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尘变化了容貌,和从前大不一样,可他看向吕风起的眼神却让吕风起觉得很熟悉,仿佛曾在哪见过。
想了许久,吕风起也没能想出。
他不再去想,这个一时辨不清立场的人虽有些与众不同,却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一瞬后,两人沉住战意,同时撤回目光。
“失手,失手,二位莫要见怪。”
老魔阴森森一笑,眼中闪过阴霾。
适才的出手试探,他已知道这两个身份不明的人皆非善茬,且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都不惧魔功。加上那个霍穿云,即便自己一方人数占优,真正动起手来,想要在短时间内拿下却也需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可先前黑甲男子击破飞云洞,已引起截胤二朝的注意,截胤二朝的蠢货一会就到,自己再和他们争斗下去,岂不是让那些蠢货捡了便宜。他们在那斗得欢,定然各有伤亡,还不如等他们前来,反正自己这方元气未损,已经稳稳压他们一头。
片刻间,老魔打定主意。
他不再戏弄浮生二鬼,宛如黑烟的身体陡然定住,渐渐拔高,黑烟散去时,一头身高百丈的六角魔王赫然出现。
“啧啧,终于用全力了?”
胖道人看向老魔,揶揄的一笑。
“双拳难敌四手,哼,就算用全力也没用!”
瘦道人所变的恶鬼冷冷道。
“全力?”
老魔仿佛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迈开脚步向二鬼走来,每一步都震得山摇地动,魔气掠过,所到之处皆被魔气侵蚀成废墟。
“哈哈哈,你再装腔作势也没用。你是魔,我们是鬼,我们修的是地府极阴之气,和你的魔气本源相近,你压根无法伤到我们。”
胖道人得意的一笑,旁边的瘦道人也咧开嘴,两人的语气似乎天不怕地不怕,可身体却在不住后退,看得不远处的吕风起微微皱眉,就连安伯尘也甚觉好笑。
收鬼作手下倒没什么,可收这两只外强中干、徒有虚名的鬼,似乎并不是吕风起从前一贯的风格。
“还以为地府的浮生二鬼有多了得,原来不过是两只蠢鬼。”
老魔放声大笑,双掌捏出一个奇怪的形状,口中念念有词。
“混元无极,吾命搜魂!”
低喝一声,老魔双眼中泛起怪异的紫光,与此同时掌心翻开,氤氲起团团黑雾,雾气中似有爬虫在蠕动,令人头皮发麻。
转瞬后,黑雾破裂,从中飞出一只只巴掌大的小魔头,数以万计,发出鬼哭狼嚎的啸声飞扑向二鬼。
安伯尘探出神魂之力,发现那些小魔头并非实体,像是虚影幻象,可它们身上都蕴含着阴煞之力,无比矛盾。
怔怔地看向铺天盖地的小魔头,二鬼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胖道人所华的恶鬼率先反应过来,他的肚皮飞速扩大,转眼已成球形。
张大嘴巴,胖道人将腹中的极阴之气吐出,化作冷飕飕的阴风卷向一众小魔头。瘦道人依葫芦画瓢,也扇出一阵阴风,想要将魔头吹走。他们好歹也有六重天的修为,阴风呼啸,不远处的密林被风势连根拔起,就连旁侧的山峦也摇晃不已,山石滚落。
然而那些小魔头仿佛空气一般,竟丝毫不受影响,转眼已扑到二鬼身前,狞笑着,钻入他们的七窍。
二鬼惊慌失措,手舞足蹈的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驱散源源不断的小魔头。
随着钻入二鬼体内的小魔头越来越多,他们的气息不断减弱。安伯尘细细看去,就见那些小魔头并非始终停留在二鬼体内,它们进去后,转瞬出来,却拖扯着一丝神魂之力,仿佛蜜蜂在采集花粉。
安伯尘眉头微皱,老魔这搜魂邪术虽不如他的钉头七箭防不胜防,却都是削弱神魂和元神之力,异曲同工。
倘若和这些魔修交手,可得要十万个小心,一旦被魔气或者邪术所侵,难逃二鬼的下场。
目光越过老魔落向坍塌的山峦密林,安伯尘就见数道光影从远处飞来,不消说,定是截胤高手被惊动后赶了过来。
这个吕风起,他到底在想什么?
转头看向纹丝不动的吕风起,安伯尘暗骂一声。他本以为吕风起也是被霍穿云召唤而来,可此时细细琢磨,却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再看向洞中一动不动的霍穿云,安伯尘若有所思。
无论吕风起打的什么主意,眼下三朝高手齐聚,唯有联手这一条路可走。好在截胤两方的气息已比此前弱上许多,显然在那场争斗中互有损伤,局面虽然仍不利于自己这一方,却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浮生二鬼再不济,可好歹也是六重天,需得保住。
安伯尘身体微微向前倾俯,目光锁定老魔。
老魔也感应到了安伯尘的杀机,冷笑着斜睨向安伯尘,嘴角扬起。
就在这时,先前一脸漠不关心的吕风起终于动了。
他迈出一只脚,仿佛从万年冰封的雪山中走出,覆盖在他周身的冷漠气息瞬间瓦解,他的眼中泛起黯黄的波痕,随即光华四射。
方天画戟出。
时隔多年,安伯尘又看见了曾几何时令他心生敬畏的神兵,他怎么也没想到,从地府黄泉修行归来,吕风起第一次出手,并没施展出什么令人惊艳的道法,仍旧像他许多年前无数次战斗一样,玄甲披身,手执画戟。
吕风起的速度快得惊人,安伯尘用肉眼只能捕捉到一条残影。
身魂契合,安伯尘再看去,吕风起已出现在浮生二鬼身前,方天画戟高高扬起,奋力一挥,从戟尖流淌出暗黄色的波痕,仿佛一条滚滚大河波澜起伏,数以万计的魔头毫无抵抗的被卷入黄色的“水波”中,痛苦的挣扎于一朵朵漩涡中,撕心裂肺的惨叫着,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是什么玄奥?
安伯尘眼中闪过异采,心中惊讶。
吕风起在道技上似乎又有突破,随手一戟便发挥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玄奥,且那玄奥还未完全释放,只现出冰山一角便轻而易举的破去葵朝老魔的魔功。
救下浮生二鬼,吕风起战意更盛。
他的目光犹如离弦之箭直射百丈高的老魔,就在目光到达的一瞬,他的方天画戟已化作金光飞出。
“大胆!”
其余八名葵朝魔修咆哮着阻拦向吕风起,显然吕风起的目中无人早已将他们激怒。
中计了。
安伯尘注视着一触即发的战事,心中暗道。
中计的不是吕风起,而是那八个魔修。
吕风起那一戟看似射向老魔,实则并没用全力,只是虚晃一戟,引诱那八名魔修来袭。
八名魔修中,五重天和六重天各占一半,此前他们站立原地,彼此间互为犄角,一方遭袭,另一方亦能救援。眼下俱化作黑烟,挟带滚滚阴煞之气从四面八方扑杀向吕风起。
阵形紊乱,却给了吕风起可趁之机。
眼里泛起昏黄光芒,吕风起身形如风迎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名五重天魔修,那魔修面露喜色,正想施展魔功,就在这时他的眼中浮起一丝骇然,转瞬化作恐惧。那杆射向老魔的方天画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若是寻常的兵器他倒也不惧,可偏偏戟尖所蕴藏的玄奥深不可测,绝非他所能承受。
那魔修紧咬牙关,突然大喝一声,宛如黑烟的身体一寸寸撕裂,化作缕缕黑烟,却是他想要化散身形以避开吕风起的这一戟。
吕风起抬手,苍白的手陡然变大,化成一座山峰压向那魔修。
魔修的身形还未来得及化散,就被吕风起挡了回去,方天画戟散发着黄光,“嗖”穿过魔修的身体。
黑烟尽散,那名五重天的魔修连元神出窍的机会都没,便被吕风起斩杀当场。
两人的交手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
剩余的魔修还未回过神,吕风起便已掠过湮灭的黑烟,杀向下一个魔修。
他腾挪于方寸之地,轻盈而不失灵动,和他以前大开大合的身法完全不同,虽没有冲杀百万人战场的豪情,却也不下当年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雄壮。
又是一个弹刹那,吕风起接连斩杀三名五重天魔修,他游走在黑烟之中,月色被他的方天画戟染成金黄,看得观战的众人有些失神。
曾经的吕风起从来不会这样,他永远都是堂堂正正的和人交锋,并非他无谋,而是懒得取巧。
深深看向吕风起,安伯尘目光闪烁。
他已经察觉出了吕风起的意图,无非是趁着截胤高手还未到来,先重创葵朝魔修。
打乱他们的阵形,从最弱的开始,逐一击破。
群战中,倘若人多的一方做不到心意相通,面对实力不在他们之下的高手,其实并没太多优势。
就在这时,破空声接二连三响起,截胤二朝的高手陆续赶到,每一方只有三人,满身伤痕。其余的仙妖皆已重伤,留在后方打坐调息。
月光洒满密林深处,夜色黯淡,林木折损大片,山峦也悉数坍塌,宛如废墟。
吕风起独战群魔,游刃有余。
老魔冷静观望着,并没动手,他知道吕风起尚没运用全力,更没露出丝毫破绽,即便他出手了,恐怕也难以让局面有所好转。截胤两方的那六个六重天高手也都静立观战,没有相助的意思,一来他们刚刚大战过一场,元气尚没恢复,二来,他们何尝不希望葵朝能多折损些人手,以免对他们构成威胁。
安伯尘此前驱虎吞狼,虽让截胤两方元气大伤,可相比六重天高手寥寥无几的大匡一方,仍然占尽优势。
吕风起越打越快,身形飘忽不定,大戟翻滚,古怪的源力如江海般汹涌澎湃,将剩下的四名六重天魔修卷入战圈。他也想尽早了结这些对手,不给胤截六高手喘息之机,然而对方毕竟都是六重天,有了前车之鉴,个个小心谨慎,且战且避,让吕风起一时半会难以得手。
不远处,周身散发着浓浓黑气的老魔笑了起来,胤截两朝的高手也在笑。
人人都有底牌,吕风起也不例外。
眼下这情形,吕风起很快便要使出他的底牌,到那时,三朝高手再不会干站着,胜负也将就此落定。
可他们却忘了一个人。
猛烈的杀气冲天而起,来自飞云洞旁侧的山峰上。
三朝高手愕然,转头看去,看到了那个气息深厚,宛如一个无底深渊的褐发男子。
“你想帮他?”
老魔盯着安伯尘,冷冷问道。
“哪方弱,我就帮哪方。”
安伯尘面无表情的说着,一杆墨色的长枪出现在他手中,战意凶猛如潮,铺天盖地的涌向截胤两方的高手。
截胤两方赶来此处的都是六重天,半数巅峰。放在从前,安伯尘的战意再凶猛,他们也不会露出丝毫慌乱,然而现在他们个个负伤,伤势虽没留在后方的仙妖重,可同级高手之间,每一个细都对胜负影响巨大。
在安伯尘深不可测眸子的逼视下,他们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以他们如今的伤势,想要对付全盛状态的安伯尘,也只有联手。可前一刻他们还是不死不休的大敌,让他们联手,实在强人所难。
“是你?”
仙人长天的目光逡巡在安伯尘身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过惊疑不定之色。
“哈哈哈,你们这些蠢货,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老魔眼见安伯尘并没有向他出手的迹象,喜得看热闹,抱臂悬立半空,冷笑连连。
话音落下,截胤六高手齐齐变色,又恼又怒的看向安伯尘,却没说话。
吕风起侧目,霍穿云喜忧参半,典魁也已苏醒,缓缓撑起身体,就连霍家军中那些没有资格参战的将领们,也都复杂的看向安伯尘。
一时间,安伯尘俨然成为众人的焦点,所有人都在猜测他到底是谁。
然而,吕风起、霍穿云以及典魁,第一眼看向的却是安伯尘手中的枪,片刻后纷纷移开目光,心情各异。
那枪是墨色的,并非他们记忆中的那柄银枪。
至于那个人,他或许已被深埋渊底,再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