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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沃里伯爵继续阐述下去,这一部分的历史是他结合国王给的信息和其他的东西进行的推测:“可以说三个方面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功。最初的这批建立人类国度的人周旋于不同的力量之间,最后促成了终结传说纪元的‘诸神黄昏’之战。诸神陨落,地狱死去,空缺的权柄回归天地,这些因为诸神陨落而重归天地的权柄重组成为了一样东西,正因为它的存在,从传说纪元之后神秘力量才不再是历史的主体——律令。”
    “律令成为了人类在那场战斗力竭尽全力最后获得的成果。”
    “按照最先的目标,律令应当使大地上从此不再出现任何非凡能力。”
    “但是不是所有屠龙的勇士,都能够始终是弑龙者。”
    什么是人?人拥有着世界上最美好的品质,也拥有着世界上最邪恶的品质。
    野心,贪欲,阴谋,背叛,屡见不鲜。
    国王平静地听着沃里伯爵讲述透过历史里拼凑起的真相,那是发生在他死于地狱之后的事——这些事应正了他的预感与猜测。
    “一部分与诸神接触太多的人,最终彻底地倒向了某一位神明。”沃里伯爵从漆箱中取出了一本《圣书》,“圣廷一直以来竭力将圣书宣传为真正的历史,虽然它是假的,但是真相隐匿在虚假背后。您看这里——”
    沃里伯爵翻到圣书中的一个章节。
    “祂对先知说,我与你们定约,教你们获得圣灵,你们要去教化那些愚昧混沌的人,教他们赎清自己的罪。约的内容不可知,但是这一份契约很有可能是真正存在的。而这一份契约应该是最初的那些人与后来的‘圣主’签订的契约。”
    “圣书中对圣主尊名的记载,圣主的尊名同时包含了神文里最初与最后的一个字母,按照神明的名字指向祂象征的权柄这一规则,这种尊名本身就隐晦地指名圣主在过去与未来这两个领域之中含有的力量。而在启示录之中提及祂对得梦者说‘不要惧怕!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又是那存活的;我曾死过,现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远远’。陛下,这是一句预言。”
    沃里伯爵苍白着脸,抬头看国王。
    “在当时,与祂结盟的那些凡人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利用这一点。祂要争夺神王的位置,只要其余的神明都陨落,祂成为最后的神明,那么祂自然是万王之王。诸神的陨落有着神自己的手笔。”
    “如果他们保持初心,那么世界上不该有圣廷。”
    如果这一部分人,都全部能够一如往昔,那么世界上不该有圣廷。
    “他们不愿意放弃神明给予的力量。”国王说,“对于凡人来说,那是太过于强大的力量。能够让他们凌驾于其他人之上。”
    想想看,诸神已经陨落了,地狱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大地上的神秘力量凋零。而他们只要继续执行与那一位神明定下的誓约,在大地上建立起圣廷使圣主复生,那么世界上只剩下唯一一位神,而他们作为神的代言人便可以凌驾于世人之上。
    自由,尊严,对于一些人来说可以付诸生命,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一文不值。
    很划算的一笔买卖。
    世界上的神只剩下一位,他们不用担心因为诸神的厮杀丧失生命,只需要跪在一位神面前,就可以获得力量,地位与金钱,可以踩在更多的同胞头上。那么,对于他们而言,为什么不呢?
    “圣廷的建立,使本该和其他神明一样陨落的那一位残存于被尘封的诸神之国里,成为那里唯一的神明。”沃里伯爵抬起头看国王,“圣廷的建立,是为了让祂变成真正的万王之王,让祂得以彻底复苏。”
    “所以他们必须竭尽全力抹去众神存在的历史,必须将圣主的传说和圣廷与历史融合起来。”国王从沃里伯爵手中接过了圣书,注视着上面的一行,“祂自称‘昔在,今在,以后永在’。这意味着祂的权柄指向了过去,现在和未来。过去者为史,今日为过去所映照,而凝聚成未来的历史。”
    “所以圣廷试图以圣书所讲述的历史取代真正的历史,因为这样祂将借此复生!”
    一切变得清楚明了。
    “在圣廷教义之中的王权等于圣主在人间化身,通过这种方式他们能够将人间君主拥有的王权权柄转嫁到圣主身上。而教义之中强调信徒的使命是为圣主建立起地面上的王国,又说所有人皆是神的子民……”国王合上厚重的圣主,看着扉页,“作为领土的神国,作为子民的信徒,作为臣子的人间代行者与天使。”
    “领土,臣子,人民,等到这些所必须具备的一切条件都齐全了。”
    沃里伯爵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狂澜。
    “祂将作为真正的神与人之王降临大地!”
    当发现这一点之后,沃里伯爵心中的惊骇是外人难以想象,他带着这些资料一路马不停蹄赶到这战场前线,就为了同国王讲述这个恐怖的发现。
    第173章 王座之下
    “不, 不一定是祂的复生。”
    闪电劈开黑夜,天地煞白, 国王的面容在雷霆的光里冰冷得如一尊石膏像。他将圣书放在桌上, 语气里透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背叛一次的人,永远不吝啬于背叛第二次。既然他们已经品尝到了来自非凡能力的甜头,并因此在这片大地上威风凛凛, 独一无二,那么……他们为何不会想着取而替之?”
    最容易遗忘的是敬畏,最容易滋生的是野心。
    “最初的圣廷没有教皇拥有普世政权这个概念。”国王双手指尖相抵,他的记忆力一向惊人,沃里伯爵几次与国王交谈的时候都惊讶地发现国王对历史的熟悉程度简直不逊色于任何一名杰出的史学工作者, “安尼尔主教曾经提及,圣廷最初创建时传教的口号是‘在地面上建立起圣主之城’, 地上之城是神国的雏形。这个时候, 圣廷的教义里所有权利是归于圣徒彼得与圣主的。”
    “教皇权利的上升有着一个渐进的过程。”
    沃里伯爵对圣廷历史的研究耗费了大半生的时间,国王一提及他就迅速反应过来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圣廷教义更强调的是对圣主尊严与威能的崇拜,以及末日和普世观。然而到了六世纪, 教皇的重要性及其所拥有的权力开始崛起。就像培养神学家一样,他们也精心培养了一群雄辩的法学家, 到七世纪, 第一部 《卢卡多以教令集》颁布,他们开始宣传世俗王权已经从属于教皇。”
    “而在那之前,世俗的君王是圣主在人间的化身, 是与他们相同的代行者。”
    国王说。
    “在初期,只有教会的法学家鼓吹和支持教皇的普世最高权力。但是很快,神学界也开始力图证实这一点。他们以圣书之中神与人的契约为根据,声称根据‘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着的造物主’规定,君主必须服从于教士[1],绝罚令从这时开始诞生,然而绝罚令本身就存在着逻辑的问题——同为圣主的化身,教皇何来对君主的惩戒之权?”沃里伯爵的语速急促,“以卢卡多以教令集为起点,此后的教令集中越来越强主神教皇的普世最高权力,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炼狱观与中介人。”
    炼狱观要求人们信仰圣廷,而神职人员在救赎权中扮演的中介角色,神国之门的指引者角色让他们巧妙地将这一部分权力以神的名义转嫁到自己身上。而随着圣廷内部秩序的发展,一个神国制度的雏形随着主教制度出现,必然而然地,将权力集中到了这个制度的最顶层——教皇。
    “祂亲手教会了祂的信徒,如何窃取祂的权柄。”
    国王轻声说。
    这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圣主从历史里窃取力量,想借此复生。教皇与圣廷从圣主那里窃取力量,借此高居世俗王座的顶端。
    命运循环,像个古老的诅咒,背叛者必遭背叛。
    今夜国王与沃里伯爵的谈话如果为世人所知,那么无数人将在一夜之间失去自己的精神寄托,惶惶于世不知归处。救世的神明是假的,历史是被篡改的,信仰是被利用的……坚固的精神帝国在一场谈话之中轰然崩塌,只余下冰冷残忍的真相。
    “神圣帝国虽然已经建立,但是圣主未必就会苏醒——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比我们更不愿意让神明真正复苏。”
    沃里伯爵的衣服已经在这场谈话中又因冷汗湿了一次。
    国王苍白的指尖摩挲着手上的骨戒。
    他在想其他的东西,关于“律令”。
    律令的不完整使在千年王国开始之前,神秘的力量依旧能够隐匿在黑暗中干涉人类的历史。律令残缺的部分,有一半在世界之蛇手中,它于“黄昏之战”中背叛,截取了一部分战争的胜利果实。这一半残缺的律令让它藏身于诸神墓地吸取力量。
    那么,应该还有一半,那一半残缺的律令在谁手里?
    “西奥尔德。”
    国王低声说,像是在回答沃里伯爵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
    西奥尔德走在柯林城中。
    这些天以来,柯林城的气氛很紧张,尽管西奥尔德约束了神殿骑士团,没有让科思索亚的屠城惨剧在这里上演。但是骑士与市民们之间的关系依旧充满了火药味,冲突随时可能爆发。
    “我知道,在圣廷内部,一直对这一次神圣军运动持着诸多不同的声音,有些人认为我太过冒进,也有些人认为时机未至。”
    西奥尔德站在柯林城的莫尔斯大学前,微微抬头看学院雕满蔷薇花的拱形石柱门。
    “陛下的目光之长远,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
    陪同西奥尔德散步的是一名渡过深渊海峡的圣廷主教,他同时一名信使,带着来自圣灵湾的密信。然而教皇西奥尔德在得知他到来之后,并不急于从他那里得到密信,反而邀请他一起在柯林城中走走。
    自从神圣帝国建立之后,圣廷与帝国之间便存在着微妙的关系。
    名义上,圣廷与神圣帝国是等同的。但是事实上,圣廷的十二圣所以及原先的那些体制并未被完全融进神圣帝国之中。两者的关系虽然还十分紧密,只要圣灵湾圣城仍然存在,那圣城体系与神圣帝国体系天然地就存在着一个利益的分隔点。
    甚至,圣廷的长老院中,有长老认为整个圣廷都被西奥尔德愚弄了。
    西奥尔德带走了圣廷精锐的骨骼,在勃莱西大地上创建了一个名为“神圣帝国”的新壳子。新壳旧躯之间,得利的只有他一个人,而不是圣廷。只是西奥尔德个人在圣廷内部的威望太高,这种声音在此之前,被死死压着。
    但是,在西奥尔德率领圣廷精锐进攻罗格朗,而圣灵湾却疲于应对赫尔率领的怒金帝国进攻的时候,这不同的声音再次浮了上来,
    作为信使的圣廷主教出现在这里,就是这种声音的一个代表。
    圣廷主教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但他不是傻子,这一路穿过罗格朗听闻的西奥尔德战绩,足够让他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圣廷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权力巅峰的教皇——同时也是帝王。
    面对西奥尔德的话,他谨慎地组织措辞。
    西奥尔德微微笑了笑:“一路过来,你看着这些城镇,看着这些在罗格朗大地兴起的学院,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异端与对神的不敬。”
    圣廷主教回答。
    这句话发自肺腑,不是虚言。
    在他看来,罗格朗简直是一片该下地狱的污泥之地,商业在这里大肆发展,罗格朗的君主们还对此加以鼓励。学院里教授的不是神学,而是科学,已经在“真理之堂”被定义为谬论邪说的日心说在这里广为传播,悬挂在画廊里的不是圣灵与天使,而是一些普通的凡人……
    邪恶在这里滋生,这里的信徒甚至不承认圣廷教义,他们的的确确都是一群以“信徒”自命的异端。
    “可我看到了生气,看到了活力。这是个明明如此古老,却又如此年轻的国家。”
    西奥尔德望着大学的拱门,看着那些蔷薇浮雕缓缓说。
    “神罚之战让她分崩离析,这是圣廷取得的最大胜利也是圣廷最大的失败——早在那时候就该彻底毁灭她。勃莱西一次又一次的远征无法击溃她,我们的布道师无法改变她反而被她改变。等到我们终于重视她的时候,她已经再一次强盛起来。”
    “强盛到足以与二十万神圣军正面相抗。”
    西奥尔德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
    他一直表现得十分温和,但当如父亲般的温和从他身上退去,露出来的却是帝王般冰冷的威严。
    圣廷主教只觉得在他的目光里,自己如陷深渊。
    “罗格朗只有这样的城堡,区区数万的军队,却能够抗下二十万军队。而我们的圣廷,拥有十二座耗尽千年时间打造的圣所,每一座圣所都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军事要塞。这样的圣廷,却无法撑住一群牧民的进攻?”西奥尔德的声音轻柔,“我很失望。”
    圣廷主教的后背被汗水浸透。
    他将信交给教皇,草拟腹中代表长老院意思的说辞没来得说上一句,就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席塞安从一旁的阴影中转出,到了西奥尔德身边,低声询问教皇是否要让这位圣廷来客在回去的路上不信战死。
    西奥尔德摇了摇头,拆开了信。
    信中果不意外,是圣灵湾的那些腐朽的长老们,意图让他派神殿骑士团回援。
    西奥尔德随手撕碎了信,任由风将它吹散。
    “清洗运动中让他们留下来,简直就是个错误。”席塞安忍不住说。
    “一群于事无补的朽虫,算不上有用,也算不上错误。”西奥尔德说,他抬起头,看着晨光下的柯林城,看着神殿骑士团不得不全副武装地巡城,“我这些日子,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威廉三世死的那年,我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
    席塞安惊愕地看字西奥尔德。
    在他心中,西奥尔德是近乎与神明比肩的人物,他曾经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这个人失误的那天。不论什么事情,都能为他所利用,然而今天西奥尔德却亲口说出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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