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杜重威、李守贞两路兵马会兵于广晋,拔寨北征。
这次北征的大军共计三十万,无一不是大晋从各地征调的精锐之师,就连驻守京城开封的守军,也调拨到了杜重威的麾下。
为了这次北征,石重贵算是下了血本,说孤注一掷也不为过,各地的精兵基本上都征调到杜重威的麾下。至于粮草,更是不计其数,大半年的时间,石重贵几乎抽空了所有的官仓,只为这次北征成功。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上次北伐,杜重威与刘知远相互顾忌,不敢北上的旧辙,石重贵甚至果断地弃用了刘知远,换之以更忠心的李守贞。
在石重贵看来,李守贞的忠心足以保证三十万大军不起大变。而杜重威与李守贞还是儿女亲家,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杜如月与李天尧的婚事至今尚未举行,但是有皇帝的玉口金言做保证,北征凯旋之日,便是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之时。
况且,这三十万大军分别来自中原各地,就算杜重威真有什么异心,也只能指挥得动他原本麾下的几万兵马,其他的人没有道理会听他的。其中更有数万开封守军,其兵权握在石重贵信任的大将手中。名为协助杜重威,其实也不无防范他的意思。
靖国郡主杜如月被永固宫主劫走之事,石重贵已经收到了禀报,为此石重贵甚至大发雷霆,杖毙了数人。为了遮掩此事,石重贵从宫女中选出一位与杜如月肖似的宫女,冒充杜如月。防止此事泄露出去,被杜重威、李守贞知道。
石重贵不知道的是,永固宫主将杜如月接走后,便已经传书给杜重威与李守贞。可怜石重贵还被蒙在鼓里,还心焦如火的命令张尽忠所主掌的内事监急速与永固宫联系,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把靖国郡主从永固宫主手中弄回来。
张尽忠虽然是石重贵身边最受信任的太监,对官场的事他了如指掌,但是从来就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对江湖中的事简直是一头雾水,哪里懂其中的深浅?
曾经一度,张尽忠居然想发通缉令,捉拿永固宫主,并打算胁迫楚国剿灭永固宫。这下将得到消息千牛卫统领刘传勋吓了一跳,急忙拜见张尽忠,向他阐明了永固宫和永固宫主的来历。
张尽忠也被吓了一大跳,他没料到永固宫主的来头这般大,永固宫的势力又如此庞大,现在正值北征之时,不宜再起波澜,只得将此事按下。又通过千牛卫联系到永固宫的人,求永固宫主将靖国郡主还回来,大晋愿意出重金相赎。
在心里面,张尽忠仍旧将永固宫主当成是绑票勒索财物的江洋大盗。
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半个多月,永固宫主总算是有了回音,永固宫主直接告诉张尽忠,杜如月是她的亲传弟子,让他不用担心,她接走杜如月仅仅是为了传授她武功,这段时间,杜如月正在闭关练功,不宜打扰,等过了这段时间,她自然会将杜如月送还。
“杜如月是永固宫主的亲传弟子?”张尽忠大为诧异。
刘传勋有些尴尬,道:“江湖上的确有这种传闻,不过仅仅只是传闻,所以千牛卫没有将这未经证实的消息禀告陛下。”
“刘将军呀,咱家要怎么说你!”张尽忠一抖袖子,他隐隐感到此事关系重大。
如果永固宫真的如刘传勋所说的那么强大,而杜如月又是永固宫主的亲传弟子,若是杜重威与永固宫主以杜如月为纽带沆瀣一气,那后果……张尽忠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两抖,后果他简直不敢设想。
不成,这件事要立刻告诉皇上。
张尽忠正要起身,却被刘传勋一把扯住了袖子,“张公公,你这要去哪里?莫非你真打算将此事告知陛下?”
张尽忠一抖袖子,怒道:“你放手,这般重要的消息,咱家自然要告诉皇上。”
刘传勋放开手去,叹道:“张公公,我有几句话想要说给公公听,如若公公听了仍要去禀报陛下,刘某绝不拦公公。”
论皇帝的信任,刘传勋当然是比不上当红张尽忠,可是论身份地位,其实刘传勋是远高于张尽忠的,能对张尽忠这般说话,其实是看在皇帝对张尽忠信任的份上。至于张尽忠搞出的那个内事监,在刘传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有几个一流高手又怎样,做他们这一行,重要的不是手中有多强的力量,而是底下的人能否探知一些重要而且隐秘的消息。
而眼前这位张公公显然对这一切半点也不懂。
张尽忠迟疑了一下,重新坐了下来,道:“刘将军请说,咱家听着呢!”
刘传勋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张公公以为,若是杜重威真的起了异心,公公可有制约他的法子?”
张尽忠呆了呆,他手上的人手,不过是一些大内高手和最近从江湖上招募来的几百名奇人异士,又哪来能力制约得住杜重威?
杜重威封疆大吏,手上的兵马据说足有六万多人。跟他私下有来往的节度使更不知有多少。这么强大势力,又岂是他刚刚组建不足一年的内事监可以对抗得了的?
刘传勋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并非做臣子的不想说给陛下听,只是说了也没有用。皇上的性情,张公公最为了解,他若知道了此事,必定会大发雷霆,也一定会让张公公您拿出章程来,可是,张公公,你准备好对付杜重威的方法了吗?”
张尽忠呆若木鸡,他知道刘传勋说的都是事实,皇帝好大喜功,恨不能将千百年的事情一天都做完,他若禀报了此事,石重贵一定会要他想出解决的办法。
可是他一个宦官,又能想出什么办法?权谋他懂一些,但是权谋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其实一文不值,这个道理,他更懂。
拿不出办法,皇上会不喜,皇上不高兴了,对他的信任就会降低,他说的话就会渐渐不管用。他张尽忠如今能跟满朝文武平起平坐,众人都对他笑脸相迎,是因为什么?
张尽忠心里很明白,是因为皇帝的信任,他时不时能帮着满朝文武说上几句话。
皇帝的信任没了,他张尽忠也就完了,谁会把一个失了宠的太监当回事,说不准过不了几天,他的尸首就会裹在茅席中,被拖到开封城外的乱葬岗,任由野狗吞噬。
见张尽忠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刘传勋接着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其实满朝的文武百官,包括我在内,其实都是皇上的一条狗,皇上要咱们咬谁,咱们就去咬谁。皇上没说要去动的,咱们不能乱动,哪家的主人喜欢养一只乱咬人狗?
万一哪一天,招惹了一位对付不了的主,张公公,你认为皇上该怎么做?”
张尽忠心中一紧,皇帝自然会将那条狗抛出去,任由对方处置,以平息对方的怒火。当初大汉景帝就是这么干的,把晁错抛了出去,腰斩于市,暂时平息了七国之乱的怒火。
从古至今,这样的事一再发生,几乎所有的君主都这么做过,石重贵又岂能例外?
他张尽忠的确对石重贵忠心耿耿,也愿意为皇帝去死,可是这不代表他愿意做那只被人抛出做成狗彘的狗。
一个大逆不道念头突然从张尽忠心头升起:“也许,皇上看重的不仅仅是奴才的忠心,更看重的是奴才能被利用的价值。一个忠心但没有利用价值的奴才,对于皇上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那么,在皇上的眼中,咱家的利用价值又是什么?”
看着皱眉沉思的张尽忠,刘传勋知道他已经说动了这位赤胆忠心的张公公。这位张公公要是真将此事捅到皇帝那里,不但张尽忠会倒霉,他刘传勋同样要倒霉。
他是石重贵养的一条狗,但是皇家也不会养一只只会吃肉,不会干事的狗。
他明知杜如月是永固宫主的弟子却不上报,这就是大罪,足够让他刘家跌入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所以,他不能不说服张尽忠。
过了许久,张尽忠方才开口道:“刘将军,那你说该怎么办?靖国郡主的事,不能不给个交代。要知纸里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皇上迟早都会知道。若等到那时,情况只会更糟。
况且,杜重威身边不是还有李守贞将军么?更有几万御林军,事情真若有变,斩将夺旗,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传勋苦笑一声,答道:“假如李守贞跟杜重威……我只是说假如,他们俩是一伙的呢?”
张尽忠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刘传勋,刘大人,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咱家,瞒着皇上?”
刘传勋答道:“张公公莫急,做臣子也有做臣子的苦衷。当初皇上把御猎场和投毒案都从大理寺撤回,交由我千牛卫查办,不许大理寺莫轻言再插手,这件事张公公应该知道的。”
张尽忠当然知道,当时皇帝对李风云有猜忌之心,并不放心他的义兄莫轻言,所以才有此举。只是他不明白刘传勋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见张尽忠眼中有些迷惑,刘传勋接着道:“这两件案子我千牛卫查了,还有与这两件案子相关联的和煦堂纵火案我们也查了,种种迹象表明,这三件案子都跟李守贞脱不了干系。只是我们手中没有证据。”
顿了顿,刘传勋又道:“就算真有证据,我们也不敢将这消息禀报给皇上。事关重大,李风云李大将军也曾提醒过陛下,可是结果又怎样?
前车之鉴,我们又怎可不小心谨慎?
现在他们心中还有顾忌,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逼着他们做出选择,后果又会是怎样?”
事情越牵涉越广,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张尽忠可以掌控的了。
若将所有事情报上去,毫无疑问,一怒之下,很可能做出冲动的事情来,时局将更加不可收拾。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张尽忠颓然地坐在软榻上,嘴中喃喃自语,“刘将军,你说,该怎么办?”
刘传勋答道:“张公公说得没错,靖国郡主的事,不能不给个交代,不过如何交代,却在张公公的笔下。我以为,永固宫主掳走靖国郡主,是因为看中了靖国郡主的资质,想要收她做亲传弟子比较合适。
其他的事,我们都可以私下配合,缓缓化解。
张公公以为如何?”
避重就轻,既然永固宫主是“想要”收杜如月做亲传弟子,那就意味之前两者并无关系。既然之前没有关系,那皇帝自然不会大动干戈,免去了张尽忠左右为难的局面。
私下配合,缓缓化解,怎么配合,怎么化解?
张尽忠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无非是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许哪一天,杜重威或者李守贞就战死在沙场,或者身患重病,不治而亡。
权谋,这就是权谋。
这一日,手握大晋两股秘密力量的两人,在内事监足足商量了四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