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南朝拉拢了绝大部分的少年,显得意气风发。他对那几个寒门子弟则几乎不屑一顾,连话也懒得跟他们讲。对高歌几人虽然也有些敌意,但却始终保持着言语上的礼貌,表现得全然忘了不久之前自己被高歌揍过的事。
山崖上,美丽的女道士白度灵望着底下的四十多个少年,忍不住问道:“那个叫褚南朝的小家伙是谁?恐吓、分化、控制人的手段很娴熟啊,而且已经有了些许练气的修为。”
“贫道也注意到他了,根骨精奇,是个可造之才,但是有些太跋扈了。”
“不跋扈,不跋扈。”秦度岳不无得意地说道:“这小子可是褚度庐师兄的堂侄,三年前就该入门了,可惜被俗务缠住,这才耽搁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他!”
度灵与度阔闻言,不约而同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再不多问。
“来了,总算来了!”随着王度闲一声轻喝,云端处一艘巨大的三桅帆船显出身形。“崔度奇师兄到了,咱们可以上路回返山门了。”
女道士度灵露出欣喜的神色。“不知道度奇师兄这一次召到了多少弟子?”
“他有六十人的份额,自然是招到六十个弟子了。这些人将来可都是他的势力啊!”英俊的男道士宋度阔的语气有些阴测测的,似乎对这位叫做崔度奇的道友充满了嫉恨。
咻~三桅帆船压在云朵之上,发出水滴下坠的声音,缓慢地驶进了这片山崖。
几个道士不再说话,纷纷出手掐诀,五颜六色的光华随即从他们的指尖飞出,顷刻后交织成光网,轻轻地套住了三桅帆船,将它温柔地拉到近前,停靠在了不远处的‘船坞’旁。
船坞的平台上,四十三位年轻弟子齐声发出惊呼,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巨大的【追云梭】。
高歌只觉得震撼无比,做梦也未想到世上还有这等物事,瞬间对道门充满了好奇和向往。“等我学到本事就立刻返回天溯,父亲只要能逃回国都,一定也能保住大家的性命。你们等我。”
“高歌,你在想什么?”身后的绝美少女轻声问道。
她来自一个叫做大泽的国度,是王族之女,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宇文梨。
“没什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船,有些吃惊。”
“虽然听过很多次,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追云梭】。”
高歌还想说话,却被一个震天动地的声音打断了。
“多谢四位道友相助!”大船的船头站着一个身形消瘦,留着乌黑长髯的道士,他相貌古奇,肤色如铜,有一股怪异的气度,虽没见他张嘴,但说话的声音却是惊人。
四个道士中站出来说话的还是最擅交际的秦度岳。“度奇师兄,久违了,叫我们几个好等啊!”
船头的道士一本正经。“贫道正时正刻达到,师弟这‘好等一说’当真没由来啊。”
秦度岳哈哈一笑。“师兄虽然按时到达,但师弟甚是挂念师兄,恨不能早几日就与师兄重逢,自然是好等了。”他说完,知道对方肯定又有说辞,于是抢先岔开话题。“师兄这一趟招到不少弟子吧?”
“不少,总算有一个!”
“什么?就一个?”秦度岳露出惊诧万分的神情。要知道作为前来天壬七界招收弟子的五人中修为最高的崔度奇,可是拥有招收六十名弟子的份额。在道统第四教内,但凡亲自召来的弟子将来多半会成为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只要是出门招收弟子的道士,没有不将份额用完的道理。
崔度奇果然是四教中的另类存在。
“一个足矣。贫道要招的,只能是天才弟子!”随着崔度奇的这句话,无论是四个道士还是随同他们前来的少年都不约而同地朝着船头望去。
一个清瘦的小个子少年正站在满面通红的崔道士身边,他眼神淡漠,气质超凡脱尘,看不出男女。最令人惊异的是,他的瞳孔中心有一点金黄的颜色,每每望向某人,都会让那人觉得自己会被他将心思看得通透无遗。
“天魔眼,难怪了!”秦度岳摇摇头,双手合什。“师兄洪福齐天,我四教天数门洪福齐天。”
其余几个道士也跟着喊了几声,对于那少年的重视不言而喻。
高歌不明所以,却同样被船头少年的气势所震慑,在心中产生了向往之意。少年人总有争强好胜之心,就连孤傲如高歌者,也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不光是高歌,之前一直飞扬跋扈的褚南朝也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双眼泛着阴鹜之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没到达山门,这群自以为是天子骄子的少年们便已经遭遇了信心上的挫折。
天魔眼,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带着疑惑、不安与期待,高歌随着人流登上了巨大的追云梭。回首一看,云海茫茫,无边无际,根本分辨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知道天溯与大漠在哪里。
“父亲,活下去,咱们总有再见之日。”高歌没有选择,冥冥之中的命运之手操纵着他,没有留给他丝毫反抗的余地。
上了追云梭的甲板,少年们还是自然而然地分成三组。
褚南朝带着他的小跟班们占据了甲板的前方,高歌一伙人在甲板的右侧,那些平民子弟则被排挤到了船尾。而诺大的船身左侧只有那个拥有天魔之眼的少年,他淡然而立,顾盼自若,没人敢于靠近。
五个道士站在船身正中凸起的楼板上,准备启航。
修行之人,境界分为‘吸气九层楼,金丹九重天’,唯有修炼到金丹六重之上的大道士才能肉身穿越大千世界的各处,余者无不需要借助法器。
追云梭便是道门中最常见的长途飞行法器,不仅速度极快,而且防护极强。
“几位师兄,不知道哪一位来操纵追云梭?”秦度岳望了一眼崔度奇和宋度阔,没敢僭越。
五人当中崔度奇的修为最高,有金丹三重。宋度阔紧随其后,为金丹二重,余下的三人都只有金丹一重。秦度岳本人已经到了金丹一重的巅峰,突破至金丹二重指日可待,所以王度闲虽然是师兄,但一路上却对秦度岳言听计从。
练气凝丹之后,每一重天地之间都有天渊之别,这个区别不见得一定是战力的不同,但必然是某个方面质的突破。
崔存奇长袍一抖,显露出当仁不让的神色。“此去路途遥远,咱们没有一人可独担此大任。老规矩,贫道年长,先行一程吧。”
他说完,又朝着船舷左侧的神秘少年招手,“骆野,你来看看贫道施法。”话音未落,那少年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
高歌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上的几个道士,想知道他们如何驱动这样的大船。耳畔则传来不远处船头上褚南朝的声音:“仙长要驱丹了。”
崔存奇右手搭在面前的一根光柱上,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胸腹内就瞬间冒起凡人肉眼可见的柔和金光。金光中一枚鸽子蛋大小的圆球似实若虚地闪烁着,眨眼落在了光柱上。
一路过来,听了不少,此刻的高歌也已经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内丹。
随着内丹进入光柱,一副巨大的光影地图出现在众人面前,悬在大船之上,奇霞炫彩,霎是迷人。与此同时,大船的风帆无风自动,船身开始缓慢地退出船坞。崔存奇手一指,追云梭立刻升高,冲破云海而去。
大船上的少年们齐声发出惊呼,明明感觉自己速度很快,偏偏耳畔连一丝风声也无。
他们当中还没有任何人感受过如此奇幻的场景,所有人都被周围的风光所迷。雪白的云浪就在脚下,纯白中时不时还会冒出几根竹笋般的黑色尖角,那是各处高耸入云、顶接霄汉的大山。当初只能高山仰止的存在,此刻变得如此渺小,高歌看在眼中,胸襟为之一荡,大有观山而小天下之感。
万里云海转瞬即过,刚刚看到的远处的山尖顷刻后就被甩在了身后,然后消失不见。高歌对于道门的力量有了深刻的认识,心中也第一次产生了期待。
宇文梨站在高歌身边,两人正在观景,褚南朝又踱了过来。“怎么样,道门的手段是不是很...震撼?”
高歌不喜欢此人,但既是同门,也不想过于拒人千里之外,更何况俗话说‘拳不打笑脸人’,于是他点点头:“的确震撼。”
“这不算什么,将来震撼的事还多着呢。”
宇文梨在高歌身边淡然一笑,对褚南朝的装腔作势不以为意。在宇文梨看来,褚南朝所知比其他人虽稍多,但也有限得很,却非要扮演识途老马的角色,惹人厌烦。
褚南朝对宇文梨的反应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咱们都是天壬七界的同门,将来到了山上说不得需要跟其他界域的同门竞争。四教形势残酷,你身手虽好,但武力在道门无用,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感到鼓掌难鸣的。怎么样?考虑一下,跟我混吧。”
“既是修行,各自攀登自己的大道就是。你如此热衷于拉帮结派到底所为何事?”
褚南朝冷笑一声。“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只管自己修行,那我的确不必如此煞费苦心。但是四教麾下八门,门门都要求人人争先,强者存,弱者亡。你不结群,自有别人会结群。结群活下来的机会可比单打独斗大多了。你知道这当中的区别吗?”
高歌自然知道这当中的区别,二叔高贺就比自己的父亲更会结党,所以才会受到天溯国长老们的支持,最后甚至敢于做出弑君谋逆的举动。
高歌沉默,并非是在考虑褚南朝的“建议”,而是另有所想。但褚南朝见他无语,还以为自己说动了高歌,得意地嘿嘿长笑两声,转身走了,做出已经收服了高歌的样子。
宇文梨略微不满:“你不会真的听了他的胡言乱语吧?那我可就看错了人!”
高歌回过神来,看见有些娇嗔的宇文梨,觉得她更美了,于是咧嘴一笑:“听他的?怎么可能。”
“那刚刚为什么不说话?”
“我想起别的事了。”高歌望着宇文梨,被她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势逗乐了。“你看错了我什么?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宇文梨的脸上突然显出一抹红晕。“我想,你至少不该是个卑躬屈膝,随波逐流的人吧。”
高歌的确不是这样的人,他自信地摇了摇头,忍不住戏谑了一句。“你为什么这样关心我是怎样的人呢?”
“我是捉紧我自己。瞧你不错,想跟你做朋友,所以不希望你跟那些人一样!”
宇文梨的话显然是对自己另眼相看的意思,高歌觉得心里十分受用,忍不住欣欣然起来。“你也没让我失望,不久前我还担心你会跟那些人一样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高歌突然觉得心里多了一份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