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拼光了,你游击营的人做什么?不损一兵一卒,事后捞功劳?算盘倒是打得很精细的。”李守贞冷冷地道。
李风云正色道:“我从少林寺赶来,出发之前,已经飞鸽传书给游击营,让游击营正兵两千余人急速赶来滹沱河,现在应该已经抵达约定地点。如若大帅同意从正面进攻契丹大营,只要约定好时间,游击营也将全军出击,死不旋踵!”
杜重威急速地在帅帐内走来走去,双眼通红。
“下令吧,大帅!”大将王清(注1)催促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帐下弟兄们还有这股心气,拼个鱼死网破。”
帐中诸将的目光紧盯着杜重威,神色各异。
杜重威猛然停下脚步,似乎终于定下决心,“啪”的一声,一掌猛拍在桌案上:“娘的,拼了,鱼死网破!后日黎明前,三更造饭,四更出击,对契丹军发起拼死一博。
符彦卿、王清两位将军为先锋,带浮桥铺设成功后,各领两千兵马率先出击,务必冲开契丹人河岸防务。”
“末将得令!”符彦卿、王清两人双双跨出,眼中闪着光芒,大声答道。
“李风云李将军!”杜重威再次喝道。
“末将在!”李风云大声答道,斜跨而出。
“本帅命你即刻回归北岸,引游击营埋伏于契丹军后侧,务必于后日凌晨前,以火光为号,见中度桥处杀声起,立刻率军袭扰契丹后方,佯装袭营,吸引敌军注意力,配合符彦卿、王清两位将军渡河。”杜重威挥斥方遒。
“末将得令!”
“张彦泽、皇甫遇两位将军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一万精骑,待符彦卿、王清两位将军打开敌军对岸防务,取得立足点,立刻率军过河,扩大战果,务必冲乱敌军的阵型,保证滩头的安全。”
“末将遵命!”
“薛怀让将军听令!”
“末将在!”
“本帅命你率两万杂兵,从即日起开始铺设浮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本帅要在后日五更前,看到浮桥铺设到对岸。本帅会亲令各部床弩,投石车掩护你。”
“末将得令!”
“李守贞将军!”杜重威又望向李守贞,“这大营便交给你了,请李帅率领本部三万兵马,务必抵挡住萧禹部五万精骑的进攻,保护住大军的后路。”
李守贞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道:“大帅请放心,本帅就算战死疆场,也绝不会让契丹人踏入大营半步。”
杜重威转头又道:“安审琦,宋彦筠,王饶……等各位将军,请后日凌晨四更前,请带领本部兵马,列阵于河滩之上,随本帅一鼓作气,拿下契丹大营,生擒敌酋耶律德光!我大晋的存亡,三十万大军的生死,全系于此战,系于诸位将军身上。万望众位以国家为重,以三十万将士为重,精诚团结,奋勇杀敌!”
“末将得令!”众将齐声答道。
众将纷纷散去,回营准备,李风云也带着苏语侬和丁猴等亲卫出营朝下游奔去,准备找一处隐蔽之地,悄悄地渡过滹沱河,找到潜伏在附近的游击营。
帅帐中只剩下杜重威、李守贞两人。
李守贞看了看四下,道:“老杜,你我交往这么多年,你就真甘心与契丹人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么,白白便宜了姓石的那小子?”
杜重威长吁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老夫并不愿意与耶律德光拼命,可是,是耶律德光逼着老夫与他拼命呀!
李将军,当初在武强,你若肯为老夫说一句话,大军退守贝州、冀州一带,进可攻,退可守,哪会有今日之噩?无论是襄助耶律德光,还是抵抗契丹,都收发由心,游刃有余。说到底,还是你我不够齐心呀!”
李守贞皱了皱眉毛,答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承认,我的确对你有芥蒂之心,可是老杜你,对我又何尝没有防备之意?
还是说说眼前吧,事情未必就像李风云那臭小子说的那样,毫无转圜的余地。”
杜重威哈哈大笑起来:“李将军,你不会是劝说老夫率军向契丹人投降吧?老夫也不说那些虚的,如今你我向契丹人投降,能得到什么?最终也不过像赵延寿之流,成为一方诸侯,还须受人掌控,还不如之前自在,反而落了一身骂名。你我筹谋半世,难道为的就是这个?
退一步讲,纵使老夫愿意,你再看看满营将士,肯随老夫向契丹人投降的又有几人?只恐老夫还未来得及实施,营中的将士便先乱了起来。
那时,恐怕不是老夫去功耶律德光,反倒是耶律德光趁乱来袭取我晋军的营盘。”
“不然,不然!”李守贞连连摇头,“耶律德光的目的若真只是消灭大晋三十万兵马,完全不必摆出这般阵势。他难道不知道只有不到五万人的大营,虽有滹沱河之险,也未必挡得住我三十万大军?况且,镇州还伏有老杜你一支三万人的精兵。两面夹击,耶律德光的成算又有多少?”
杜重威脸色一变,道:“你怎么知道老夫还在镇州城还藏有三万精兵?”
李守贞哈哈笑道:“老杜,你有多少底细,别人不知道我又怎会不知?你不要说在我天平军中没有伏有你的细作。你麾下爱将王重胤去了哪里?若无底气,你又怎会让镇州守将张彦泽率兵去武强与你会合?”
杜重威呆立半晌,方才叹道:“看来那三万精兵终究是瞒不住人,老夫还打算当做奇兵,打耶律德光一个措手不及,你既然知道了,耶律德光估计也不会不知,必有预防。”
“是吗?”李守贞眼中透出几丝戏谑,“就当老杜你真是这么想,耶律德光是个精明人,他又怎会在这种危机重重之下摆出这么一个阵势?难道他不知道,他若败了,大势去矣。滹沱河南岸这股契丹骑兵打再多胜仗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杜重威不语,凝眉沉思,过了半天,抬头道:“你是说耶律德光另有奸计?”
“另有奸计还谈不上!”李守贞摇摇头,“契丹人能调出多少兵马来,你我数着指头也能算得出来,任何计策都是以实力为基础的,没有相应的实力,所谓的妙计都不过是一句笑话。
不过,另有打算是一定有的。
我猜想,耶律德光在赌。”
“赌?赌什么?”杜重威双目炯炯,紧盯着李守贞。
“明白人面前,又何必说这种糊涂话?”李守贞淡然一笑,“纵使老杜你之前没想清楚,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有不懂的道理?他在赌你不会去进攻他,赌你还舍不得杀掉他这个你维以自重的‘贼’。”
杜重威呵呵冷笑数声,道:“恐怕耶律德光失算了!”
“不,耶律德光的算盘打得很准,他没有失算!”李守贞长叹一声,道,“耶律德光不愧是一代雄主,他算死了你我。我们别无他路。”
“这话怎么说?”杜重威挑眉问道。
李守贞答道:“若是早些个十年,你我说不定一骨脑杀向了滹沱河对岸,可是现在不成,现在你我顾忌的事情太多,想法也太多,不是吗?
若是我军真的全军杀向滹沱河对岸,情况会是怎样?
败了,自然无话可说,沦为契丹人的俘虏,当年赵延寿养父卢龙节度使赵德钧的下场恐怕就是你我的下场,被羞辱一顿后,押赴北国,客死异乡。实力被消耗殆尽的我们,对耶律德光毫无意义,杨光远便是前车之鉴。
若是胜了,情况又会好到哪里去?
契丹人元气大伤,正如李风云所言,十年之内,契丹人不敢窥视中原。可是养贼自重的那个‘贼’,被我们自己给宰了,开封那位皇帝,还留我们做什么?宝刀恐怕早就磨得闪闪发亮,只等砍你我的脑袋。
而你我,这一场恶战打下来,实力还能剩下多少?还拿什么去对抗石重贵?到时,石重贵威望必定大涨,又有天子之名,一个有为明君的名头是逃不掉的。那些本就蛇鼠两端的诸侯恐怕都会倒向他那一边。
只要你我稍有异动,石重贵必定会下旨,命河东的刘知远挥师剿灭你我,反正天上的飞鸟已经没了,山中野兔也射得差不多了,韩信都可杀得,更何况你我?
最好的结果,是你我老老实实奉诏入京,拜一个徒有虚名的太师、太傅之类的虚名,再封上一个王,圈养起来,只等你我老死罢了。
这与战败被耶律德光擒拿住,又有何区别?
所以,这仗打不得,耶律德光也算定,你我一定不会打这一仗。
既然你我不肯打这一仗,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杜重威冷哼一声,道:“投降耶律德光与被耶律德光活捉,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李守贞答道,“耶律德光现在之所以要等我们投降,是因为他也损耗不起,这场大战打下来,就算他赢了,也是惨胜,十万铁骑,也要死伤一大半。
没有了这十万铁骑,耶律德光莫说要荡平中原了,就是北边的草原,他也未必能保得住。契丹人讲的是实力,什么君臣,什么大汗,没有强大的实力,什么都不是,一个蛮荒之地的野人,也敢割了他的脑袋当做战功。龙遇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拔了毛的凤凰还不如一只野鸡。
所以,他在等。
而你我,就算投降了耶律德光,实力却丝毫未损,如若联手,仍旧能重创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敢对你我怎么样。
说到底,实力,才是你我安生立命的根本。有了它,什么都有可能得到,日后你我平分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没了它,什么都没了,一切都无从谈起。”
“丝——”杜重威长吸了一气,脸色阴晴不定,来回踱着步子,半天方道:“此事事关重大,老夫还要再想想,再仔细地想想!”
注1:此王清并非药王谷的长老王清,历史上真实存在,又一个同名的人,同名的人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