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乌再次回到永安的时候,刚好就赶上了据说从未有过的神女出巡。
神女就是黎凰,她以中桓山神女的身份得到了魏央的信任与依赖,或许其中也有魏央的放纵与制衡之意,总而言之,这短短的时日之中,黎凰飞速地便拥有了足以压过李天师的地位与声望。
不过神女这样的称呼还是让单乌不由地嘴角抽搐,因为他知道十八狱中神女的称呼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而想到黎凰的所作所为,却又觉得颇为异曲同工。
单乌顺着人群被开路的士兵推到了道路两侧,而后乖乖地跪伏下来,不多时,便闻到一股馨香扑鼻而来,一片淡红的花瓣就这样飘飘荡荡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花瓣上蕴含的灵力引动了单乌手心处的那些跳动的星芒,这让单乌微微一愣,偷偷抬了头,便往道路中央那一列神女出巡的仪仗中看去。
黄伞团扇一堆仪仗姑且不说,虽然瞅着似乎已是皇后的规则,单说当中那五色琉璃制成的八扛大舆,就足以让人侧目。
仿佛是存心要和李天师过不去,黎凰这八扛大舆居然比李天师那黄金马车还要大上一圈,阳光之下光晕流转,甚至根本无法看清这大舆之中有何玄机,顶上更是盘踞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双翅张开,尾翼垂落,随着这前进的步子竟是微微晃动,活灵活现地似乎随时就要越空而去,而围绕着这八扛大舆居然不断有花朵凭空出现,环绕飞舞,飘落,却在即将落地的前一刻消失无踪,竟是一副天花乱坠的神仙景象。
只有这么一片花瓣是落在了单乌的手背上。
单乌微微一惊,复又定睛往那琉璃光彩之中看去,却见那些云遮雾罩的垂帘微微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双含笑的眼,正一转不转地盯着单乌,仿佛在说:小子,被我逮住,就别想跑了。
“看来是特意要来拦住我的。”单乌看出了黎凰所要表达的意图,“既然她这么快便能发现我的存在,那么其他人呢?是没有发现,还是暂时被她隐瞒住了?”
“美人邀约,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去啊。”于是单乌对着黎凰勾了一下嘴角,默默反手将那花瓣捏进了掌心,转眼之间,花瓣中的灵力便被掌心的星芒搬运一空,而这花瓣也随即消散成了单乌手心里的一缕余香。
黎凰隐藏在帘幕之后的眼神似乎是微微诧异一下。
……
入夜,后宫所在,除了黎凰,居然空无一人。
黎凰早不是道姑的打扮。
织锦华裳,环佩叮当,层叠的衣物与璎珞围得她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花一样,高高挽起的发髻之上簪着新折的花儿,饱满浓艳的色泽衬得那支盘丝金凤钗愈发地富贵堂皇,当她走过连绵的宫室的时候,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而她亦骄傲地抬起头来,看起来仿佛一只正在接受百鸟朝拜的凤凰。
“我觉得你这朵花应该再往右半分。”就在黎凰停步在一面铜镜面前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
“嗯……”黎凰看着镜中的自己,默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对的。”
“不如你来重新帮我簪上这朵花?”黎凰抬手将自己头上的这朵花抽了出来,缓缓地转过半身,回眸抬眼,颇为诱惑地一笑。
空荡荡的宫室之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人,容貌清秀柔和,灰扑扑的短打,绑腿,草鞋,背着斗笠水囊等物,腰后挂着一柄比匕首长不了多少的短剑,一身风尘仆仆的游侠儿的装扮,与这富丽堂皇的宫室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少年亦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不敢,小子命薄,承不起黎凰仙子这等绝色。”
黎凰笑了起来,完全地转过身子,面对面地直视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少年人,“你都敢来见我了,又有何当真不敢的?”
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诱惑之力从黎凰的身上散发了出来,单乌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恍惚,依稀就看到了碧桃那双又单纯又无辜的下垂眼,正站在前方对自己欲言又止,甚至还伸出了双手,似乎在期待自己上前的一个拥抱。
“碧桃早不在这世界上了。”这个认知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单乌的胸口,使得他的身形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整个人的意识便已经重新回复到了身体之中,于是他眨了眨眼,看着前方面露疑惑之色的黎凰,脸色微微有些沉。
“原来你早就中过魅惑之术,并且已经破解过了。”黎凰很快便想到了其中关键,稍稍感叹了一句,眼睛便亮了起来,“这么说来,果然是你,看起来我拦你下来这个决定,是做得对了。”
黎凰话里的意思让单乌的心头咯噔了一下,却也不敢深想,只能接着第二个话题问道:“不知黎凰仙子邀我前来所为何事,总不至于只是想试试所谓的魅惑之术吧。”
“我还想知道你重回永安所为何事呢?永安城外天高地远山河万里,你随便往哪一钻,谁能找得到?又何必非要回到永安?难道你还真以为,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或者以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找到你这么一个人的手段?”黎凰抬起了下巴,没有说自己的要求,却是点出了单乌需要向自己寻求的东西,显然已是一副手里捏着底牌,来套问单乌的身家的模样。
“小子谢过黎凰仙子救命之恩,却不知黎凰仙子此地,能否让小的暂且落脚?”单乌心领神会,自然配合着就说了下去。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是不是得付点房钱,我这地儿,可不便宜。”黎凰笑道,“比如说,你身上那些能让人长生不死的肉?”
单乌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以指甲掐破了自己的食指,而后曲指弹出了一滴血液,这滴血液穿过窗户,刚好就落进了房檐之下挂着的鸟笼里那正在唱歌的金丝雀的口中。
金丝雀晃动了两下,从笼中支架上翻身倒了下来,淅沥沥的血液便从那笼子底部淌了出来。
“嘿,我就知道这世上不会有那等好事。”黎凰看着这金丝雀的变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轻笑了一声。
“不过我这儿还有这两样东西,你看看你想要哪一个。”单乌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样东西,并托在了手心。
一边是一个小小的锦囊,拉开了口子,露出里面荧光闪闪的灵石来,另一边却是一个被打开的巴掌大小的扁扁圆圆的木盒子,里面装着香粉一样的东西,悠悠地散发着有些勾人的香味。
黎凰的眼睛在看到那小木盒的时候便已经发直了,广袖一招,一股劲风刮过单乌的手心,将那小木盒啪嗒一声合上,而后“嗖”地一声便飞到了黎凰的手中。
至于那袋灵石,黎凰居然是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黎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小木盒,重新确定了一遍,眼里随即便流露出了有些狂热的神情来:“极乐散,果然是它。”
那一日,她在摘星楼里,从李辰提供的那些酒里,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也是她决定不再老老实实地继续当那清蝠上人的乖乖弟子并冒一次险赌一次命的关键所在。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这极乐散的价值所在——就像没有人知道她这魅惑之术背后可能潜藏着的重重因果,只觉得这是一个做着色倾天下的痴梦的肤浅女子。
“其实我只知道这东西叫极乐散,最能让人坦然面对自我的本性本心,让人活得随心所欲,并因此快活地欲仙欲死。”单乌收起了手里的那袋灵石,说的是当初文先生所做的语焉不详的说明,“眼下看来,它竟是比这些灵石还要有价值。”
“你故意将两样东西同时拿出,不就是想试探一下其间底细,好向我问个究竟么?”黎凰微微一笑,“其实你心里已有猜测,否则你怎么会想到我要的是它?”
“黎凰仙子的魅惑之术,与这极乐散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单乌坦然回答。
“你说的没错,这两者正是一脉相承。”黎凰点了点头道,“我在中桓山的一些陈年典籍中曾经看到过一些东西——上千年前,曾有一个宗门煊赫一时,其宗门最为精妙的功法,便是天魔魅舞,这是一个非常繁杂的体系,魅惑之术,幻阵,法宝……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真正发动之时可引动亿万天魔,中招之人只需短短刹那,便会迷失本性,成为那亿万天魔的傀儡……可惜,这些都只是传说,这宗门早已灰飞烟灭,而天魔魅舞的名目流传到现在,也就我手里能找到的幻阵与魅惑之术还算有点沾边,而这极乐散,正是修炼这天魔魅舞之中,极为关键的一样辅助。”
“听起来要重现当年的天魔魅舞,几乎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单乌挑着眉毛感叹着,却又顺势进逼了一句,“如果我告知你这极乐散的配方,你又肯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呢?”
“你看,你给我一盒极乐散,我都可以如此坦白地告诉你背后的来龙去脉,所以,如果你肯告知我这极乐散的来源,或者让我见一见给予你这极乐散的那个人,在这凡人世间,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拼命都行。”黎凰看着单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一边有些激动地说着,一边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就这样发下誓来。
“如有违背,当叫我受天魔噬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