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是最为直白的血腥味的诱惑,另一头则是那个看起来无比难缠的活人。
——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于是那些似乎多少有点智力的金蚕蛊毫不犹豫争先恐后地往单乌喷出的那口血扑了过去,马车前方的道路瞬间清空了一大片。
单乌抹了抹嘴角,往罗关那高大的鬼躯背后的阴影里一缩,一些零星的金蚕蛊绕过了罗关,迟疑了片刻,便也放弃了对单乌的进攻。
而单乌喷出的那团血雾散在半空,尺许方圆的一团,还没有落地,就被挤成一团的金蚕们给拦截住了,嗷嗷地张着大口迎接着,有些挤不进去也开始暴躁了起来,在外围来回穿梭,而那一大团翻滚着随时就要爆炸的虫子们挤在红楼的门口,似乎随时都会有那么一条在无意之中稍稍过线。
转眼之间,一股无形的威压从那红楼之中传了出来,罗关有些惊恐地回头,却被单乌直接以如意金将脸抽了回去,立即反应了过来,一心一意地开始驱动马车。
而单乌靠在罗关的背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团金色的虫子,在这威压之下嘭地一声散开,而后哗啦哗啦雨点一样地砸落在地上,一个翻身,收敛了翅膀低着头拱起身子,摆出了一种仿佛凡人跪地叩首时候头脚贴地屁股朝天的姿势来。
而没有来得及跪伏的金蚕蛊身上,噼里啪啦地传来了一连串的爆裂声,原本金色长虫一般的形态,直接化成了细碎的金芒,渗入地面那晶莹剔透的石子之中。
单乌的神色有些怪异,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这种威压是何种气息。
——一条小小的蛊虫身上,难道也会有龙气的存在么?
单乌默默地抬起了头,仿佛要透过那虚无的天空,看到上一层的地宫中去。
一股不祥的预感,就那样追在他的身后,逼得他只想尽快离开。
……
文安默默地在那龙椅之上坐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而后伸手在一边的扶手之上按了一下。
龙椅前方三尺的平台之处,地砖往下陷了三寸,而后往两侧分开,一根金龙玉柱就从那暴露出来的洞口之中升了上来。
金龙玉柱的顶端放着一个金灿灿的盒子。
文安伸手,颤巍巍地在那盒子的边缘摸了一圈,那盒子应手而开,露出了里面堆积着的层层包裹的黄色丝缎,以及在丝缎中心,那一方几乎接近人头大小的白玉印玺。
印纽的形状是五条张牙舞爪的驭云之龙,而印玺的主体部分,明明看起来是白璧无瑕,然而偏转角度,却在光线之下呈现出一丝青蓝炫彩之色,朦胧妖异。
文安小心翼翼地将那印玺捧在了怀里,翻转过来,印文的一面还残留着陈年的朱砂,依旧鲜红欲滴,而这红白相间,便将那看起来仿佛花鸟虫鱼勾勒而出的复杂文字呈现得清清楚楚。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文安的指尖汇聚着一团金黄色的光芒,摩挲过那婉转繁复的印文,而随着文安的念叨,那印文仿佛有灵性一般,轻轻颤抖着,随即一片光芒从那印玺的中央扩散而出,将那印上八个大字给投射在了这大殿的正中央。
构建成那些文字的花鸟虫鱼此时活转了过来,转眼之间便汇成了一条金龙虚影,在大殿周遭盘旋了数圈之后,悬停在了文安的上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这个衰老沧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类,威严神圣,一语不发。
“死物果然就是死物,就算封了龙魂又怎样,还不是不管落到谁手里,只要有心引动,便是受命于天?”文安长叹了一声,袖子在那印玺之上一抹,印玺转眼消失不见,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半空之中的金龙虚影。
“而我当年,竟还以为此物真能保佑我小梁国千秋万代……”文安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沧桑又多了数层。
……
红楼之中传递出来的带有龙气的威压也只是那么片刻,几个呼吸之后,虽然那些金蚕蛊依然跪伏在地不敢妄动,那无形威压之中所带有的龙气,却已经变得无比淡薄了。
单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红楼之中传出来了一声有些尖锐的鸣叫,那些跪伏的金蚕蛊翻身而起,气势汹汹地集结了阵型,向着单乌等人冲来,而罗关驾着马车,已经远远看到了那蜿蜒的水银河流的另外一头了。
罗关正欲一鼓作气,却没想前方的地面突然炸开,当中竖起了一扇门户大敞的红色大门,在马车高速行驶的过程中,这扇红门的出现可以说是兜头一罩,单乌只觉得眼前一黑,那马车便已冲进了黑暗之中。
单乌的反应足够快,他本就背对着罗关,此时对着自己眼前最后那一抹明亮之处猛地一跳,同时手中的如意金也化作了一根丝线飞射了出去,直接缠在了一群已经逼近前方的金蚕蛊的身上,而那些金蚕蛊正努力扇动着翅膀想要避开这突然出现的大洞,被单乌这么一拽,立即挣扎得越发剧烈了。
金蚕蛊的拖拽,如意金的收缩,以及单乌自身轻功的加成,他居然成功地从那即将关闭的门户之中冲了出去。
单乌收回如意金,有些踉跄地落在了地上,这才发现自己脚上还挂了个东西,低头一看,竟是那鬼躯庞大的罗关,正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脚踝,一只手紧紧捏着那面铜镜,横在地上狼狈不堪,至于马车,则早已无影无踪。
单乌的脚轻轻一踢,将罗关的手踢开了。
在单乌身后突然出现的红色大门轰然合上,却没有消失,而在这个时候,远处那红楼之中,居然就传出了人声来。
“一群废物,留个人都留不好。”那人声是个有些苍老的男子声音,听语气,似乎是在斥训那些又一次形成伏地之姿的金蚕蛊。
“阁下便是这些金蚕蛊的主人?”单乌皱着眉头问道,只觉得事情似乎比他原先以为的要复杂得多,原本以为只有死寂的地宫之中,似乎还有很多具有自我意识的潜伏之人——至于是活人还是死人便不得而知了。
“吾是他们的王。”沉默了片刻之后,那声音突然转移了方位,来到了单乌身旁的红色大门之后,单乌闻言回身,那红色的大门也因此再度敞开。
门中变成了一片赤红的景色,一条黑色的龙影在那片赤红之中浮现,张牙舞爪,姿态嚣张。
单乌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心中疑惑顿生:“这地宫不是凡人所建么,这些又是什么手段?”
于是定睛看去,却发现那条龙似乎仍有些异样,头上虽有两根鹿角一样的突起,但是脑袋却仍是圆圆的蚕头,腹下有粗壮的四肢,末端呈现出五爪之态,同时那两条前爪还在不断活动着,仿佛是人类伸出来指指点点的两只手,在翻转之中,那腰身之上,似乎仍有异样的突起。
像金蚕多过像龙。
“莫非这就是那罐中母蛊?”单乌想着,好奇心起,于是微微地往侧后方移动了一下,斜眼看向那红门后方的景象,仍是一片金黄花海,那扇红门,便仅仅只是一扇红门而已。
“告诉我,凡人,你的血液之中有什么?”那声音从那条黑龙的口中发出,“留下答案,吾便让你离开。”
单乌微微皱眉,被这龙影提醒之后,他才想起回头去观察那些金蚕蛊吞了自己血液后的反应,黑色龙影似乎也知道单乌在想些什么,爪子一挥,两只蛊虫抓着一条整个儿软成绳子的蛊虫飞到了单乌的面前,将自己的同伴丢在了地上,点着头仿佛行了一礼之后,方才携伴飞去。
单乌低头看着横放在自己眼前的这条蛊虫。
乍看起来似乎毫无异样,没有像一般的兽类那样直接化成皮肤包裹的一滩血,也没有和人一样死成一滩还念念不忘地诅咒——这条蛊虫软软地躺着,全身上下完好无损饱满圆润,间或扭动着肚皮,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也依然一眨一眨地颇为无辜地看着单乌,竟使得这方才看起来穷凶极恶的虫子显出了一分可爱来。
“有什么问题么?”单乌看了半晌,毫无头绪,终于没忍住直接开口发问了。
“罪该万死的凡人,在吾沉睡之际,斩断了吾与臣民之间的契约。”黑龙之影微微漏了点怯,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咦?”单乌有些惊讶,他伸脚逗了逗那条蚕虫,那蚕虫居然软软地靠在了单乌的脚背上,短短的小爪轻轻拨弄着,毫不反抗。
——这是第一次,有东西在吞食了单乌的血液之后,状态似乎变得颇为良好的模样,于是蜷缩在地上的罗关都忍不住抬了头,看向那绕在单乌脚边转来转去的小东西。
“我不知道你与这金蚕蛊之间的关系,无法解释。”单乌趁势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吾有一魂,可分万千,吾与臣民之间的关系正是以此维系。”黑色龙影有些暴躁地解释了一句,随即闭了口。
“魂魄相连?”单乌眨了眨眼睛,只想到难怪这位王者不得不亲身出面,方才自己那团用以引开拦路蛊虫的血可是折了它不少臣民,只怕也让他的魂魄受了不小的伤。
如意金却在此时轻轻颤动了下,似乎有话想说。