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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五十一 汉纪四十三(公元125年—133年,共9年)
    卷第五十一 汉纪四十三
    (公元125年—133年,共9年)
    主要历史事件
    汉孝安皇帝病逝,阎氏外戚掌权
    孙程等宦官诛灭阎氏外戚,拥立顺帝
    立功宦官受封列侯,史称“十九侯”
    忠臣虞诩受诬陷下狱
    班勇率兵北击匈奴
    名士樊英屡次谢绝入仕为官
    驸马班始怒斩阴城公主,全家下狱处决
    尚书左雄上书求选举贤能,于是全国举孝廉
    顺帝加封乳母、外戚梁商,左雄反对
    鲜卑进犯马城
    主要学习点
    真正看透人情的人不会在意闲言碎语
    一生平安是一种偶然人才不愿为我所用,应从自身找原因
    孝安皇帝下
    延光四年(乙丑,公元125年)
    1 春,二月乙亥日(二月无此日,疑误),下邳惠王刘衍薨逝。
    2 二月十七日,车驾南巡。
    3 三月初一,日食。
    4 三月初三,皇帝抵达宛县,身体不适。三月初八,皇帝从宛县出发,初十,到了叶县,皇上在乘舆中崩逝,享年三十二岁。
    皇后与阎显兄弟、江京、樊丰等密谋说:“如今皇帝崩逝在路上,济阴王在京师,如果公卿立他为帝,将造成大害。”于是谎称“皇帝病重”,将皇帝的尸体搬到卧车上,继续奉上饮食,问候起居,和往常一样。驱驰四日,三月十三日,车队还宫。
    三月十四日,派司徒刘熹到郊庙、社稷,告天请命,当天晚上,发丧。尊皇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任命阎显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太后为了久专国政,想找一个幼儿来继皇帝位,于是与阎显在禁宫中定策,迎立济北惠王的儿子北乡侯刘懿为继嗣。济阴王因为已经被废,不得上殿亲自为父皇守丧,悲号绝食,内外臣僚无不哀怜他。
    5 三月十七日,济南孝王刘香薨逝,无子,封国撤除。
    6 三月二十八日,北乡侯即皇帝位。
    7 夏,四月十一日,任命太尉冯石为太傅,司徒刘熹为太尉,参录尚书事,前司空李郃为司徒。
    8 阎显忌惮大将军耿宝位高权重,威行前朝,于是指使有关官吏上奏弹劾说:“耿宝及其党羽中常侍樊丰、虎贲中郎将谢恽、侍中周广、野王君王圣、王圣之女永等人结成一党,作威作福,皆为大不道之罪!”四月辛卯日(四月疑无此日),樊丰、谢恽、周广皆下狱处死,家属流放比景(越南筝河口)。耿宝及其弟弟的儿子林虑侯耿承皆被贬为亭侯,遣返封国。耿宝在路上自杀。王圣母子被流放雁门。于是以阎景为卫尉,阎耀为城门校尉,阎晏为执金吾,阎氏兄弟并处机要,威福自由。
    9 四月二十三日,葬孝安皇帝于恭陵,庙号恭宗。
    10 六月二十日,赦天下。
    11 秋,七月,西域长史班勇征发敦煌、张掖、酒泉六千骑兵及鄯善、疏勒、车师前部兵攻击后部王军就,大破之,斩首俘虏八千余人,生擒军就及匈奴持节使者,带到索班(班超属下)牺牲的地方斩首,将首级送到京师。
    12 冬,十月二十二日,越巂山山崩。
    13 刚刚即皇帝位的北乡侯病重,中常侍孙程对济阴王谒者长兴渠说:“济阴王是嫡子,本来没有过错,先帝被进谗言,以至于将其废黜。如果北乡侯去世,我们联手除掉江京、阎显,事情不会不成功。”长兴渠同意。又,中黄门、南阳人王康,之前为太子府史(掌东宫府藏),以及长乐太官丞(掌太后膳食)、京兆人王国等人,都赞成孙程的计划。
    江京对阎显说:“皇上病重,如果没有起色,继位人选应该赶紧确定,何不征召诸王子,准备遴选?”阎显认同了这件事。
    十月二十七日,北乡侯薨逝。阎显向太后禀报,秘不发丧,征召诸王子,紧闭宫门,屯兵自守。
    十一月初二,孙程、王康、王国与中黄门黄龙、彭恺、孟叔、李建、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魏猛、苗光等在西钟楼下聚集密谋,每人撕下一块衣襟,以此盟誓。
    十一月初四,京师及十六个郡国地震。当夜,孙程等人在崇德殿集合,入章台门,江京、刘安以及李闰、陈达等正坐在禁门下,孙程与王康当场将江京、刘安、陈达斩杀。因为李闰在宫中有权势,他们想要他来领头,便举刀胁迫李闰说:“如今应该立济阴王,不得动摇!”李闰说:“诺。”于是扶起李闰,一起到西钟楼下迎接济阴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一岁。召尚书令、仆射以下官吏跟随皇帝辇车之后,进入南宫。孙程等留守禁门,隔绝内外。皇帝登云台,召公卿百官,派虎贲、羽林士兵屯驻南、北诸宫门。
    阎显当时在禁中(深宫),忧迫不知所为,小黄门(汉代低于黄门侍郎一级的宦官)樊登劝阎显以太后诏书召越骑校尉冯诗、虎贲中郎将阎崇将兵屯驻平朔门以抵御孙程等。阎显将冯诗诱入宫中,对他说:“济阴王即位,不是太后的意思,皇帝玺绶在太后这里,如果你尽力效功,封侯可得。”太后将侯爵印信授给他,说:“能得济阴王者,封万户侯;得李闰者,封五千户侯。”冯诗等人纷纷许诺,但推辞说:“临时被召,带的兵太少。”阎显派他和樊登一起到左掖门外迎接增援部队。到了左掖门,冯诗格杀樊登,回到军营,按兵不动。
    阎显的弟弟、卫尉阎景仓促从宫中回到卫尉府,调兵到盛德门。孙程传召诸尚书,要他们逮捕阎景。尚书郭镇当时卧病在床,接到命令,即刻率领值班羽林士兵出南止车门,正碰上阎景带着官兵拔刀大呼:“不要挡路!”郭镇下车,持节向他宣告诏书。阎景说:“什么诏书!”说罢举刀劈向郭镇,没有砍中。郭镇拔剑,将阎景击落车下,左右卫士用戟叉住他的胸膛,将他逮捕,送到廷尉监狱,当夜处死。
    十一月初五,派使者入北宫,夺得玺绶。皇帝于是登嘉德殿,派御史持节逮捕阎显及其弟弟城门校尉阎耀、执金吾阎晏,全部下狱、诛杀,家属全部流放比景。将太后迁居离宫。
    十一月初六,重开城门,撤除驻兵。
    十一月初九,下诏司隶校尉:“阎显、江京近亲,应当伏诛,其他人一律从宽处理。”
    封孙程等人为列侯:孙程食邑一万户,王康、王国食邑九千户,黄龙食邑五千户,彭恺、孟叔、李建食邑四千二百户,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食邑四千户,魏猛食邑二千户,苗光食邑一千户,这就是“十九侯”,又加赐车马、金银、钱帛各有等差。李闰因为之前没有参与谋划,不予加封。擢升孙程为骑都尉。
    当初,孙程等进入章台门,唯独苗光没有进去。皇上下诏,令王康呈报功臣名单,王康把苗光也写进攻入章台门的名单里。苗光没有接受封侯符册,心中不能自安,自己到黄门令说明真相。有司上奏弹劾王康、苗光欺君罔上。皇上下诏,不予追究。
    任命将作大匠(官名。秦始置,称将作少府。西汉景帝时,改称将作大匠,职掌宫室﹑宗庙﹑陵寝及其他土木营建)来历为卫尉。祋讽、闾丘弘等都已去世,拜他们的儿子为郎。朱伥、施延、陈光、赵代等都得到提拔,后来升到公卿之位。征召被流放的王男、邴吉家属回到京师,厚加赏赐。
    皇帝当初被废的时候,监太子家小黄门籍建、傅高梵、长秋长(皇后宫主管)赵熹、丞(长秋长的副官)良贺、药长(中宫药长,也是皇后宫官员)夏珍,都被流放朔方。皇帝即位,全部擢升为中常侍。
    当初,阎显延聘崔骃之子崔瑗为官,崔瑗认为北乡侯得位不正,阎显必败,因此想要说服阎显。但是阎显日夜沉醉,不能得见,于是崔瑗对长史陈禅说:“中常侍江京等蛊惑先帝,废黜正统,扶立旁支。而少帝即位之后,又发病于宫中,当年吕后立少帝而周勃废之的形势,如今又出现了。如今,我想与你一起求见将军,请示太后,逮捕江京等人,废黜少帝,引立济阴王,一定上当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伊尹、霍光之事),可不下席而立,而阎将军兄弟家族,也将传福祚于无穷。如果违背天意,久旷神器,则将无罪而与元凶同遭诛灭,这就是所谓祸福交会之处,分别功罪之时。”陈禅十分犹豫,不敢听从。
    之后阎显败亡,崔瑗也被牵连罢斥。门生苏祗想要上书说明情况,崔瑗制止了他。当时陈禅为司隶校尉,召见崔瑗说:“你让苏祗上书吧,我为你做证。”崔瑗说:“这不过是当初一些私下里的谈话罢了,就跟妇孺闲聊一样,希望您不要再提此事!”于是辞官回乡,不再接受州郡征聘。
    【华杉讲透】
    政变之难,难在没法保密,你不知道找谁商量,因为别人不需要参与政变,只靠出卖你就可以封侯,就像袁世凯出卖谭嗣同那样。而孙程等以十九人之众同谋,竟然没有走漏风声,或是人心所向,或是本身就是一场“拨乱反正”,没有人认为政变会失败。另一方面,太后、江京、阎显等人毫无准备,十月二十七日皇帝崩逝,到十一月四日,七天过去了,他们还在“密谋”,没有推出新君人选,大臣们要站队,也只有济阴王一个人可选。太后召见冯诗,也只是让他逮捕济阴王,没说谁做皇帝。北乡侯重病之时,形势就已明朗,阎显仍然“日夜沉醉”,只知享乐,不知大祸将至。他没有谋国之才德,却要玩弄神器,最后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崔瑗高士,如《论语》孔子言:“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看透政事人情,不屑辩白妾妇屏语之功,回家治学,成为一代名宿大儒。
    14 十一月二十六日,以诸王礼仪葬北乡侯。
    15 司空刘授被控阿附恶逆,所征召的官员,又不是恰当人选(提拔李闰的哥哥和阎显的亲戚),被免职。
    十二月初一,任命少府、河南郡人陶敦为司空。
    16 杨震门生虞放、陈翼到宫门前为杨震喊冤,皇上下诏,任命杨震两个儿子为郎官,赠钱百万,以三公礼仪,改葬杨震于华阴潼亭,远近的人,都来吊丧。有一只高一丈多的大鸟,降落在灵堂之前,郡里官员将此情况汇报给皇上,皇上感叹杨震的忠诚,下诏再以中牢(一猪一羊)祭祀。
    17 议郎陈禅认为:“阎太后与皇帝并无母子关系和恩情,应当将她迁居别宫,不再朝见。”群臣都同意他的看法。司徒掾、汝南郡人周举对李郃说:“当初瞽瞍(舜的父亲)几次要杀舜,而舜侍奉他更加谨慎、孝顺。郑武姜要谋杀庄公,庄公立下黄泉之誓(武姜是庄公的母亲,为了支持庄公的弟弟叔段继位,试图杀死庄公,庄公知道后,发誓与母亲不到黄泉,永不相见,后来母子和解,掘地见泉,在地下室相见)。秦始皇怨恨母亲赵姬淫乱,久而隔绝。后来他们分别被颍考叔、茅焦的话感动,重修为人子之道。这些事情,史书上都十分称道。如今阎氏家族诸人,刚刚被诛杀,太后幽居别宫,如果悲愁生病,一旦出现意外,皇上将如何号令天下!如果听陈禅的,后世将归咎于明公。您应该秘密上表朝廷,尊奉太后,令群臣照旧朝觐,以符合天心人望!”
    李郃即刻上疏。
    孝顺皇帝上
    永建元年(丙寅,公元126年)
    1 春,正月,皇帝在东宫朝见太后,太后这才心安。
    2 正月初二,赦天下。
    3 正月十九日,皇太后阎氏去世。
    4 正月二十九日,太傅冯石、太尉刘熹被控阿附结党于权贵,免职。司徒李郃也被罢官。
    5 二月初二,葬皇太后,谥号安思。
    6 二月初四,任命太常桓焉为太傅,大鸿胪朱宠为太尉,参录尚书事,长乐少府朱伥为司徒。
    7 封尚书郭镇为定颍侯。
    8 陇西钟羌造反,校尉马贤击之,战于临洮,斩首一千余级,羌众皆降,于是凉州重新安定。
    9 六月十九日,封济南简王刘错之子刘显为济南王。
    10 秋,七月二十一日,任命卫尉来历为车骑将军。
    11 八月,鲜卑入侵代郡,太守李超战死。
    12 司隶校尉虞诩上任数月,上奏弹劾冯石、刘熹,将他们免职。又弹劾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百官都感到不满,认为他太苛刻。三公联合弹劾他说:“虞诩在盛夏时节,逮捕大量无辜之人,他已经成为官吏人民的祸患。”虞诩上书自辩说:“法律是社会秩序的堤防,刑罚是驾驭百姓的缰绳,如今州里说这事归郡里管,郡里说这事归县里管,相互推诿,百姓怨愤,诉状无门。而官场风气,又以苟且宽容为贤,以执法尽节为愚。臣所举发的人,罪名各有不同。三公担心自己被臣举发,所以诬陷于我。臣将追随史鱼而死,就算是尸谏吧!”皇上于是没有降罪于虞诩。(史鱼,春秋时卫国大夫,老病将死之时,对他的儿子说:“我数次对国君说蘧伯玉贤德,但国君并不任用蘧伯玉;我说弥子瑕是不肖之人,国君也不将他撵走。身为人臣,不能进贤、退不肖,死后不应该在正堂治丧,你就把我的灵堂放在旁边小屋好了。”史鱼死后,国君问灵堂为什么不在正堂,他儿子就把父亲的话告诉国君。国君于是马上召见蘧伯玉,任以官职,斥退弥子瑕,将史鱼灵堂改设正堂,行礼完毕之后才离去。)
    中常侍张防卖弄权势,帮人办事,收受贿赂。虞诩将他立案,多次请示法办,但奏书总是被压下,没有回音。虞诩不胜其忿,把自己捆了,到廷尉监狱报到,上奏说:“当初孝安皇帝任用樊丰,陷害皇室嫡统,几乎倾覆社稷。如今又有张防,玩弄权柄,国家之祸又将重至。臣不忍与张防同在朝堂,所以自己逮捕自己,向陛下汇报,请陛下不要让我再重蹈杨震覆辙!”
    奏书递上去,张防向皇上哭述,虞诩被控诬陷,送去将作大匠左校属下做苦役。张防必欲置之于死地,两天之中,四次拷打,狱吏劝虞诩自杀。虞诩说:“我宁愿被公开处斩!如果自杀,谁知道是非曲直呢?”
    浮阳侯孙程、祝阿侯张贤相继求见皇上,孙程说:“陛下当初与臣等一起发动大事之时,非常痛恨奸臣,知道他们会倾覆国家。如今即位之后,自己也听信奸臣,那有什么资格非议先帝呢?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却被拘禁。中常侍张防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反而陷害忠良。如今羽林星旁边出现客星,天象显示,宫中有奸臣,应该立即将张防逮捕下狱,以应天心。”
    当时张防就站在皇帝身后,孙程呵斥说:“奸臣张防,何不下殿!”张防不得已,退到东厢。孙程说:“请陛下立即逮捕张防,不要让他去找阿母求情!”(阿母,是皇帝的奶娘宋娥。)皇帝问尚书们的意见。尚书贾朗一向与张防关系好,力证虞诩有罪。皇帝犹疑,对孙程说:“你们先出去,我考虑考虑。”
    于是虞诩的儿子虞顗,带着门生一百多人,举着丧旗,在街上候着中常侍高梵的座车,叩头流血,陈述冤屈。高梵入宫向皇帝汇报。张防终于被控有罪,流放边疆。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即日赦免释放虞诩。孙程等又上书陈述虞诩有大功,语气激切,皇帝感悟,又征召虞诩,拜为议郎,又过了数日,擢升为尚书仆射。
    虞诩上书举荐议郎南阳左雄说:“臣见方今公卿以下官员,大多是拱手沉默,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干,以包庇树恩为贤,以执法尽节为愚,以至于相互诫勉说:‘白壁不可为,包容多后福。’议郎左雄,有国家重臣的严谨操守,应该擢升到喉舌之官(比喻掌握机要,负责传达国君命令的重要官员),必有匡正辅佐之益。”
    皇上于是拜左雄为尚书。
    【华杉讲透】
    虞诩的遭遇,像坐过山车一样,生死只在偶然之间。可以说,大祸临头是必然的,一生平安是偶然的。所以,这回无事,无非是暂时免祸,等待下一次祸事降临罢了。一生平安,也无非是这一代平安,等待下一代倒霉而已。
    虞诩是忠臣,铁面无私,但是,他那种让官僚们因他的存在而人人自危的风格,手下又有多少冤魂呢?虞诩临终时,也有悔悟愧疚,对儿子虞恭说:“我为朝廷办事,正直无私,自己做的所有事情无愧于心。后悔的是做朝歌县长的时候杀贼数百人,里面哪能没有冤枉的。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我们家里再没有增加一口人,这是因为我获罪于天的缘故啊!”
    看起来他似乎有悔悟,他肯定杀的那几百人里一定有冤枉的,但是他绝对没有要儿子去给他们申冤平反的意识。
    芸芸众生的生死祸福,都在于掌握生死祸福之人的一念之间。活下来是幸运,冤死了也得不到一声道歉。
    13 浮阳侯孙程等带着奏章上殿争功,皇帝发怒,有司弹劾说:“孙程等干乱悖逆,王国等皆与孙程同党,久留此等人于京都,更是增加他们的骄恣。”皇帝于是将孙程等免官,全部改封到边远郡县,接着下令十九侯返回自己封国,下令洛阳令督促他们在期限内离开。
    司徒掾周举对朱伥说:“皇帝在西钟楼下之时,如果没有孙程等人,如何得立!如今忘其大德,录其小过,假如他们死在路上,皇帝就有杀功臣之讥。现在趁着他们还未离开,请您赶快上表谏止!”朱伥说:“陛下正在气头上,我这时候上表,必遭罪遣!”周举说:“明公年过八十,位为台辅(职官名,三公宰辅之位),不在此时尽忠报国,反而爱惜自己,安于恩宠,还想要得到什么呢?就算保全了自己的禄位,也必陷于佞邪之讥。如果因为进谏而获罪,至少也有忠贞之名。如果我的话不值得您采纳,那我现在就辞职!”朱伥于是上表,陛下果然听从。
    孙程改封为宜城侯,到了封国,怨恨恚怼,将印绶、符策归还朝廷,逃回京师,在周围山上来回躲藏。陛下下诏,把他找回来,恢复他之前的爵位和封地,赐车马、衣物,遣送他回封国。
    14 冬,十月初九,司空陶敦被免职。
    15 朔方郡以西,亭障要塞很多都已毁坏,鲜卑因此数次侵入南匈奴界内。单于忧恐,上书乞求修复亭障要塞。十月十二日,皇上下诏:“黎阳营士兵屯驻中山北界,令沿边各郡增置步兵,列屯塞下,教习战射。”
    16 任命廷尉张皓为司空。
    17 班勇改立车师后部前王子加特奴为王。班勇又派别校诛斩东且弥王,改立其族人为王。于是车师六国全部平定。
    班勇接着征发诸国兵击北部匈奴,呼衍王败走,其众两万人皆降。北单于堂兄被生擒,班勇让加特奴亲手将他斩杀,以埋下车师、匈奴之间的仇恨种子。北单于亲自率领一万余骑兵入侵车师后部,到了金且谷,班勇派假司马曹俊救援,单于撤退,曹俊追击,斩杀其贵人骨都侯。于是呼衍王迁居枯梧河上,从此车师再无匈奴踪迹。
    永建二年(丁卯,公元127年)
    1 春,正月,中郎将张国率领南单于部队,攻击鲜卑酋长其至鞬,将他击破。
    2 二月,辽东鲜卑入侵辽东玄菟,护乌桓校尉耿晔征发边疆诸郡部队及乌桓兵出塞攻击,斩获甚众,鲜卑三万人到辽东投降。
    3 三月,旱灾。
    4 当初,皇帝的生母李氏埋葬在洛阳北郊(被阎皇后毒死),皇帝不知道。这时候,左右告诉他真相,皇帝于是重新为娘亲发丧,亲自到埋葬的地方,将李氏礼葬。六月十一日,追谥为恭愍皇后,葬于恭陵之北。
    5 西域诸城邦国家皆臣服于汉朝,唯有焉耆王元孟没有投降。班勇奏请攻打焉耆。于是朝廷派敦煌太守张朗率领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合班勇。班勇征发诸国兵四万余人,分兵两路出击。班勇走南道,张朗走北道。张朗有罪在身,想要将功赎罪,于是先期抵达爵离关,派帐下司马将兵前战,斩首俘虏两千余人。元孟惧诛,遣使乞降。张朗直接进入焉耆城,受降而还。张朗得以免诛。班勇则因为在约定日期之后才抵达,被召回,下狱免职。
    【胡三省曰】
    夏朝的时候,就有法律,约定会师日期,早于约定日期抵达的杀无赦,晚于约定日期抵达的也杀无赦。张朗提前抵达以邀功,应该诛杀。汉朝用刑,不审查实际情况,班勇被免之后,西域之事,就大势已去了。
    6 秋,七月初一,日食。
    7 七月初九,太尉朱宠、司徒朱伥被免职。
    七月二十七日,任命太常刘光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勋、汝南人许敬为司徒。刘光是刘矩的弟弟。许敬在和帝、安帝时期都做官,当窦氏、邓氏、阎氏鼎盛之时,无所屈从。三家败亡之后,士大夫多少都有牵连,唯有许敬,没有遭受非议,所以当世的人都很崇敬他。
    8 当初,南阳人樊英,少有学行,名著海内,隐居于壶山之南。州郡前后礼聘,他都不答应。公卿举荐他为贤良、方正、有道之士,他也不来。皇帝亲自赐下策书,征召他入朝做官,他还是无动于衷。这一年,皇帝再赐下策书,以及黑色和红色绸缎,非常礼敬,征召他入朝。樊英仍然称病推辞。皇帝下诏,切责郡县官员,要他们派车把樊英送来。樊英不得已,到了京城,又称病不肯进宫。于是他被架到轿子里,抬进皇宫,他还是不肯屈从。皇帝下令将他抬到太医处养病,每月送上羊肉和酒食。其后,皇帝为樊英设立讲坛,命公车令为引导,尚书陪同,赐几案、手杖,待之以师父之礼,向他请教政事得失,拜为五官中郎将。数月之后,樊英又自称病重。皇帝下诏,任命他为光禄大夫,准许他回家养病,并下令地方官为其提供粮食,每年按时送上牛肉和美酒。樊英辞位不受,皇帝下诏不许。
    樊英刚刚被诏命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一定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南郡人王逸一向和樊英友善,引用古书典故,劝他接受招聘。樊英听从了王逸的建议,到了京师。而其后和皇上应对,又没有什么奇谋深策,舆论非常失望。河南人张楷与樊英同时应征,对樊英说:“天下之道,无非两条,一是出仕做官,二是隐居自处。我之前以为你出山之后,能辅佐君王,匡济百姓。而你以贵重无比之身,坚辞不出,以至于触怒万乘之主。等到你接受君王爵禄之后呢,又没见你有什么匡救天下之术。可见你其实是既不知进,也不知退!”
    【胡三省注】
    樊英被强抬进殿,还是不肯屈从。皇帝怒,对他说:“朕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能让你贵,也能让你贱;能让你富,也能让你贫,你为何怠慢我?”樊英说:“臣受命于天,如果生命该结束了,那是天意;如果死于非命,那也是天意。陛下怎么能让我生,又怎么能让我死呢?臣见到暴君,就像见到仇敌,站在他的朝堂上都不肯,怎么会接受他的富贵呢?我虽在布衣之列,陋室之中,但我晏然自得,也无异于万乘之尊,这有什么贱不贱的呢?陛下怎么能让我贵,又怎么能让我贱?非礼之禄,虽有万钟之多,也不接受;能伸展自己的志向,就算箪食瓢饮,也不厌倦,陛下怎么能让我富,又怎么能让我贫呢?”皇帝无法让他屈服,又敬重他的名声,便送他去太医处养病,每月赏赐羊肉、酒食。
    【司马光曰】
    古之君子,国家有道,就出仕做官;国家无道,就隐居深山。隐居,并非君子之所欲也。别人不了解自己,出来做事,也不能行道于天下。和奸臣共处,反而祸及自身,所以深藏不露,以回避之。王者举用征召隐士逸民,是为了让他们能有利于国家,不是为了迎合世俗的潮流,哗众取宠。所以,如果君子有道有德,足以尊奉主上,有智有能,足以庇护万民,就像穿着破烂衣服,身怀美玉,深藏而不出售而王者当尽礼而征之,屈己以访求之,克己以听从之,然后能利泽施于天下,功烈千古不朽。这都是取其道而不取其人,务其实而不务其名。
    对于那隐士君子,如果君王礼仪已备,他还是不来;诚意殷勤,他还是不至,君王就需要反省自己,而不能强迫对方。是不是我的德行太薄,不足以让他仰慕呢?是不是我的政治太乱,他认为我不值得辅佐呢?是不是朝堂上奸佞小人太多,他不敢来呢?是不是我的诚心还不够,他担心我不采纳他的计策呢?为什么贤德之人,都不跟随我呢?如果说君王德行已厚,政治已治,群小已远,诚心已至,那贤者当叩门应聘,哪有求他他都不来的呢!荀子说:“捕蝉,无非是点亮火把,摇动树枝而已。如果火光不明,光摇动树枝,有什么用呢?人主能明其德,则天下归之,就像点亮火把一样啊!”人主耻于招贤而贤不至,就以高官厚禄去引诱他,以严刑惩罚去威逼他,如果他真的是君子,你的高官厚禄他不贪求,你的严刑惩罚他不畏惧,最后他还是不来。能为威逼利诱而来的,都是贪位畏刑之人,又怎么值得人主去请他呢!
    如果他的孝悌著于家庭,德行隆于乡里,利不苟取,仕不苟进,洁己安分,悠游度日,虽不足以尊主庇民,那也是清修之吉士。王者就应该褒优安养,让他自得其所罢了,就像孝昭帝之待韩福,光武帝之遇周党,也算是劝勉廉耻,和美风俗,这也就行了,固然不应当像范升那样去诋毁周党(光武帝征召隐士周党。周党入见,仅仅是伏在地上,但不禀告姓名,不行君臣之礼,只说自己的心愿,是回乡继续隐居,奉守自己的志向。博士范升上奏弹劾周党大不敬之罪!光武帝下诏说:“人各有志。赏给他丝绸四十匹,让他回家吧。”),也不该像张楷那样责备樊英。
    至于华士、少正卯之流,他们虚伪以邀取名誉,故作惊世骇俗之事,不食君之禄,却争市井之利,不接受小官,却争卿相之位,名与实不符,心与行相违,最后能免于圣王之诛,已经很幸运了,还谈什么征召聘请呢!
    【华杉讲透】
    司马光前面说得挺好,君子之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用我,我就行道于天下;不用我,我明哲保身,藏之山野。王者之道,人尽其才,野无遗贤,如果人才不愿为我所用,我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能迁怒于他。但是,最后话锋一转,像华士、少正卯那样的,就该杀。前面的就白说了。华士、少正卯又有什么罪呢?本质还是汉顺帝的话:我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能让你贵,也能让你贱;能让你富,也能让你贫,全看我的心情而已。
    9 当时又征召广汉人杨厚、江夏人黄琼。黄琼,是黄香的儿子。
    杨厚到了之后,预言汉朝在三百五十年左右,会有险恶的命运,必须警戒,被拜为议郎。
    黄琼将至,李固派人在中途送上一封信,说:“君子认为,伯夷太狭隘,柳下惠不恭谨,不像伯夷那么清高,也不像柳下惠那么屈身自辱,无可无不可,就是圣贤立身处世的可贵之处。如果就想枕山栖谷,做巢父、许由那样的隐士,也就罢了。如果要辅政济民,今天就是时机。自有生民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如果一定要等到有尧舜之君才出仕,那就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了。我曾经听说一句话:‘山太高则容易残缺,玉太白则容易脏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之前鲁阳人樊英被征初至,朝廷为他设立讲坛,把他当神明一般对待,他虽然没有特别杰出的表现,但是一言一行,也没有什么毛病。但是毁谤流布,让他的名誉大打折扣。究其原因,就是他的声名太盛,大家对他的期望值太高。所以俗论都说:‘隐士都是欺世盗名。’希望先生您来之后,能提出宏图大略,让众人叹服,改变这种看法!”
    黄琼到京,被拜为议郎,稍后擢升为尚书仆射。黄琼之前跟随父亲在台阁(黄香在和帝时为尚书令),习染于政事,各种案例见了很多,自己任尚书仆射之后,对各部门的工作,都熟悉练达,每当有争议于朝堂,谁也驳不倒他的意见。数次上书言事,皇上大多采纳。
    李固,是李郃的儿子。少年时就十分好学,经常改换姓名,拿着木杖,骑着驴,背着书,不远千里,到处拜师求学,于是博览群书,成为一代大儒。每次到太学,都秘密到三公府(李郃历任司空和司徒)去探望父母,不让同学们知道他是李郃的儿子。
    【华杉讲透】
    李固关于伯夷和柳下惠之论,是孟子所论的四种圣人。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
    伯夷是清高的圣人,一定要有尧舜之君,他才出来做官。他是眼睛里一点点沙子都容不下的人,武王伐纣,他认为以下犯上,以臣伐君,竟然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成了中国历史上清高圣洁、不愿妥协的原型人物。
    伊尹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他是治世也进取,乱世也进取。他说:“上天生养这些百姓,就是要让先知来启蒙后知,先觉来觉悟后觉。我,就是先知先觉之人,我就要用这天道,来知觉天下之民!”在伊尹的心目中,如果天下还有一个男子,或者一个女子,流离失所,没有沾润上尧舜之德之政的好处,那他就觉得是自己把人家推进沟里去的。他就是这样以天下为己任的。
    柳下惠是和光同尘的圣人,遇到卑污的君王,他委身侍奉,也不以为耻。不管给他多么小的官位,他也不觉得委屈自己,有点官职,他就干事。他不在乎谁是领导,也不在乎官位有多小,他不愿意隐藏自己的才能。跟谁在一起混,他无所谓,不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你就算赤身裸体站我旁边,又怎么能沾染我呢?”相较之下,伯夷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人家跟他站在一起说话,如果帽子没戴正,他都斜着眼睛看,觉得耻于跟人家站在一起。
    孔子是顺应时势的圣人,可以退而自处,也可以进而出仕,无可无不可。
    我们比较一下,伯夷是条件不具备,就绝不干事,绝不参与,所以在周武王治下他都不参与,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伊尹是一定要参与,而且一定要主导,所以他能把国君软禁三年,等国君悔过改正了,再奉还大政于他。柳下惠也是一定要参与,一定要干事,到了死乞白赖的地步,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就算当一个村主任,至少我也可以保护一个村的村民。孔子是可进可退,可以干,也可以不干,一切看情况而定。
    李固的态度,是要居于伯夷和柳下惠之间。
    永建三年(戊辰,公元128年)
    1 春,正月初六,京师地震。
    2 夏,六月,旱灾。
    3 秋,七月,茂陵寝殿失火。
    4 九月,鲜卑入侵渔阳。
    5 冬,十二月初四,太傅桓焉被免职。
    6 车骑将军来历被免职。
    7 南单于拔死,弟弟休继位,为去特若尸逐就单于。
    8 皇帝将孙程等全部召还京师。
    永建四年(己巳,公元129年)
    1 春,正月初一,赦天下。
    2 正月十一日,皇帝加元服,行成人礼。(本年十五岁。)
    3 夏,五月二十九日,皇帝下诏:“全国多有灾变,朝廷励精图治,御厨房减少膳食,珍宝玩器,一概摒弃。而桂阳太守文砻,不能竭忠尽力,宣扬本朝遇灾年而节省之意,反而远献大珠以求幸媚,如今将大珠缄封退还,送回去给他!”
    4 五个州下雨不止。
    5 秋,八月二十五日,太尉刘光、司空张皓被免职。
    6 尚书仆射虞诩上书说:“安定、北地、上郡,山川险要,沃野千里,土地适宜发展畜牧业,河川适合灌溉和漕运,之前遭受战乱,羌众内溃,郡县兵荒,持续二十余年。抛弃沃野之富饶,自然之财富,不是对国家有利之道;远离山河险阻,而退守到无险可守之处,又难以将其坚固。如今,三郡未能恢复,长安的先帝陵寝没有屏障保护,而公卿胆小懦弱,缩头缩脑,得过且过,夸大困难,只算消耗,不管国家安全。希望陛下广开圣德,采取行动!”
    九月,皇帝下诏,安定、北地、上郡三郡政府迁回原地。(安帝永初五年,三郡内迁。)
    7 九月十二日,任命大鸿胪庞参为太尉、录尚书事。太常王龚为司空。
    8 冬,十一月二十日,司徒许敬被免职。
    9 鲜卑入侵朔方。
    10 十二月二十五日,任命宗正、弘农人刘崎为司徒。
    11 这一年,于阗王放前杀拘弥王兴,立其子为拘弥王,而遣使者向朝廷进贡。敦煌太守徐由上书请求征讨。皇帝赦免于阗王之罪,但下令使其撤出拘弥国,放前不肯。
    永建五年(庚午,公元130年)
    1 夏,四月,京师旱灾。
    2 京师及十二个郡国发生蝗灾。
    3 定远侯班超之孙班始娶了皇帝的姑姑阴城公主,公主骄淫无道,班始积愤难忍,挥刀杀了公主。冬,十月二十日,班始被处以腰斩,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全部公开处决。(阴城公主淫乱骄纵,与男宠居于帷帐之中,还召班始进来,命他跪伏在床下。奇耻大辱,班始无法忍受。)
    永建六年(辛未,公元131年)
    1 春,二月十七日,河间孝王刘开薨逝,儿子刘政嗣位。刘政骄纵凶狠,不守国法。皇帝认为侍御史、吴郡人沈景有能力又能干,擢升他为河间国相。沈景到了河间国,谒见刘政。刘政不穿正服,在殿上箕坐着,侍郎通报沈景姓名觐见,沈景站着不动,也不行礼,只是问:“大王在哪儿?”虎贲卫士说:“这不是大王吗?”沈景说:“大王不穿大王正服,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现在是国相要谒见大王,怎么能谒见一个无礼之人呢!”刘政惭愧,换了衣服出来,沈景这才参拜。沈景进谏出来,就住在宫门外,把刘政的王傅(大王师父)叫来责备说:“我从京师出发之前,陛下接见,下诏于我,说河间王行为不端,命我检查监督。诸君拿着爵禄,没有尽一点教导的责任吗?”于是上奏朝廷,请示要治王傅的罪。皇帝下诏,责备刘政,谴责王傅。沈景就此逮捕诸奸人,上奏陈述其罪,杀了其中罪行严重的数十人,又从狱中放出被冤枉的一百余人。刘政于是改变节操,悔过自修。
    2 皇帝认为伊吾是膏腴之地,靠近西域,北匈奴一直以之为资源,对汉朝进行劫掠骚扰。三月二十九日,下令遵照永元年间故事,重新开设屯田,设置伊吾司马一人。
    3 当初,汉安帝刘祜不重视学术活动,博士们也不再讲习,门徒学生逐渐怠惰离散。太当校舍也年久失修,荒废了,破败为菜园,又有牧童放牧,樵夫砍柴割草。将作大匠翟酺上疏请求修缮,以鼓励后学。皇帝听从。秋,九月,修缮太学,共兴筑房屋二百四十座,房间一千八百五十间。
    4 护乌桓校尉耿晔遣兵击鲜卑,破之。
    5 护羌校尉韩皓将湟中屯田转移到赐支河和逢留大河两河之间,以压逼羌族。后来,韩皓因故被征召回京,任命张掖太守马续代为校尉。两河之间的羌族人认为,屯田如此逼近,是要攻击他们,于是解除相互之间的仇恨,结盟戒备。马续上书,请求将屯田再撤回湟中,羌族人这才安心。
    6 皇帝要立皇后,而贵人中受宠的有四人,不知道该立谁。有人建议抽签,让神来选。尚书仆射、南郡人胡广,与尚书、冯翊人郭虔、史敞上书说:“之前看到陛下诏书,说立皇后是大事,谦卑不敢自专,要用抽签的方法,决疑于神灵。这种办法,史书上没有,祖宗典故也无。靠神灵来卜筮,所得人选,既未必贤,也未必有德。有贤德者,外表自然会表露出来;大德大贤之人,一定外表不凡。可以在四位贵人之外,再增加良家女儿人选,在其中选拔最有德的,如果德相同,再选择年龄稍长的;年龄相同,再选择相貌更美的。如此按典册办事,由圣意决策。”皇帝听从。
    恭怀皇后(和帝母亲梁贵人)弟弟的儿子、乘氏侯梁商的女儿,选入宫中为贵人,经常在被召幸的时候,都从容推辞说:“阳以博施为德,阴以不专为义(帝王要像温暖的阳光广泛地施舍才是德,后妃要不妒忌不专宠独占才是义),这样才能像螽斯(一种昆虫)一样,子孙众多,百福得兴。愿陛下思云雨之均泽,小妾也得以免除专宠之罪。”皇帝由此认为她最贤德。
    阳嘉元年(壬申,公元132年)
    1 春,正月二十八日,立贵人梁氏为皇后。
    2 京师旱灾。
    3 三月,扬州六郡(九江、丹杨、庐江、会稽、吴、豫章)妖贼章河等入寇四十九县,打死打伤官员。
    4 三月十三日,赦天下,改元。
    5 夏,四月,皇后的父亲梁商加位特进。不久,又被拜为执金吾。
    6 冬,护乌桓校尉耿晔派乌桓酋长戎末魔等攻击鲜卑,大获而还。鲜卑接着入侵辽东属国,耿晔移兵辽东无虑城防御。
    7 尚书令左雄上书说:“当初,宣帝认为,官吏经常变动,百姓就不得安乐;官吏在职时间久,百姓才能服从于他的教化。所以,对有政绩的地方官员,就以玺书勉励,增加俸禄,赏赐金钱,公卿出缺,再依次提拔任用。所以官吏们都能称职,人民也能安居乐业。汉朝的良吏,在那个时代是最兴盛的了。
    “而如今的地方官员,变动无常,各怀鬼胎,不做长远打算。以杀害无辜为威风,以聚敛财富为才能;以治己安民为劣弱,以奉法循理为无能。睚眦之间,就铁钳锁人,动用髡刑;喜怒无常,动辄造成伏尸惨祸。视人民如仇敌,征税赋如豺虎。
    “朝廷派去监察的官员,络绎不绝,后面的人都能望见前面人的后背。但是,他们也是同类,见到做得不对的事情,并不会举报,听到邪恶的事情,也不去调查。观察政治,只是住在驿馆,不能亲临现场;要求地方政府做出成绩,却要求一年之内就要见效。他们表彰的好官,并没有什么德行;他们举荐的功劳,也没有事实依据。浮夸虚报的人,就获得赞誉;不善言辞的人,就遭到诋毁。
    “官员们一旦看到自己的罪行将要败露,就弃官而去,表示清高;一旦看到上司脸色不对,就立即辞职,以示洞察先机。其他地方的州郡官员,不了解内情,认为他们是贤人、名士,还竞相延聘。他们反而换一个地方升一次官,超越常等。如果是被定罪,他们则逃亡不归案,等待下一次大赦,再贿赂买官,洗得一干二净,朱紫同色,清浊不分。所以,奸猾之辈,到处充斥,他们轻于去就,拜官罢官像流水一样,官职缺额数以百计。
    “乡官也好,地方大员也罢,无论多么低的职务,多么微薄的薪俸,他们的车马衣服,都出自人民的税赋。廉洁的人,只要自己够用就满足了,而贪婪的人,还要充实他的家族。特选、横调等正规税赋之外的加税,纷纷不绝;而相互之间来往送迎的费用,损害政治,伤害人民。天地和气不能建立,灾变不能消失,原因就在于此。
    “臣愚以为,对郡守、封国宰相、地方高级官员,能造福一方人民,有显著政绩的,可以给他们增加俸禄,不要非调任升迁不可。除非父母去世,不得辞职。对那些不遵纪守法、不听从王命的人,应该将其禁锢终身,即使发布大赦令,也不赦免他们。如果被弹劾,却逃走不归案的,则将他全家流放边疆,以警告后来的官员。
    “直接和百姓打交道的乡官,都用有能力从政的清白儒生,减免他们家里的赋税,增加他们的俸禄,任职期满之后,宰府州郡才能推荐保举。如此,才能堵塞不法官吏作威作福的道路,断绝他们虚伪造假的途径,切断他们迎来送往的损耗和横征暴敛的源头。循规蹈矩的良吏才能成就其教化,全国各地人民才能得到安宁。”
    皇帝被左雄的奏书所感动,重申不可无故辞职的禁令,又下令有司考察吏治真伪,制定详细规则予以施行。但是,宦官们认为这样对他们不利,终究没有能够执行。
    左雄再次上书说:
    “孔子说:‘四十不惑。’《礼记》说:‘四十曰强,而仕。’建议从现在开始,孝廉不满四十,不得察举。所举荐的孝廉,都先到公府报到,如果是儒生,就询问他们师从何人,用考试来检查他们有没有学到老师的学问;如果是地方官吏,就考查他们写公文程式的能力。答卷的副本,送到尚书处,检查他的虚实,观察他有哪些突出的能力,以改善政治风气。有不遵守规定的,依法定罪。当然,如果有茂才异行,特别突出的,也可以不拘年龄,破格提拔。”
    皇帝听从。
    胡广、郭虔、史敞等人上书反驳说:“选举看的是才能,而不能拘束于定制。陈平六出奇计,都不是出自儒经之学。子产在郑国为相,晏子任职东阿县令,并非因为他们精通公文程式;甘罗十二岁为上卿,子奇十八岁任东阿县令,他们的年龄距四十岁可是差一大截;终军十八岁被汉武帝擢升为谏大夫,出使说降南越王,贾谊十八岁就扬名天下。前世以来,推荐保举的制度,从未改变,如今因为一个人的话,就改变旧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反而让人心不满。改正错误或者变更常规,是政治上很重要的事,现在既不到有关部门调查研究,也不征询公卿谋士的意见。如果诏书颁布之后,不准异议,则执行有困难;允许异议,则朝廷威信受损。臣愚以为,应该将建议先传达给百官,让大家讨论讨论,听取正反两方面意见,然后看是否可行,再做决定。”
    皇帝不听。
    闰十二月二十九日,下令:“郡国举孝廉,限四十岁以上。儒生要通晓儒经章句,文吏要熟悉公文程式,才能应选。如果有茂才异行,像颜渊、子奇那样有才的,不拘年龄!”
    后来,广陵郡所举孝廉徐淑,年龄不满四十。尚书郎诘问,回答说:“诏书说:‘如果有颜回、子奇之才,不拘年龄。’所以本郡选了我。”尚书郎不能反驳。左雄诘问说:“颜回闻一知十,听到一件事就能举一反十,你能闻一知几?”徐淑答不上来,于是被罢退,郡守也被免职。
    【袁宏论曰】
    谋划政事,建立制度,是用以管理国家,并将其作为准绳。古人说四十而仕,但并不是硬性规定非年满四十岁不可,只不过说做官需在壮年,说一个大概示例而已。而颜渊、子奇,那是旷世奇才,以他们为比,岂不是偏颇吗?
    但是,左雄正直精明,能洞察人情真伪,意志坚决地推行其提出的改革方式。过了不久,胡广出任济阴太守,与其他郡守共十一人被控举荐不实,被罢黜。唯有汝南人陈蕃、颍川人李膺、下邳人陈球等三十余人得拜为郎中。从此,州牧、郡守都畏惧战栗,不敢轻率举荐孝廉,一直到永嘉年间,察选工作清廉公正,大多都能得到称职的人。
    【柏杨曰】
    孝廉是孝顺和廉洁的综合称谓。政府选拔人才,以孝廉为标准。但是,孝廉缺乏严密的考核机制,极易营私舞弊,所以流弊丛生。左雄改革要点,地方政府保举之后,中央还要考试。于是,考试在文官制度中,开始显示功能,逐渐形成制度,终于演变为科举,作为小民步入仕途的唯一渠道,影响深远。
    8 闰十二月二十八日,恭陵百丈庑发生火灾。
    9 皇帝听说北海人朗精通阴阳学。
    阳嘉二年(癸酉,公元133年)
    1 春,正月,下诏让公车征召朗顗,问他灾变的事。朗顗上书说:
    “三公上应天上的三个台阶,政治失道,则天象也失去正常秩序。如今在三公之位者,只知道博取虚名和高官厚禄,却不顾天下之忧。游玩、休憩、仰卧,想休息就休息,想生病就生病,而一旦接到诏命,陛下有赏赐,马上就起来了。他们的病怎么好得那么快呢!以他们这样的表现,要想消除灾变,得到升平,可能吗?如今选拔州牧、郡守,都由三公负责,地方官吏不称职,自然是归咎于州牧、郡守;那州牧、郡守不称职呢?难道不应该归咎于举荐他们的三公吗?但是,陛下对三公却更加优宠,他们自然也就更加怠慢了。这正是所谓‘大网疏,小网密’,对三公宽缓,对州郡峻急。三公不是我的仇人,我也不是丧心病狂,如此发愤忘食,恳切陈述的原因,是知道朝廷想要天下升平的苦心,所以冒死直言,死而无恨!”
    于是条奏七件事:
    一、园陵火灾,应该顾及百姓的辛劳,罢除修缮的劳役。
    二、立春以后,气候反常,应该采纳良臣,以助圣化。
    三、今年是少阳之年,春天会有旱灾,夏天会有水灾,应该遵行旧典,厉行节约。
    四、去年八月,荧惑星出入轩辕星座,应该让合乎条件的宫女出宫,准许她们嫁人。
    五、去年闰十月,有白气从西方天苑,穿过左足星,进入玉井星座,恐怕立秋之后,将有羌寇入侵之患,应该预先警告诸郡,严为备御。
    六、本月十四日是乙卯日,白虹贯日(白气直冲太阳),应该下令全国所有司法官员,立秋之后再审理犯人。
    七、汉朝兴起以来,已经三百三十九年,已经过了三个阶段,应该对法令进行大幅删除和改变。王者顺应天心,就像从春天到了夏天,就脱下青色衣服,改穿红色衣服。自从文帝废除肉刑以来,已经三百年了,轻微小过,已经又累积成大罪。王者之法,应该像长江、黄河一样,让人民容易避开,不易犯法。
    二月,朗顗又上书举荐黄琼、李固,认为应该擢升任用他们。又说:“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一直没有下雨,春天应该吹东风,现在却刮西风,时节反常。朝廷忧虑,广为祈祷,祭祀山川,又在街市之中,舞龙祈雨。臣听说,皇天感物,不为这些虚情假意所动。灾变之生,都是因为人的行为不当,关键在于责备自己。如果祈雨就能得雨,祭祀就能消除水灾,那岂不是年年丰收,太平盛世?可见灾害不止,原因不在这儿。”
    奏书递上去,皇帝拜朗顗为郎中。朗顗称病推辞。
    2 三月,使匈奴中郎将赵稠派从事率领南匈奴兵出塞击鲜卑,破之。
    3 当初,皇帝得以登基,乳母宋娥也参与了政变密谋,皇帝封宋娥为山阳君,又封执金吾梁商的儿子梁冀为襄邑侯。尚书令左雄上亲启密奏说:“高皇帝有约法,非刘氏不封王,非有功不封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圣等,以至于造成地震灾变。永建二年封阴谋之功(可能是指封孙程等十九侯),又有日食之变。天文术士,都认为不恰当的封爵,会带来灾变。如今青州饥荒,盗贼未平,实在是不应该追封这些小恩小惠,而有失大典。”
    皇帝下诏,不听左雄的意见。
    左雄又进谏说:“臣听说,人君无不好忠正而恶谗谀,但是,历世之患,都是忠正得罪,谗谀蒙幸,因为听取忠言太难,而顺从谗言太易。获罪受刑,是人情之所厌恶;尊贵受宠,是人情之所欲求,所以忠正者少,而谗谀者多,让君王总是听到对他的赞美,而很少知道自己的过失,迷而不悟,以至于危亡。
    “臣之前看到诏书,说是乳母之前的恩德,要加以显赏。按尚书故事,没有乳母获封爵邑的先例。唯有先帝时期,封乳母王圣为野王君,结果王圣却造谣陷害,造成太子被废的大祸,生为天下所诅咒,死为海内所欢快。
    “桀、纣贵为天子,但是连奴仆都耻于与他们为伍,是因为他们无义;伯夷、叔齐贱为匹夫,而王侯都争相效仿,是因为他们有德。如果乳母躬行俭约,以身率下,则百官百姓,无不向风感化;而如果跟王圣一样,获封爵号,却违背自己的本分,超出应有的愿望,则易招致大祸。我想凡人之心,大概也都相差不远,乳母自己,也不能心安吧!大家对当年王圣倾覆之祸,印象还很深,人民的性命危如累卵,一直恐惧历史重演,警惕之念从未消失,恐惧之言未绝于口。如果像之前决议的那样,每年给乳母赏钱一千万,则内足以尽恩爱之欢,外可不为吏民所怪。同样,梁冀之封侯,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应该等过了这灾年,再由群臣商议,是否恰当。”
    于是梁冀的父亲梁商坚决辞让儿子的封爵,上书十余次,皇帝才同意。
    夏,四月二十九日,京师地震。
    五月一日,皇帝下诏,命各公、卿、士直言政治过失,并各举荐“敦朴”之士一人。左雄再次上书说:“先帝封野王君,汉阳地震。如今封山阳君,而京城再震。阴气专断政事,灾祸尤其大。臣前后愚昧的言辞,都是说封爵是至为重大的事,王者可以给人钱财,不可以随意给官爵。应该让乳母归还爵邑,以应对灾变。如今梁冀已经辞让,乳母也应该坚守她的本分。”
    左雄言辞激切,乳母宋娥也有所畏惧,提出辞让。但皇帝眷恋不已,终于还是赐封于她。
    这时,大司农刘据因为职事之过被谴责,应召到尚书台,传讯者大声吆喝他快点走,又加以捶打。左雄上书说:“九卿之位,仅次于三公,班列于大臣之中,行有佩玉之节,动则有学者之风仪,孝明皇帝之后,才有捶打九卿之罚,并不是古典惯例。”皇帝采纳,之后九卿才不被捶打。
    【华杉讲透】
    因拥立皇帝而立功的功臣,只是皇帝私人的功臣,不是国家的功臣。皇帝登基后,要做天下人的皇帝,而不能做功臣的皇帝。刘保因为同年被废的阴影,总是感激宦官和乳母的恩情,宦官、乳母也把自己当成了“开国功臣”,先是“闹情绪”,又是求封爵。显然,刘保君臣都没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与之相比,汉文帝登基的时候,命宋昌拒绝周勃的私下沟通,以天下为公,不领任何人的恩情,这才是天下人的君主。
    4 五月十九日,司空王龚被免职。六月初二,任命太常、鲁国人孔扶为司空。
    5 六月初八,洛阳宣德亭地裂,长八十五丈,皇帝召集公卿举荐的敦朴之士,让他们答复这个问题,并且问他们当世之弊病,以及为政所应该注意的地方。李固回答说:
    “之前孝安皇帝变乱旧典,封爵乳母,结果乳母造孽,改乱嫡庶,以至于让陛下狼狈不堪,亲身经历了那段艰难岁月。如今,既然从困苦中拔起,龙兴即位,天下人都仰首盼望,希望政风能为之一新,因为积弊之后,是容易开创中兴的局面,诚当沛然而兴,开辟宽阔的善道。而结果呢,人们都说:‘方今之事,又跟从前一样。’臣在民间,听到这些议论,痛心疾首!汉朝兴起以来,已经三百余年,前后十八任皇帝,哪一个没有乳母之恩?谁不想回报她以封爵之宠呢?但是,上畏天威,翻查经典,知道没有先例,所以不敢封爵。如今宋阿母虽有大功,有勤谨之德,但加以赏赐,已经足以酬报其劳苦,何至于裂土开国,实在是违背旧典。我听说乳母体性谦虚,一定会谦逊辞让,陛下应该赞许她辞国的高节,成就她万世平安之福。皇后和贵妃家族,之所以很少有能保全的,不是因为她们天性当然,而是爵位尊显,总揽权柄,天道厌恶满盈,而她们又不懂得自己减损克制,所以一个个都走向颠扑覆亡之祸。先帝宠遇皇后阎氏,她的家属擢升得太快,所以遭祸也在转眼之间。
    “老子说:‘其进锐者,其退速也。’来得快的,去得也快。如今梁氏为皇后,按礼制,不以妻子父母为臣,所以给他的父亲封以国邑,这也是可以的。但是,对梁氏家族子弟,荣显兼加,这在明帝、章帝时期,可没有这种现象。应该令步兵校尉梁冀以及诸位梁氏子弟中担任侍中的人,全部退居黄门位置。让权去贵戚,政归国家,岂不美哉!
    “又,诏书禁止侍中、尚书以及其他在宫中服务的官员子弟不得当官,不得参与察举孝廉,就是因为如果再给他们威权,他们就容易以权谋私。而如今中常侍在皇帝身边,声势威震天下,对他们的子弟能否当官,却没有限制。就算他们自称谦逊,沉默不语,不干涉州郡事务,又哪里拦得住那些谄媚之徒,望风而动,纷纷举荐他们的子弟呢?如今,也应设置禁令,和宫中大臣一样,不让他们的子弟做官。
    “当初馆陶公主为自己的儿子求一个郎官的职务,汉明帝不许,只是赐钱一千万。之所以不吝惜赏赐,但不给官职,是因为任官如果不得其人,就会伤害百姓。我听说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侯羊迪等,没有什么功德,但是一拜官就是实任,没有经过一年的试用期。这虽然是小事,但是已经破坏了制度。先帝立下的法度,应该严格遵守,因为政治教化一旦受到损伤,一百年也难以恢复。《诗经》说:‘上帝板板,下民卒瘅。’上天昏乱离常道,下民苦病多辛劳,讽刺周厉王变乱祖宗法度,让天下人民病苦。如今陛下有尚书,就像上天有北斗。北斗为天之喉舌,尚书也是陛下的喉舌。北斗斟酌元气,运行四季;尚书出纳王命,施政四海,权尊势重,责任重大,如果他们不能一心公平,灾变必至。应该审慎地选择尚书人选,以辅佐圣政。
    “如今与陛下共治天下的,外则公、卿、尚书,内则常侍、黄门,就好比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其福庆,危则通其祸败。刺史、二千石级别官员,对外代表朝廷施政,对内受朝廷法令节制,标杆弯曲,影子一定不正;源头清澈,水流必然洁净;就像叩击树干,树枝全都摇动;由此言之,朝廷号令,岂能有差错!天下之纲纪,正是当今之急务,君王治理国家,就像河水有堤防,如果堤防完全,就算大雨连绵,也不会成灾,政治教化一旦建立,就算遭遇凶年,亦不足为忧;如果堤防穿漏,万夫同力,不能复救,政治教化一旦败坏,贤能智慧的人奔驰效力,也不能复原。如今朝廷堤防虽然还算坚实,但是已经渐渐有了洞穴。就好像一个人的身体,朝廷是心腹,州郡是四肢,心腹疼痛,则四肢不能举动。所以臣之所忧,在腹心之疾,不在四肢之患。如果能坚堤防,务政教,先安心腹,整顿朝纲,就算有寇贼、水旱之变,也不足介意。如果堤防坏漏,心腹有疾,就算没有水旱之灾,天下也可忧也。
    “应该罢退宦官,裁减他们的权力,仅保留常侍二人,选拔方正有德者侍奉于左右;小黄门五人,选拔有才智风度的服务于殿中,如此,则批评自然平息,天下升平可致。”
    扶风郡功曹马融对策说:“现在,法令规章,制度禁令,所有承天顺民的,都已完备,不能再增加了。但是,天下仍有不平之事,百姓仍有嗟叹之怨,为什么呢?因为人民总是听到朝廷恩泽的声音,却从来没有得到什么实惠。古代之所以让人民富足者,并不是家家丰足,人人富有,而是量财为用,给大家加以规定。所以婚礼要节俭,则人人都负担得起;丧礼要俭约,则人人都能及时安葬;不在农忙时节征调民夫,则农业生产得到保障;有妻子儿女的牵挂,又有积财产干事业的志向,还抛家舍业去为非作歹的人,就不会多了。”
    太史令、南阳人张衡对策说:“自从有举孝廉的制度以来,已经两百年了(汉武帝元光元年开始举孝廉),都是先看他有没有孝行,行有余力,才学习文法。去年的诏书,以能通晓儒经章句,能写政府公文为标准,就算他有至孝之行,也不能应征,这是舍本求末。曾子是大孝子,但是鲁钝朴实,文学不如子游、子夏,政事不如冉有、仲由。如今要让一个人兼有孝行和学问,就算表面上看起来不错,内在必有欠缺,而且违背了选举孝廉的初衷。况且郡守和封国宰相这样的重要大臣,有着保一方平安的职责,一旦罢黜十余人(指去年罢黜济阴太守胡广等),官吏人民疲于送旧迎新,公私浪费。或者他的施政,本来很受人民欢迎,却因为其他一些小过被罢免,这是夺走了人民的父母,让他们嗟叹呼号。《易经》说,不要走得太远才回头,《论语》说,有过错,就不要怕改正。朋友之间,都没有隔夜不忘的过错,更何况君王承天理物,以天下为公呢!今年以来,妖星见于天上,地震裂于地下,这是上天的警告,让人寒心啊!明智之人,能消除祸患于未萌,如今已经明眼看见祸患,自当心怀畏惧。修正政治,才能转祸为福。”
    皇上审阅了众人的答卷,以李固为第一名。即刻送乳母宋娥出宫,令其回到自己家中。诸常侍叩头谢罪,朝廷肃然。任命李固为议郎,而宦官、乳母都痛恨他,写匿名信构陷其罪,皇帝要求严查,案子没有经过尚书台,就直接下到有司。大司农、南郡人黄尚等找梁商营救,仆射黄琼等又上书说明真相。过了很长时间,李固才得以释放,出放外官,为洛阳县令。李固弃官回家,居住在汉中。
    马融博学,通晓经典古籍,文辞甚美,对奏,拜为议郎。
    张衡擅长文学,通晓六艺,虽然才高于世,但从不以才傲人。他善于机巧,尤其通晓天文、阴阳、历法、算术,做浑天仪,著有《灵宪》(天文学),性情恬适,淡泊名利,不羡慕别人。他担任官职,多少年都不见升迁。
    6 太尉庞参,在三公中声名最为忠直,数次被左右诋毁。庞参所举荐的人违背了皇帝的旨意,司隶校尉看准风向,立案查办。这时,正赶上召开茂才、孝廉大会,庞参因为被弹劾,称病不参加,广汉上计掾(郡国派赴京师呈递计簿的属吏)段恭上疏说:“我看见道路行人、农夫、织妇都说:‘太尉庞参竭忠尽节,只是性格忠直,不能委曲求全,孤立于群邪之间,自处于中伤之地。’谗佞伤毁忠正,是天地之大禁,人臣之至诫!当初白起被赐死,其他诸侯王酌酒相贺,季子归国,鲁国人因其拯救危难而高兴。国以贤治,君以忠安,如今天下都欣喜陛下能有庞参这样的忠贤,希望他能始终得到陛下宠任,以安社稷。”
    奏书递上去,皇上下诏,派小黄门到庞参府探病,派太医为其诊治,并赏赐羊肉、酒食。
    后来,因庞参夫人仇恨其前妻生的儿子,将他投入井中杀死。洛阳县令祝良弹劾庞参之罪。秋,七月二十日,庞参被以天变灾异为由免职。
    7 八月初一,任命大鸿胪施延为太尉。
    8 鲜卑进犯马城,代郡太守击之,不能取胜。不久,其至鞬去世,鲜卑进犯的情况就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