他还能消受,顶多是疼得他再无知觉,可这七重天雷降则灭世,又岂是他能承受。
安伯尘刚想躲避,余光中,肉身静坐,满城百姓含泪而泣,再远点还有他四年未归的圆井村。
心头生出一丝悲怆,安伯尘直面七重天雷,终究没有移动半步。
顷刻间,雷海扑面,将他淹没。
区区地魂又怎消受得了七重天雷,无边无际的雷海中,安伯尘的魂躯被冲得四分五裂,只余一丝残念,形如孤魂野鬼般飘零在雷海中。
魂飞魄散,只有呆若木头的肉身静悄悄的坐于雷海下,头顶茫茫无际的七重天雷,却毫无知觉。
可就在下一刻,已然没有知觉的肉身突然睁开双眼,体内周天中,水火风三势从下丹田奔出,顺着经络涌往上丹田。
右目中似有什么在缓缓流淌着,一点一滴,聚成水汪,旋转着,越眶而出。
雷霆者,生死孕育,却为生死之间的轮转变化,渡劫历死生,掌乾坤,如化蝶之茧,亦如脱胎之婴,求死以证新生。
旧的地魂死去,新的地魂生出,安伯尘刚恢复知觉,转眼后又被雷海淹没。
魂生,魂灭......
又生,又灭......
......
安伯尘迷迷糊糊的徜徉于生死间,每一次从死到生,他都会觉得神清气爽,天升地沉,万物复苏,欣欣向荣。还有一丝玄而又玄的感觉,仿佛大梦了一场,即将苏醒般,懵懵懂懂,难以道明。
生死间的轮转,直到第七次,地魂从右目游出,扑上雷海,这一次却安然无恙。
就在这一瞬,大梦初醒的感觉再度生出,前所未有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